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的枕头,愤怒之下,朝他狠狠地砸了过去。他脑袋一偏,一把抓住,气急败坏地扔到一旁,然后纵身扑了上来。
我吓得惊叫一声,闭上眼睛。
急促的喘息声在混乱的中令人不寒而栗。
手指地揪住帷帐的璎珞,我悄悄将眼皮掀起一条缝。
玄烨的眼里放射出的光芒,他身子往上耸了耸,双手抱着我,静静地凝视。
我怔怔地与他对视,被他忽冷忽热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康熙意乱情迷地喘气,一开始似乎是熄灭了眼底的那团怒火,然后,他的脸又扭歪了,痛苦地闭上眼睛,静默片刻,他再睁眼时,脸上又挂满了冰霜。
“怎么了?为什么你的脸色这么难看?”我不解地问,手指轻触他紧拧的墨眉。
玄烨抓住我的手,他的手指冰凉,视而不见的望着某个方向。
我吃力地偏起脑袋,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过去。
那里,在我的脑袋旁边,一团质料绝佳的金色丝帕包裹着一本诗词集。
《侧帽集》。我暗暗一惊,准备伸手去拿,玄烨快了我一步。他唇角抽搐地抓起那本书,眼神一冷,再度一冷,然后僵硬地爬起身,下了床站在地上。
“不要——!”看到他双手举书要撕,我魂飞魄散地大喊,从床上扑下去,抢夺。
康熙将书举到了空中,我踮着脚尖,不顾一切地去抢,嘴上连连喊着:“皇上,别——别——!!”
见我奋力抢夺,康熙浑身一震,火冒三丈地退了两步,气得连说了好几个“你”字,又突然闭下眼睛,冷冷地叱道:“你好大的胆子!”
我面色惨白,惊栗地发抖,害怕了。我放弃了那本书,慢慢轻轻地跪下,什么也不敢做了。
康熙的面孔已被愤怒扭歪,涨得发紫。他陡然一个急转身,在窗前大步走了两个来回,猛一停,仰头望着殿顶。
“他纳兰容若再有文采,也是我爱新觉罗家的奴才,朕要他死,他就必须死。还有茗惠,她害死了承祜,朕心里嫌透了她,朕再也不会碰她,她也休想母凭子贵!!”他的话声仿佛晴天霹雳,在空中震颤,引起嗡嗡的回声。
霎那间,我张口结舌,两行清泪凄凉地流了下来。
玄烨的背脊在烛光中僵硬而坚决,他抬起拳头猛砸在乌木茶几上。碗托、茶碗、碗盖跳起来好高,又跌下去摔得粉碎,浅棕色的奶茶溅得到处都是,也溅了他一身。
我的心痛苦地缩成一团,脑子里十分混乱,右手下意识地按着胸口,我泫然泪下的膝行上前,拉了拉他的袍角,小声叫道:“皇上——!”
康熙浑身簌簌哆嗦,回过身来,低头看着我。
我身子瘫软,双手紧紧抱住了他的双腿,像个小女孩一样把面颊也贴了上去,声音哆嗦着说:“皇上,你别这样!芳儿知错,万望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康熙双手一抖,连忙俯身将我扶起,用得发抖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朕要你明白,你跟别的女人不一样,朕的心剖开了,一半是江山,一半是你,没有你,朕也不要这个江山了……”
说得好决绝。我心坎,瞪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不知所措。
玄烨抽着气,无力地抚着我的肩膀,眼底的激烈情绪忽然被一层水雾覆盖。
我何尝不觉得委屈!我也是一个女人,我当然希望我的丈夫能够全心全意地爱我,可是他身为帝王,胸怀万民重任,后宫佳丽三千,我注定无法成为他的唯一。
我扑倒在玄烨怀中,用力把脸偎进他宽阔的胸膛,听到他胸腔里心脏的搏动,想到自己的境遇、自己的命运,顿时泪如雨下。但这是无声的饮泣,那苦楚是钻心的、难忍的,又得拼命压制住,我牙箍紧扣,不觉泪流满面,从头到脚都剧烈地了。
康熙表情痛苦,泪如泉涌,用力抱紧了我,滚烫的吻痕密密麻麻地顺着我的脸膑滑下来。
我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肉都被掏空了,灵魂也被掏空了,双手蹭在他的肩前,我强忍住泪意,主动地歪扬起脑袋,热切地吻住他。
玄烨浑身一阵剧颤,疯狂地吻我,脚下连错几步,将浑身酥软的我压倒在温暖的床帏内。
寝宫里四下无人,香炉里焚着檀香,香烟缭绕,间歇的呓语声透过朦胧的纱帐传出。
一阵清凉的晚风吹进来。烛光在茶几上闪跃出一道道晃影。
青砖地板上,那本别致的诗集孤寂地躺着,书页被吹得哗啦啦翻动。
——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玄烨就起身了。图德海率领几名乾清宫的内侍捧着朝服吉冠,在屋门外恭候。玄烨自行打好了辫子,用青盐水漱了口,坐下来用茶点。我穿好衣服,走出去吩咐备辇。这时安亲王岳乐和康亲王杰书进来跪叩圣安。他俩神色都很紧张。仿佛带进一股深夜的肃凉之气。康熙奇怪地望了他们一眼,岳乐连忙双手呈上一个金色的奏折。康熙接过来打开一看,剑眉高挑,唇角浮起一缕高深莫测的冷笑。
用罢了早膳,茗蕙来了,我们两个一起去慈宁宫向老祖宗请安。
途径御花园时,碰到了永和宫的马佳氏,她眼神不安,面色苍白,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事。
我问她怎么了?她呆呆地笑,心有余悸地说:“昨儿晚上掌灯的时候,皇上来了我这儿,他说这几天晚上,百花竞发的御花园中聚集了一群叫声凄厉的嚎春猫,吵得人睡不好。他还说,让我到御花园里把那几只猫撵走,可是我找了一晚上,连个猫的影子都没见着!”
“哦——!”我吃惊地笑笑,心想着玄烨好端端的,怎么会给人出这么个难题。
马佳氏叹了口气,幽幽地道:“还有素秋妹妹,也不知道她怎么了,我去找她帮忙,她竟然畏畏缩缩的躲在被子里不肯见我。”
“走,我们一起过去瞧瞧她!”
“好啊!顺便一道儿去慈宁宫!”
一行三个姐妹有说有笑,往永寿宫的方向走去。
——
乾清宫的殿门轰然打开,早晨的阳光涌入殿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丹樨下,光润似墨玉的金砖墁地,按照品级,跪满了三王五卿、各部大臣、在京四品以上官员,红顶花翎在灯火下闪闪发亮。匍匐在最前排的是安亲王岳乐,康亲王杰书、顺承郡王勒尔锦、贝勒察尼、董额、尚善。内院大学士索额图,熊赐履,刑部尚书莫洛、户部尚书米思翰、兵部尚书明珠纷纷跟跪在后。
大臣们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目不斜视,眼前只可看到前一位同僚的朝褂下摆和朝靴。
康熙身着朝冠朝服,绣金龙袍和花纹复杂的山海日月团龙褂同金光闪闪的雕龙御座非常相称,他那年轻的面容因头戴三重宝石的皇冠而显得格外威严庄重。他从奏折中抬起脸,扫视了一会众臣,略一沉吟,朗声道:“一大清早的,把你们都叫来,搅了各位的好梦吧?”
跪伏着的大臣们屏声敛息,暗暗猜度着少年天子说这番话的用意。
正文 第81章 撤藩
大殿内庄严肃穆、金壁辉煌。
百官们蟒袍补褂、朝珠簪缨,山呼万岁,叩拜起立,按班列顺序站列殿前。
时分一分一秒地过去。
康熙面色沉静,声音响亮而缓慢。大殿太高旷了,他说出的每一行字就仿佛一粒粒水银,在空气中砰然炸裂:“尚之信素性桀骜,横暴日甚,如任其拥兵留镇广东,跋扈难制。朕决意,尚可喜退位之请照准。其子尚之信继承王位之说不允。”
垂手而立的文武百官有的交换眼神,有的惴惴不安,有的忖思揣度,自然也有人无动于衷。
康熙的御案上摊着两份奏折。
几天前,平南王尚可喜上了一道奏折,以年迈为名,请求皇上允许他回到辽东去养老。可没过了几天,他又上了一道奏折,请求以其长子尚之信袭承王爵。
这封奏折上去不久,满朝文武议论纷纷,有的说应准,有的说不准,各有各的理由,但都是怕得罪了三藩,引起战事。
康熙心里明白:尚可喜在广东令其部属私充盐商,又私市私税。广州为对外通商口岸,每岁所获银两不下数百万。他对朝廷还比较忠心,然而其子尚之信骄横残暴,招纳j宄,布为爪牙,罔利恣行,官民怨恨,又酗酒嗜杀,常在其父面前持刃相拟,所为所行,日益不法。尚可喜反受其制,于是用幕客金光之计,请求朝廷撤藩。
乾清宫中,寂静无声。
康熙从高高的宝座上站起身,单手背后,在御案前昂着头来来回回地踱步。他走路轻捷有力,腰部很有弹性,这跟他爱好骑射有很大关系。
“议政诸王,可有何其他看法?”少年天子定住身,居高临下地问。
安亲王岳乐目光波动,出班起奏:“禀皇上,据奴才所知,三藩广结党羽,互通声气,这份奏折,多半是藩王的有意试探!如果朝廷准了平南王尚可喜的奏折,让其子尚之信继承了王位。那么,平西王的王位就要由吴应熊继承;靖南王的王位也应该让耿精忠的儿子继承。三藩势力一代代延续下去,那就永无止期了。”
安亲王的一番话一针见血,捅到了康熙的心窝上。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沉澈的目光静静地从百官脸上横扫而过。少顷,康熙回身,缓缓走回宝座坐下,竟不作任何表示,一抬手,说道:“起去!”。
这表示要“退朝”了。
百官们略显惊愕,随即甩下马蹄袖,再次叩拜,高呼万岁。
几次议政大臣会议都未能做出抉择,康熙这次圣躬独断,亲自批准了尚可喜的奏折。
“平南王尚可喜奏请复归辽东,应如所请。但该王之子尚之信仍率官兵居住广东,则是父子分离;其藩下官兵父子兄弟宗族亦皆分离,今粤省已经底定,既议迁移,应将该藩所属十五佐领全撤!”这就等于是明令撤去了一藩。
——
四月初五日,康熙帝准兵部题,将平南王尚可喜藩下左右两镇绿骑官兵六千名交由广东提督管辖。
四月十二日,因连年灾荒,民生困苦,免江南苏、松、常、镇,淮、扬六府康熙十三年年度钱粮。
深夜,养心殿里灯火通明。
康熙端坐在龙案前,视野里积着二尺多高的一叠文书。这里边礼部、刑部、户部的案卷都有。他一边目不交睫地批阅,一边累得打哈欠。
图德海一边为万岁爷磨墨,一边笑道:“皇上勤政原是好的。这么点案卷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不妨让大臣们先看了,写出事由、批复节略,主子再看就省劲多了。”
康熙听了一笑,也不答话。图德海无奈之下,吩咐两名宫女在万岁爷的身旁多加了两盏宫灯。
殿中刹那间静了下来,只听见翻纸声。
大约到二更未,康熙离案而起,喝了一口茶,慢慢说道:“眼看着饥荒将至,朕恨不得天上掉下几库粮食来才好。百姓总得有充饥的东西才行啊,有吃的便有法度,不然,会出更大的乱子——!”
图德海纳闷地皱眉,小声嘀咕道:“万岁爷不是刚免了江南六府的钱粮吗?”
“这远远不够!”康熙定定地摇头,神情复杂地一笑,忽然问:“你说,饿肚子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图德海垂着身子,毕恭毕敬地回答:“饿肚子就是饿肚子的滋味呗。万岁爷不是常说:‘朕饿了,给朕送几个杏仁饼来!’”
康熙唇角下垂,带笑的目光变得忧郁,叹息道:“那是小饿,朕问的是大饿,一连好几天都吃不上饭。”
图德海嘶地吸口气,又摇起了头:“万岁爷又难上奴才了。要不,奴才饿上三天,琢磨出滋味来了,再回主子的话?”
没等他说完,康熙顾自坐下,拿起朱笔,目不停视的继续批阅卷宗。
正文 第82章 余音
深夜的宫殿。烛影冉冉,红蜡泪沿着烛侧缓缓流淌,凝在烛台上。
火盆里,凄艳的火舌张牙舞爪地四下扑闪。
长发披散在身后,一袭素色的中衣,我蜷缩着肩膀,失落地蹲在火盆前。
手上的诗稿一张张地丢了进去,被烈烈的火焰无情吞没,化为扭曲的带着残星的灰烬。
我吃力地眨眨眼睛,想笑,却笑不出来。心里不是从容,不是坦然,有的只是怆然和迷茫。
蝶衣端着红漆盘子,忧心忡忡的站在我的身后。
烧完了多年来积攒下来的诗稿临帖,我轻飘飘地站起身来。蝶衣面色不忍,双手呈上盘子。我一言不发地拿起那两把折扇。
红色的缨络挂坠。
细巧的棱纹。
水墨丹青的扇面。
两首不同的小词。
落花时
夕阳谁唤下楼梯,一握香荑。回头忍笑阶前立,总无语,也依依。
笺书直恁无凭据,休说相思。劝伊好向红窗醉,须莫及,落花时。
画堂春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纳兰容若的这些好诗好词,我都能倒背如流了。
如今,这两把扇子是不能再留了。
我居高临下地笑了笑,一甩手,将扇子丢进了火盆。蝶衣呀了一声,惊得向前探出手。
“娘娘,都收藏了这么多年了,你舍得啊?”她惋惜地问,声音小小的。
“没什么不舍得!皇上不喜欢这些东西,我留着,总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蝶衣嗫嚅着。
我撑着一口气,从盘子里拿起那本《侧帽集》,狠了狠心,也弯腰丢进了火盆。
蝶衣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眼巴巴的看着我。
我站得很直,不让自己掉眼泪,胸口却骤然传来一阵闷痛。
为了玄烨,我什么都可以舍弃,什么都可以不在乎。我不能再让他多心了。
玄烨最近喜怒无常,性情孤绝,常常会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来。永和宫的马佳氏都是身怀有孕的人了,他无缘无故地戏耍她,让她在星寒露冷的御花园里瞎转了一个晚上。还有永寿宫的张氏,不过是说错了话,居然被他掌了嘴。那一日清晨,我带着茗惠、马佳氏去永寿宫探望,张氏躲在被子里死活不肯出来,后来茗惠强行掀开了她的被子,我们才发现,张氏的右半边脸是肿的,五个清晰的手指印映在上面。我问她怎么回事,她支支唔唔的也说不清楚,只说是万岁爷动手打人。
渐渐的,我从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我要让玄烨快乐,要让他开心,让他心平气顺,专心国事。任何可能惹他不高兴,或给他带来困扰的东西,我都要排除掉。
——
一轮红日跳出浮云,朝霞绚烂似血,浓浓地涂抹在金黄|色的殿瓦上。
“万岁爷,膳齐。”管膳太监向站在月台上望着天空发愣的康熙跪禀。康熙回神,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悠悠地回到东暖阁。
洋漆花膳桌上已经摆好十多个珐琅质、银质及瓷质的盘、碟、碗。两名摆膳太监一左一右地站着,前面还有四个养心殿当值太监垂手恭候。康熙入座后,摆膳太监便把一片一片的菜碗菜盘的银盖打开,请皇上过目。看见皇上用眼瞧哪样菜,就得赶紧拿它往皇上跟前挪。康熙面色苍白,此时毫无胃口,连眼皮都不抬。
图德海惶惶然地走了过来,用眼色支开了摆膳太监,笑道:“万岁爷昨晚批本批到了很晚,今儿又起了个大早,怎么也得好好进点膳。”他看着满桌的菜,点着数地说:“万岁爷往这儿瞧,这一片燕窝丝鸡丝香蕈丝火腿丝白菜丝,鲜美无比;这一盆燕窝冬笋肥鸡热锅,热腾腾香喷喷;攒盘里烧狗肉、锅塌鸡丝、晾羊肉,是北地的名菜;黄碗里芽韭炒鹿脯丝红黄相间,是太庙的供献;象眼小馒头,又软又暄;折叠奶皮子、酸,白格生生馋人眼!……”
图德海一套油腔滑调,活像是市集上酒楼的跑堂,以往他说这番话势必会把万岁爷逗笑,然而今天,康熙呆呆地坐在桌前,久久地望着面前一碗碗香气扑鼻的美味佳肴,却迟迟不肯开动。
墙角的西洋自鸣钟叮叮嗒嗒地响。
图德海忍了几次,终于小声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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