魏老师在编剧课上让我们找出自己人生中一件遗憾的事情,然后把它写下来。
我坐在离他很近的地方,问他:“只写遗憾吗?”
魏老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思考了一会儿,说:“也不全是。”大家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写。魏老师说:“把真实的遗憾写出来,再用你们的想象力弥补遗憾,给我一个完整的故事。”
教室里的光线有些暗。魏老师坐在讲台旁边的桌子上,长发飘逸,胡茬在昏暗中显得很性感。我觉得他有点儿像“小糖人”罗德里格兹年轻时候的样子。
他说:“我给你们讲个范本。”
01
1995年,台南第二高中,男校。
李文郎个子不高,还瘦,坐在第二排的位置。
魏俊平和他个头差不多,坐在第一排。
还有陈韦辰,第四排。
高三下半学年,马上就要毕业的气氛弥漫在空气里,男孩子们开始变得难以管教。上完体育课,教室里味道很诡异。坐在最后一排的男生把食物和饮料大方地放在桌子上,女老师都皱着眉头进来又皱着眉头出去。
魏俊平和陈韦辰很要好,体育课两个人总是带着球拍来学校打羽毛球。
李文郎不喜欢体育课,因为他总是落单,后来索性躲在教室里看书。
是魏俊平最早发现李文郎不对劲,因为陈韦辰坐在他后面,每次魏俊平回头都会先看到李文郎那张平淡无奇的脸。
那天体育课刚刚结束,教室里臭气熏天,打完篮球的男生在教室后面换衣服。结实的青春闪闪发光,反正是男校,大家已经习惯了。
魏俊平转头要向后面的陈韦辰拿课本,突然愣住了。
李文郎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正盯着自己的数学课本。他全神贯注,完全没有发现魏俊平正在看着自己。紧接着,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个异样的笑容,那种满足又自我沉醉的笑容。
魏俊平胃部一阵不舒服,连忙回过头去。
那天放学之后,魏俊平把这件事告诉了陈韦辰。他尽量不去回想李文郎那个表情,免得自己又会觉得不舒服。
陈韦辰说:“他就是有点孤僻而已。”
事实证明,陈韦辰错了。
02
隔了两三天,魏俊平上课的时候低头,看见李文郎脚上穿的袜子颜色不一样,一黑一红。他吓了一跳,但很快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李文郎是一个非常没有存在感的人,连班级里的小混混都很难得会注意到他。
那天被大家叫作“大牛”的同学因为上课挪椅子把睡觉的小混混阿成给吵醒了,一下课就被几个人围住。大家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唯独原本从来不说话的李文郎站了起来,对那几个人说:“你们怎么可以霸凌同学呢?”
整个教室里的人都被吓住了,小混混头阿成觉得被灭了气焰,肚子里一把火就冲过来给了李文郎一拳。李文郎惨叫起来,声音却诡异刺耳。大家被他这么一叫,忽然都散开了。
从那天起,同学都发现了他的不同往常。
大家小心翼翼地猜测着、对比着。
期中考试前最后一节体育课来临那天,所有人端坐在教室里,听教官对上半个学期的总结。他翻着签到本说:“李文郎,你上的课不到三成,再这样下去会不合格。”
李文郎却像完全没有听到教官的声音。
教室里死一般寂静。
教官把签到本往讲台上用力一放:“李文郎!”
李文郎像是猛地醒了过来:“是!”
按照往常,全班一定会哄堂大笑,但此刻整个教室还是寂静无声。
教官严厉地说:“去走廊蛙跳!十个来回!”
李文郎立刻站了起来,走到教室门口却突然停下来。教官问:“怎么了?”
“报告教官!我不知道怎么蛙跳。”
这一次,全班才爆发出一阵大笑。教官哭笑不得:“所以呢?”
“报告教官!请教官示范!”李文郎面无表情地说。教官听完,气得满脸通红:“你去给我跑十圈!现在!”
03
魏俊平问:“你觉得李文郎是故意的吗?”
陈韦辰说:“我也觉得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魏俊平说:“可是现在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故意的。”
陈韦辰不吭声。两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周五的课刚刚上完,周末两天都要在家复习功课准备期中考试,这次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没有约去哪里玩耍,只是垂头丧气地各自回家。
期中考持续了一周。这个礼拜风平浪静,其他人可能已经又把李文郎放到隐形人的位置了,唯独魏俊平总是有意无意地观察着他。
过完期中考,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毕业了。
那天午休时间,教室里趴倒一大片。阿成拿着打火机给一只不知道哪来的铁勺加热,慢慢靠近趴在桌子上的李文郎。魏俊平那时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吹风,看见那只铁勺被按在李文郎脖子上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手背一阵刺痛,透过窗户,看见李文郎猛地跳了起来,还带倒了书桌,惨叫着捂住自己的脖子。
阿成跑到远远的地方哈哈大笑。教室里乱作一团,被吵醒的人都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魏俊平皱了皱眉,觉得恶心。
李文郎知道是阿成干的好事。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却突然走到一脸茫然的大牛面前,对大牛说:“我上次救了你,你这次怎么能见死不救!”
大牛没反应过来。李文郎又说:“怪不得都没人理你。”
大牛火了,一把拉过李文郎的衣领,对他吼道:“你神经病啊?谁跟你有关系了?!”
李文郎表情仍旧毫无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