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颇刹风景的黑洞,攸忽一大滴血腥溅落其上。掠影如风,扬有一帘雪幔,又有一朵艳色绝丽的红梅绽在幔上,眨眼,雪幔红梅化于无形散于冰天雪地。刺人耳膜的尖利之声迭起连连,一线冒着热气的鲜红陡然落于雪上。
凉寒沁骨,白雪赤霞。
没有人,再记得,出第一招时的目的。
只记得更狠更快更有效地击出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招的下一招。
因为,命已悬于一线。
漫天的寒凛刃光,袭天的飘忽身影,不绝于空寂天地的尖锐频响。
当天地由煌煌然转为暗淡沉昏之时,当所有的截杀者绝息于地之时,仍有一人站立着。
模糊暗淡的天光里,那人浑身浴血,身无完肤,只有脸如白雪眸光似潭唇红依朱,仿如地狱飘来的幽魂艳魄,无比慑人。
半晌,那人轻移脚步,倒提着手中剑,一步一步缓慢地离开那片已如修罗世界惨烈无比的红雪天地。
“唉,这么脏,被人看到,不当成鬼才怪。”
清风徐徐,轻嚅语句,出口即散,雪纷纷扬扬籁籁而至,原来是枝上残雪遇风落舞,周遭重又回复静谧。
正文 067 庙中一夜(1)
夜幕悄悄降临,白日的晴朗继续着,一弯银月当空,皓净如雪,清冷空寂,辉洒大地。攸忽间,一阵凉风陡起,卷起落叶无数,渐渐浓云弊月,天地暗沉。又一阵疾风掠过,间或有些许水滴飘洒而下。
元昊急着赶回连城,却不想这辽国的天气古怪异常,形同孩儿脸。雨,很快就下得大了起来。所幸,打头的随从发现一座隐在山腰处的庙宇,一行人只得打马上去,权且暂避,等雨驻了,再往前赶。
进去看了才知是座弃了的破庙,不大的院落杂草丛生间或有些小动物被人的脚步惊得四处乱蹿。仅有的一间殿堂倒是修建得完善,只是尘蛛遍布,门窗破损。
元昊也不嫌弃,此时此地,能有间破棚都是好的,何况还是间能挡风避雨的屋舍。
随从们收拾出一小块略微干净的地方,元昊席地坐了,背靠着脱色得斑驳不堪的神像,众人也都半围在旁边。
雨下得起了劲,有人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静。
“这鬼天气,也配这鬼地方。明明是夏天,却还冰天雪地,刚刚还晴空朗月,转眼就又下起了雨。”
“收敛些吧!到底是座庙宇,也不怕冲撞了神灵,好歹还让我们有个暂避的地方。”有人接腔。
“我看这辽国也快该乱了,那任天成岂是屈居人下之人,有金炎在,还好,金炎不在,这辽国说不定会改姓啊!”又有一人关心起辽国的事来。
元昊一言不发,望着窗外,暗夜沉墨,雨声哗然,本就凉寒的夜风更添了几分冷冽,竟比之黎国的冬日还让人寒上三分。
元昊近旁之人,低声道,“殿下,那绝颜无双究竟是何等身份,会做出刺杀辽帝之举,难道……”
元昊看着跟随自己近二十年情比兄弟的忠仆,神色不动,轻声道,“辽帝不是无双杀的。”
众人听得元昊说起辽帝身死之迷,都知道那无双与自家主子颇有渊源,都住了声,想听听主子对那神秘女子究竟是何种心思。
“殿下,属下觉得那个女子绝不是一般的风尘人物,单就那身从容沉静好像万事都胜券在握的气势,属下不信殿下从未看出来过。”
面对属下大胆表露,元昊毫不生气,反而弯唇一笑。
“不错。无双总是顶着舞伎的名头,出入声色之所,可那身气质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了的。西南山间初次见到时,或许真的是个意外,可是后来每次相逢,都是在很特殊地情境之下,朝内暗流汹涌,由不得我不去多想。”
属下听了元昊此言,知道自家主子没有被女色迷昏了头,也就放心继续道。
“殿下可是觉得无双是四 皇子的人?”
元昊摇了摇头,“无双言谈间不离家仇,黎国最近十余年并未听说有过什么血案,若是元瀚的人,依他的脾性,该是会让无双继续留在都城。借无双的名义引了元昌去楚国,以楚国之手杀了元昌,他是想以两国之争掩盖皇位之争。”
“四皇子果是决断,除了元昌,又派了三皇子和您出战,根本就是不想让您活着回去。现今,朝政都在他一人之手,主子,您也得为自己打算啊。”
“元瀚在都城大概忙得很,一时顾不得我们。我们只管领着几十万大军,固守边关,静观其变吧。”
听着话意思,众人知道自家主子心里早有计量,也就都放了心,反正雨势骤剧,还不知哪时才能停歇,一个个都合了眼,却又都不敢睡实过去。
正文 068 庙中一夜(2)
元昊心上一阵阵疲累,不是奔波所致,不是忧心国事,总觉得心口像压了块大石。
面对属下,他不便表露儿女情长,是以话语间谈及无双时,虽不似属下那般狠厉嫌恶,也是冷然淡静不乏疑虑算计。
闭了双眸,周遭陷入黑暗。
那人或是清丽柔美或是冷傲决绝或是凌厉狠断或是妖邪媚惑,好像从认识她起,所见到的每一次都看到的是不一样的她,却又都奇特地天衣无缝地融合在她的身上。连与她不曾近身的随从都看出她的特质,元昊又怎会看不出,只是,心底深处,元昊还是会将当初山间那个仿若误落人间的精灵一般的身影与眼前活生生的人影重合,无论在人前如何掩饰,无双仍然是他初识时的清丽纯净。不知为何,他相信,那个时候的无双,是真正的无双。
破庙已经被随从们事先查看了个清楚,因为确实不大加上破损得像是一个响雷就能倒塌,他们人多且都身负绝世武功,于是简单看了一圈,实在是觉得再不会有人和他们一样急于赶路错过沿道的集镇,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于是,一路奔波劳累,渐渐地都进了梦乡。
夜风扑进早没了窗纸的空棂,荡得神像背后破污得没了本色的帐幔起了层层波澜,有些浮灰飘了下来。
元昊依然靠着神像,他没睡,睁着的双眸空蒙一片迷寂,像是入了定。
神像坐在大殿顶棚一处横梁之下,那层帐幔悬得略高于横梁,恰好将那根横梁遮挡住,谁也没有注意到,那根梁上卧了一人。
一个略显瘦削的身形,刚好和梁宽一样,就那样一动不动伏在那里,犹如一只静待捕食猎物的壁虎,屏气凝息,又兼有外间喧杂的落雨之声。饶是身下就聚了一群高手中的高手,也根本察觉不到,头顶上会潜伏着一个人。
无双早在落雨前,就嗅到空气中丝微的潮腥,待行到破庙附近的山林时,雨已经滴了下来。也是刚进到庙里,元昊一行就赶到了庙前。
无双一路拼杀,对周遭的风吹草动都了若只掌,听声就断出绝不是等闲之人。闪身就躲到了这处梁上,籍着暗夜和雨幕,只想着多拖上一些时间自己就能多恢复一些气力,若是冲着自己而来,少不了是一场硬战。
伏在梁上,听了许久,原来是元昊。心底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忽地一下柔软,没有了那种绷得紧紧的像是扼住了咽喉无法呼吸的感觉。正想着,或许此时现身,说不定能把底下那帮人吓个一跳,那场景应该很好玩儿。
接着,就是元昊和属下的一番对话。
无双静静地伏在 那里,许久,都没有放松紧屏的气息。
人啊,怎么可能像表现看起来的那样呢,就比如自己,不正如他们口中所说的,没有一个看起来是真实的。不错,自己从来都是带着面具的,不管,那个面具是在脸上还是在心底,给自己也给别人永远得都是一副假象。自已向来自视极高,总以为所有的东西都能被自己握在掌控之中,翻手可云覆手可雨,却不知,人心最是难以探测,又怎能断定展现在自己眼前的就一定是真的。
呵呵,无双啊无双,你自以为聪慧绝顶算无遗策,那元昊和你一样长于皇族,从小见得人面鬼心怕是比你多得多,你只当他面良心纯就以为他会被你玩于股掌,原来人家根本就没用全力,给黎都的元瀚也给自己施了一招迷魂计,自已还喜不自胜地故意引他去辽国,其实元昊根本就是在将计就计。
想到此,无双不觉握了握拳头。在那间破败的院落里,自己怎么没利用那大好机会,真的了断了他,而不是仅仅点了他的|岤道。
想到此,无双心头又升腾起一阵迷茫。
出手那一刻,自己根本没想过要他的命,甚至,还冲出去引了追兵去别处,给了他机会脱身。这不是自已的本意。决不是。
啊,对了,自已应该是想在两军阵前明刀明枪和他较量一场,他倒也不失为一个强劲有力的对手,是了,一定是因为这个。
元昊在底下,看似沉静,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她一定不是黎国人,对了,她原名叫夏洛儿。要报十年前的家仇。
夏……姓夏……。
脑中电光一闪,十年前,楚国边关总帅可不就姓夏,统领夏家军十万余众,力拒黎国数次进攻,最后在黎国潜于楚国的暗人设计陷害,被楚国判了通敌罪,丢了性命,黎国才得以长驱直入,占了三城。
难道,她是夏家遗孤。
元昊猛地闭了闭眼,心口一阵扑扑乱跳。
国仇,家恨。
难怪,总觉得她身上有种很怪异的感觉,似要拒人千里又似欲言又止。
一丝苦笑攀上唇角,一声轻叹溢出。
梁上那人,不闻窗外风声雨声,那声叹息全达耳底心底。
正文 069 接应
凌晨时分,天色依然一团漆黑。辽国的夜寒凉无比,就连夜色似也比楚国黑上几层。
一个身影如落叶飘出了大殿,几近坍塌的山门处,数匹战马立在那里,无双勾唇一笑,轻若翩鸿的掠到一匹马的近旁,一个手势就让略有些受惊的马安抚了下来。真的战马,对战场的气息是熟悉的,这个人,虽然不是自已常负的人,可身上同样有那种记自己熟悉的气息。
所以,无双轻而易举地顺了一匹马,很快消失在洛矶山已现绿意的山峦间。
一夜无眠,不是不困,只是由来已久的高度的警惕性,使得大脑和双眸根本不愿停歇半分,随时准备迎接突袭而来的杀意。
此时,伏在马背上,无双也只是略趴下身子,借着马起伏的动作,微微地放松一下绷了许久的身形。一路疾驰,方才路过的那个城池看那繁华的样子该是连城了。
无双并没穿城而过,而是绕了山林,宁愿走那些崎岖的山路,因为她这一身若从城里过,没出城,就会被那些辽国和不知名的杀手再 一次的追上。所以,还是保险一些,走山路,看似慢,实则不用绕弯路,只是难走一些。
身上几天拼杀,伤口几乎一个压着一个,衣服还是那天从皇宫里跑出来随便裹的,也都破成烂布条,又全都被已经凝固了血液牢牢地结在身上。在马上的每一个颠簸,都将浑身的伤口牵扯着一阵阵地痛,像是皮肉硬生生扯开的痛。后背上几道伤口更深入一些,此时,山林中略有些阴冷的风拂过,吹得背上原本火烧似的痛缓了一些,隐隐地觉得有些痒痒的热热的,大概是那些伤口又都裂开了。
腿上估计伤了哪根骨头,酸胀难耐,让人恨不得找个什么东西猛击一下好将那阵酸痛掩盖过去。
算了下脚程,这马跑得不慢,拼着跑死,一刻也不能停,一口气跑回堰城。已经过了连城,大约摸再有二三百里,就能到清石镇。
又是天色渐沉,金亦辰终于哄了幻血睡下了,才回到住处,负责探听消息的李玉春正等着他。
“军师,收到信号,清石镇东北大约五十里的地方。”言语中带着急切。
“备马,你们几个跟着,不许惊动旁人。哦,带上王爷的凌云。”金亦辰一改往日的清风闲逸,简短的交待后,回房稍带了件披风,一行人趁着夜色,以探查黎军动向为名,出了城。
一出城门,金亦辰猛地一甩马鞭,当先就冲出去老远。急速奔驰的话,一两个时辰就能赶到镇上,清石镇现在来说,等于处在三国交界的地方,属于三不管。
月已偏西时,金亦辰带众人方赶到镇上。恐惊了百姓,几人绕到了镇旁的山林中,根据楚煊又传出的信号,就在山林附近。金亦辰心思极细,一算路程和时辰,不对,大大的不对。
从堰城一路赶来,已用了近两个时辰。第一个信号是在离小镇五十里,第二个信号就在距小镇咫尺的山林里。也就是说,楚煊在两个时辰里只走了五十里。
金亦辰觉得心口一阵猛跳,看看李玉春几个脸上也带着明显的焦虑,只好按奈住不安,云淡风清的浅浅一笑,“你家王爷是个祸害的命,累得我们大老远的跑来,还和我们捉迷藏,大家分头找一找,先找到的,有奖励也说不定啊!”
众人被金亦辰鲜少有的玩笑口吻引得心情有些轻松,是啊,王爷什么人啊,多少大风大浪里历练出来的,即便有些伤痛,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家常便饭,这样想着,几人迅速遁进山林。
金亦辰看了看黑黝黝的眼前,眉心一下皱成了川字,身形一动,就要迈进山林。
正文 070 弱不禁风
“干嘛去啊?”轻轻淡淡仿若叹息的一声自身后传来。
金亦辰登时顿住了身形。心底深处紧绷的弦在那声清浅里攸忽间松动,竟有种虚脱感充斥而来,唇角漾出浅笑,慢慢转回了身。
“一向处事不惊的金军师也有失态的时候?这可是新鲜事儿啊!”一如平日的牙尖嘴利。
楚煊一身狼狈不堪比之乞丐强胜不了几分,脸上却还洋溢着魅惑妖邪的笑,脏污的看不出本色的布条横七竖八的拦在身上,裸露的肌肤夜色里也是深暗一片,只面上似乎清理过,微有些苍白。
“装神弄鬼的,怕被人看见丢人的样子吧?”揶谀里隐含些许担忧。
“呵呵,是啊,这个样子,”说着,楚煊垂了头,上下看看自己,“衣不蔽体,着实不能见人。”
金亦辰回身取了放在马背上的披风,原也是备了不时之需,到正好派上用场。
一阵夜风穿林而来,裹着北地残余的凉寒,金亦辰还不觉怎样,楚煊被袭得一个冷战脚下已是不稳,身子软软的和着几片落叶就要飞舞一地。金亦辰身子一动,将人揽在怀里,才免了楚煊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功夫有长进啊,嘶——,松一些,痛啊。”想调侃两句又因伤痛得跐牙咧嘴,想努力站直又实 在提不起气力。
金亦辰眉头一皱,不是痛极,这个从未示弱的人是不会喊出来的,心底也是一痛。行动大于心意,臂上一个用力,直接打横把人抱了起来,足下一旋,已轻巧的落在马背上。
怀里的人没再吭声,金亦辰垂目看时,那双波横涟滟的眸子微合,心底一惊。
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自那张干裂的破了口子的唇边溢出,“我歇会儿,你多受累啊!”
心陡然落回原位,眸中漾出一抹苦笑,这人啊!
向着山林里那几人发了信号,就打马先行往回赶,那人不说,可依在自己怀里的身子越发热了起来,放在自己身前的手却一片寒凉,想到之前还未完全调养好,金亦辰不由得心又揪了起来,若再染了伤寒,怕就要真得回帝都了。
一路疾驰,又得顾忌楚煊身上的伤,走得极为费心费力,马儿驼了两个人,还不能尽兴得跑,郁闷一路。
楚煊不知是睡了还是醒着,一路都没出声,只到进了堰城,才在金亦辰怀里略动了动,金亦辰垂眸看了看,她已然合上了眼睛,呼吸轻浅。
金亦辰不欲惊动他人,绕到了住处的后门,直接把人抱回了和他相邻的院子内早已收拾好的房间里。
楚煊像条死鱼任由金亦辰把她放在窗下的软榻上,眼皮都没抬一下。
金亦辰转身出去,半晌才回来。
楚煊是被一阵饭菜的香气勾回了魂,终于舍得睁开了眼,看着手上拎着食盒的金亦辰,谄笑着,“这世上多了一个你,简直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
明知道那人最是油腔滑调没一句是真的,心底却还是掀起了一小波微澜,只面上淡淡的,“快些吃,吃完了好去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