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烁听了,不禁心内砰然一动。想起了自己当年陈桥兵变的一幕,也觉惊心动魄,便自沉吟不语。
见赵烁不语,赵普知是说对了路,便接着说道:“微臣如今屡屡冒死进言,为的是大宋江山安危而已,若撤去二将,换以小将分散统领,即如皇上亲自统管般的,岂不更好。”
赵烁听了,深觉有理,便说:“汝且退下,休再多言,朕自有主张。”
这一夜,赵烁细细思量:武将恃功骄横,确是朝廷大忌,但是因小过或疑忌而贬戮功臣,不但于心不忍,且又寒了功臣之心。赵烁终究是个仁德之君,思来想去,躺在龙床上,反复难眠,想不出个好办法。
丽妃见了,便问道:“皇上今晚辗转反侧,必是有事在心,何不说将出来臣妾听听,也好替皇上解闷。”
赵烁道:“只因四位宫主携械入宫之事,引来朝臣议论,说她们四个有大不敬之罪……也有人说:倘若石守信王审琦开了宫门,让她们冲了进来,哪可是非同小可之事。”
“大不敬”就是反叛。丽妃听了,大吃一惊,忙说道:“不可能的!他们都是忠心耿耿紧跟皇上打天下,保皇上坐龙庭的,哪会做出叛逆之事呢?”
赵烁道:“倘若当时有一群部下乘机作乱,伤害寡人呢?”
丽妃听了,也猛然一惊,不禁想起“陈桥兵变”的故事来。是啊,陈桥兵变哪阵子,下面的人一阵鼓噪,给太尉披上黄袍,就当上皇帝了。假如那天他们的部下也一哄而起,哪可怎么得了……
赵烁又说:“……倘若一旦酿成大乱,哪时节,他们六个即使是无心但也难逃罪责……”
丽妃听了,吓得手足失措,连忙披衣坐起,恳求赵烁道:“这次之事,臣妾敢担保他们是无知之失,并非有心作乱,恳请皇上宽宥。”
赵烁见坠儿如此紧张,遂亦起坐?慰她道:“朕亦相信他们是无知之过,也无意惩办。但难保二位都点检手下有人贪图非分富贵,要挟逼迫,难以防范,故而难以处断而已。”
丽妃听皇上无意惩办他们,便放下心来。想了一会,说道:“臣妾近日读‘贞观政要’,记得马周对唐太宗说的一段话,他说:对于有功之臣,应该封给他土地,赏给他财帛房屋,不具有才干的,不要一定给他做官。汉光武不用功臣去当官,所以哪些打仗有功的大将,都享受到荣华富贵,而他们的子孙也得到终其福禄。唐太宗就是按他的话去对待功臣的,皇上何不参照参照。”
赵烁听了,心中豁然开朗,大笑道:“坠儿读书,果然大有长进,竟然懂得引出‘贞观政要’来跟朕说话了。说得好!说得好!不要一定给他做官。应该封给他土地,赏给他财帛房屋,让他们享受到荣华富贵。”
但是,主意想出来了,用甚么办法施行,哪还是要费脑筋的。一夜不眠,终于想好了。次日,正好是风和日丽,清风徐徐,早朝过后,赵烁独召石守信,王审琦二人来到玉津园设宴相待。二人正因日前四位宫主闯宫之事,提心吊胆,今见皇上单独召唤入宫,正不知主何凶吉,心中正像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
进得园来,赵烁一声令下,内侍早把酒筵摆了上来,又说了句:“不要分席,都摆做一桌。不需侍候,两厢退下。”哪些内侍与宫女听了,便遵旨摆设,接着纷纷退下,酒筵前只就剩下君臣三人。
石守信,王审琦二人见此情景,都不知皇上的宝葫芦里卖的甚么药,只是胆战心惊,局促不安。这时,赵烁又发话道:“今日别无它事,就是朕觉得闷极无聊,想起当年咱们兄弟们到处游荡,大杯酒,大块肉,无拘无束的日子,如今当了这个皇帝,拘束得很,如坐囚笼,好不闷煞……”
二人听得赵烁这么一说,更是一头雾水,王审琦忙陪话道:“皇上日理万机,自然会感到疲惫……”
“今天就咱们兄弟仨,别无旁人,我看你俩就别再‘皇上皇上’的了,干脆还是兄弟相称来得爽快!”赵烁说罢,擎起桌上酒壶就要给两人斟酒,口中还说:“来!来!来!咱们来个一醉方休……”
两人见了,大吃一惊,石守信忙夺过赵烁手上的酒壶,口里说道:“哪有皇上给咱们斟酒之理……”一面说,一面先把酒斟向赵烁的杯里。
石守信忙取过赵烁手上的酒壶,先把赵烁的杯里斟上了酒,接着又往王审琦和自己的杯里斟,赵烁举起杯子说:“兄弟们,来!干!”
二人见了,忙擎起杯子,说了声“干!”也一仰首,一饮而尽。
赵烁见了,哈哈大笑道:“好痛快!好痛快!”接着,还不断的催着石守信斟酒,一连喝了十来杯,还不断的喊着“酒来!酒来!”
喝了好一会,赵烁道:“不够痛快!大家脱了衣冠,喝个一醉方休。”说罢,便自己动手,把平天冠,衮龙袍,三扒两扒的脱了下来扔到一旁,一面又催着二人:“快脱!快脱!”
二人见了,好不为难,在皇上面前脱衣服可是大不敬之罪,便说:“在皇上面前脱衣,可是大罪,恕难从命。”
赵烁道:“胡说!如今是朕命你们脱,不脱就是抗命!”
二人无奈,只好奉命脱了。
赵烁道:“尔等知道朕为何要大家脱了外衣喝酒吗?”
二人道:“臣等不知。”
赵烁叹道:“朕每想起当年在汴京时候,兄弟三人,留连酒肆,呼卢喝雉放荡形骸夜不归以纵情的日子,故召尔兄弟进宫,来个脱俗忘形,一醉方休。”
王审琦忙陪笑说:“陛下如今拥有天下,威加四海,后宫自有歌舞百戏,三千佳丽,不愁无处取乐,何必恋恋于当日少年放ng的嬉戏呢。”
赵烁正色道:“你们以为这皇帝很好当的吗?我天天晚上都睡不上一个安稳觉啊。”
石守信忙接话道:“外边有各路节度使守边,皇城有俺哥俩把守,陛下尽管安枕无忧,干嘛睡不着觉?”
赵烁说:“天下多少人瞅着这个宝座?谁不想当皇帝……”
石守信拍桌嚷道:“谁敢?皇上说出来,俺立马砍他脑袋!”
赵烁说:“想的人多着呢,你砍得了那么多吗?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就比如说你们俩,难道就不想?”
两人听得赵烁这么一说,吓得大惊失色,连忙俯伏在地,叩头如捣蒜,一同颤声奏道:“皇上何出此言,微臣就是有包天的大胆也不敢做这叛天逆地之事……”
赵烁道:“朕也相信尔兄弟二人不会叛朕。但是,你们的老婆敢不敢?就如哪天她们持械进宫,倘若她们当时伤害朕,尔等又能把她们怎么样?”
王审琦忙奏道:“当日她们进宫,为的是张琼自杀之事,不明真相,要讨个说法,一时气愤而致,并无伤害皇上之意……”
石守信也大叫道:“三弟说的不错。这几个臭娘们,若敢伤害皇上,俺一刀一个,不早就把她们砍了……”
赵烁道:“朕就是相信你们,也相信你们家的婆娘都不会叛逆向朕,所以才把你们配成夫妻,让你们共享富贵。但是,当时倘若尔等手下有人贪图富贵,乘机起哄,伤害朕躬,挟逼成反,汝等又将如何处置?”
此话一出,他们知道皇上联想到的是“陈桥兵变”的故事,皇上指的是当时如果部下有意反叛,乘机伤害皇上,哪……
吓的两个一时竟不知如何对答了。
赵烁断然说道,“你们虽无异心,然而倘若你们的部下希求富贵,一旦以黄袍加你之身,你虽然不想做皇帝,能办得到吗?”
王审琦听了,慨然挺身拍胸答道:“弟与皇上义属君臣,情同骨肉,纵使天塌地陷,此志此心,可表天日。皇上若有怀疑,弟愿就死于此,以示忠迹。”
石守信听了,也慨然说道:“我与三弟拱卫皇城,乃皇家的鹰犬,若失信于皇上,虽生亦无益,愿与三弟同赴枉死城,做一对冤枉鬼也好……”
赵烁听了不禁谔然,忙说:“罢了,罢了。你们听到哪里去了?朕何曾说的甚么?”
石守信道:“这不明白的是因为哪几个婆娘闹的事,皇上怀疑到咱们身上来了……”
赵烁道:“你这话还是错了。正如刚才三弟所说,朕与尔二人义属君臣,情同骨肉,岂有怀疑猜忌?问题却是她们这么一闹,招来朝中群臣议论纷纷,使朕百口难辩……”
王审琦道:“事端既是由弟等引起,弟亦不愿导致皇上为难,或杀或剐,一听皇上裁决,绝无怨言。”
赵烁笑道:“你看,你看。你们又说到哪里去了?朕是这等刻薄寡恩之人吗?”顿了一顿,又说:“……朕想:人生如白驹过隙,图功名,求富贵,不外就是想堆金积玉,不但可保终生富贵,更望子孙也能共享富贵……依朕之意,你等不如释去皇城兵权,出守地方,既可免去朝臣议论,又可多购置良田美宅,令子孙亦可共享富贵。同时多买歌姬舞女,饮酒欢乐,以终天年。朕再同你们结为婚姻之家,君臣之间,又可两无猜疑,上下相安,尔等看这办法好吗?”
二人听了,明白了今天奉召进宫饮酒的用意,这才放下了这颗悬着的心来,连忙再拜谢恩。
这正是:不信但看筵中酒,杯杯先敬有钱人!
正文 【422】 京畿兵道
次日早朝,当有殿前都点检石守信,王审琦二人呈上奏折,各各奏称:“……臣因水土不服,时患疾病,恳请辞去殿前都点检之职”
赵烁览折,也假意挽留了几句,二人也就坚意再三请辞,赵烁也就准于所请,免去二人殿前都点检之职,各赏白金万两。接着,另委石守信为天平节度使,王审琦为中正节度使。
朝臣闻知二人外任,俱来道贺,惟有高怀德,郭进二人,也是皇上拜把弟兄,也时闻得有朝臣议论,知道是受到某些文臣的猜忌,在皇上面前进谗,因而也接着上表奏请辞去京中任职。赵烁览表,也是心领神会,顺水推舟,皆罢去二人朝中军职,也是各赏白金万?,委高怀德为归德节度使,郭进为西山巡检使。
殿前都点检之职原是赵烁心中之一忌,因为在后周末年,“陈桥兵变”之前,自己就是任“殿前都点检”之职的,手下的人为了促成“陈桥兵变”,在京城遍散谣传,都说是“都点检作天子”,后来事成之后,再听这句话,就显得刺耳了,甚至连“殿前都点检”这个职称也刺耳了,因此,石守信,王审琦二人辞去这一职衔后,赵烁再也不再委这一官衔,更把禁军按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为序,分作三十六营,每营委一人为统领,每年将其中十八营轮换戌边,每派出时都对禁军将士叮嘱,听从地方节度法令,不得违法乱纪。这样,既可通过轮换回来的禁军口中了解地方守将与边情,又可通过来回调动不使禁军安逸骄惰。
接着,赵烁又把各地统兵的将领来个大调动:
赵匡赞是赵德钧的孙子,赵延寿的养子,在郭无为时已经历任边关统帅,性格忠耿,虽然赵德钧,赵延寿降辽,但赵匡赞一直不与他们同流合污,一直在中国任职。这时,屡有边报传来羌人侵扰延州,赵烁知匡赞与辽羌多有周旋,便向他问计,匡赞答道:“羌人扰边,是为了抢掠。但羌人兵力不足且又多疑,若多布疑兵,必不敢进犯。”
于是乃授匡赞为彰武节度使,驻守延州,又另授以密旨,许以便宜行事。赞赞到了延州,乃分布步骑十人为一队,各举旌旗,络绎不绝往来游弋于林莽中,羌人见了,以为是大队游骑巡逻,由是不敢扰犯。
又命董遵诲守环州,王彦升守原州,冯继业守灵武,以防西夏。
又调李汉超守关南,马仁禹守瀛州,韩令坤守常山,贺惟忠守易州,何继忠守棣州,以拒契丹。
又以郭进总控西山,武守琪戍晋州,李谦溥守隰州,李继勋镇昭义,以御太原。赵烁对这些戍边将领在京家属,都十分关注安抚,各将领守地的钱帛财粮,尽交由守将处置,用于军事上。这样一来,朝廷省下了军费开支,守边将领有了充裕的经费,用以招募敢死勇士为间谍,潜入敌方,探访敌情,即便回报。这样一来,敌方任何军事行动,我方都能先行知晓,早作准备,预作埋伏掩击,使敌方屡屡受挫,自此以后数年,西北方面边境渐趋平静。
这时,郭进新任西山巡检使,新官上任三把火,有心在朝臣面前露一手,于是,率先派出间谍打探一番,悄悄在在汾西设伏袭击移防的北汉军,北汉军不堤防突然被袭,失惊溃败,三千兵马丧失过半,不但驻地被夺,且被夺去牛、羊、驴、马等千余匹。
这时,禁军宙字营刚刚奉调前来,郭进就令统领李全忠押送俘获入京报捷请功。李全中属下有一个名叫丁秋生将佐,旧日曾与郭进有怨,向全中进谗言道:“这郭进也是刚到汾西,人、地生疏,那里就伏击得了汉军?听说这些牛马都是从百姓家抢来的。”
全中本是个憨直人,听了丁秋生这么一说,心中不忿,报捷时也向赵烁奏了。
赵烁听了,心下狐疑,素知郭进为人正直,不会作此等行径的,便作速派御史前往按察。十数日后,御史回报:“事经核实,郭进汾西大败北汉兵,歼敌二千,夺得马牛等牲畜一千余头。”
赵烁得报大怒,急召李全中责问。李全中答道:“小将本不知情,乃是手下偏裨丁秋生告知的,不敢不上报耳。”
赵烁听了,传旨即令把丁秋生午门斩首。又对李全中道:“朕令汝辈前往戍边,须是为国驰驱,遵奉军法,如何这等妄兴谗言,蛊惑朝廷,陷害忠良?朕不杀汝,且把汝交与郭进,让他杀汝以泄愤。”随即命人将李全中押送西山交由郭进处置。
郭进见朝廷把李全中押回,看了一眼,见他一貌堂堂,也是一条汉子,心有不忍,便说:“我乃堂堂汉子,一介军人,不喜效妇人般的计较口舌谗伤之事,看你也是一条汉子,汝敢在皇上驾前奏吾,相信也是个有胆气的。今我暂免汝罪,汝如若能戴罪立功,奋勇杀敌,不但前罪尽免,且当即向朝廷荐汝。”
李全中道:“末将亦非仿效妇人哓舌,乃因一时不察,为小人所误而已,若得主帅?宥,敢不以死相报乎?”
郭进大喜,因谍报探知北汉为要报汾西被袭之仇,已发五千马步由康城间道奔袭宋营。因对全忠道:“康城间道狭窄,难以用兵,拟遣三百敢死之士,伏于间道,待汉军过尽即随后掩袭,汝愿去吗?”
李全忠慨然道:“公子登筵不醉则饱,壮士临阵不死则伤。既以身许国,岂较生死?有何不敢?”
郭进大喜,就令在原部人马中选三百部卒,火速前往。
李全忠就在部卒中选出三百勇悍矫健的,并对他们说:“此战郭将军必于前方堵截,我以少击众从后袭击,汉军必作困兽之斗。我等无须长戈大戟,每人只携大刀一把。也不要抓捕俘虏,只要死的,不要活的。”众兵素服全忠管带,齐声一诺,声震营帐。
当夜,汉军果然中了圈套,前军刚走到开阔处,即遭遇宋军截击,正战斗间,突然后面又被李全忠掩杀上来,一时大乱,溃不成军,纷纷向两边爬山越岭而逃,此战大捷,共歼汉军千余,军械无数。郭进即命李全忠赍表把此事呈报朝廷,更请赏李全忠以官。
赵烁看了呈文,不以为然,责李全忠道:“尔妄听谗言,诬害我忠良,此战才可赎罪而已,岂能有赏乎?”复命即返军前效命。
郭进闻报,复又派使回京请曰:“臣已许全忠以胜则向朝廷请以复官,今全忠已立功而不得赏,乃使臣失信,此后臣不能用人矣。”赵烁听了,笑而从之。即诏复李全忠原来军职,更赐白金千两以赏将士。
赵烁采纳了郭进的意见,诏复了李全忠原来军职,次日,早朝之时,赵普进言谏道:“边将邀功,多凭武勇。陛下原来已下旨严处李全忠,今虽偶有小功,免死已属天恩,今竟恃功邀赏,此例一开,只恐恃功邀宠之徒援引为例……”
范质,王溥,魏仁溥等俱道:“主上?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