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鼎和公子腾秉烛夜谈。
两人对统一前后的形势发展有诸多分歧,对中土的稳定和大秦的未来也有不同的看法,但宝鼎不厌其烦,一遍遍地从不同立场不同角度去分析和推衍,最终公子腾虽然没有被他彻底说服,但彼此间的分歧有所减少,在一些重大问题上也取得了一致意见。
公子腾以大局为重,以大秦的未来为重,以老嬴家的利益为重,主动妥协,求同存异,接受了宝鼎的谋划,并与宝鼎一起给公子豹、公子成写信,内外联手操控政局。接着两人联名上书秦王政。
宝鼎辞别江南的军政大员们,返回南阳宛城,与甘罗议定了未来一段时间蓼园系的主要发展策略,又与熊启、熊炽和魏起等人议定了开拓西南的具体计策,然后告别母亲和赵仪,北上洛阳。
秦王政认同了宝鼎和公子腾在书信中所阐述的诸般理由,在经过与中枢大臣们的一番激烈角逐后,于初秋开始了一连串的重大人事调整。
武安侯公子腾回京,出任太尉一职。
武烈侯公子宝鼎主掌北疆大军,武安侯公子腾主掌大秦军事行政权,如果加上秦王政手中的决策权和发兵权,那么这一人事调整,等于加强了老嬴家对军队的控制。在中原决战即将打响之际,秦王政的这一重大人事调整意味着什么?
太尉麃(biao)公去职,爵升伦侯,辅佐长沙侯公子高治理江南封国,并出任东南战场诸军统率。
麃公去江南,显然有利于老秦人控制军队,控制江南,并主导统一进程的最后阶段。
秦王政把公子腾和麃公对调,其背后隐藏了太多的讯息,这让朝堂各方势力纷纷揣测咸阳宫的真正意图。
蓼园的老夫人和少夫人一起返京,而更让咸阳人吃惊的是,秦王政下令,免去了甘罗封君府“相”和南阳太守职务。甘罗回京,出任御史中丞一职,进中枢。
武烈侯放弃了南阳的控制权?这说明什么?说明武烈侯向秦王政低头了,妥协了。
秦王政下令,王公子峤出镇荆宛,坐镇江陵。前几年主动请辞的昌文君熊炽被秦王政请了出来,辅佐公子峤。
又一位王子出镇地方,但这位王子出自怀德夫人,而辅佐他的竟然是昌文君熊炽,更奇怪的是,公子峤出镇的地方竟然是熊氏的根基之地荆宛,这意味着什么?咸阳宫的目的何在?难道担心东南熊氏破坏中原决战,所以才以此策安慰一下东南熊氏?但怎么看此事都不是安慰,而是有“痛打落水狗”的意思,秦王政似乎要一鼓作气夺取荆宛的控制权。
咸阳宫在人事上的一连串动作引起了朝野内外的高度关注,各种各样的传言满天飞。
在熙熙攘攘之中,司空左丞离京出任南阳太守,而江南监御史陈禄回京出任司空左丞,就显得波澜不惊了。
咸阳宫不想让陈禄回京。陈禄在江南待了数年,虽然没有让关东系有效渗透,但好歹混了个脸熟,尤其南岭大渠的开凿成功,更是让武烈侯赞不绝口,而江南的蓼园系官员对其评价颇高。未来数年江南局势非常复杂,秦王政和武烈侯在政治上又形成了默契,可以想像,陈禄这个江南监御史和江南的蓼园系官员的关系会越来越融洽,这显然有助于关东系势力对江南的渗透。
但公子高和老秦人图谋江南的控制权,蓼园系和关东系两股势力一旦结成同盟,联手阻御老秦人,那么必然会增加老秦人争夺控制权的难度,所以麃公在离京之前,断然向秦王政提出了调整江南军政官长的要求,而将陈禄调离江南是首要目标。
秦王政妥协了。他知道宝鼎此次巡视江南的目的,蓼园系和老秦人在江南控制权上的争夺越来越激烈。两虎相争,咸阳宫又何必参与?不如作壁上观,等待时机。
第一卷 崛起 第395章 诡异战局
第395章 诡异战局
武烈侯与王翦、蒙武等大军统率议定了中原决战的具体攻击之策后,随即离开洛阳,返回了北疆。
在此期间,秦王政和中枢又调整了一批地方军政官员,至此,咸阳针对即将开始的中原决战和决战后统一进程的发展做好了万全准备,人事调整基本完成,大布局也基本上成形,接下来就是决定中土命运的决战了。
秋收结束,王翦指挥中原战场上近三十万大军向齐楚两国发动了攻击。
公子扶苏、章邯、曝布、王昕、公子庄率七万大军出阳关,猛攻卢齐长城。齐魏联军在平阴、肥城一线修筑了大量堡垒,依托长城和这些堡垒奋力阻击。
蒙武率五万大军沿泗水而下,攻打彭城。
王翦、王贲、冯毋择、李信率十七万大军出鄢陵。其主力避开陈,沿着颍水西线飞速而下,直杀寿春。冯毋择率偏师佯装主力,沿着颍水东线直杀陈城,试图牵制守陈的韩楚联军主力,策应主力在颍水西线的攻击。
项燕马上察觉到了秦军的意图。假如秦军主力在颍水西线取得突破,必然会切断楚军的退路,把楚军主力包围于陈。
项燕断然下令,放弃陈城,主力火速后撤,在平舆、项和寝城三地之间构建牢固防线,抵御秦军的攻击。
秦楚两军在平舆相遇,双方激烈厮杀。
七天后,王翦下令,停止攻击,与楚军对峙。
与此同时,长沙侯公子高、广武侯麃公在东南战场上发动了攻击,荆宛军、江南军和水师沿江而下,猛攻下稚、柴桑一线,秦楚两军在彭蠡泽猛烈交战。
十天后,秦军攻占柴桑。麃公下令,暂停攻击,与楚军隔大湖而对峙。
决战开始不久,四个战场停下了三个,唯有公子扶苏还在指挥大军猛攻齐魏联军,这一诡异的战局发展让合纵诸国十分疑惑。
第一次决战之后,秦军兵力不足的缺陷已经暴露无遗。现在秦国急不可耐地发动第二次决战,为了激励士气咸阳修改了爵秩等级制度,还把王翦、麃公两员老将请了出来,其时机选择得不错,其取胜的决心也很大,但奇怪的是,在攻击策略上竟然一如既往,竟然坚持已经被事实证明是错误的策略,这就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大战爆发之前,景缨、昭公和项燕等楚军统率与太子安、田藩、田儋、孙粱等齐军统率,魏王咎、韩王越两位诸侯王多次聚集在一起,商讨攻防大计。大家的一致意见是,秦军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肯定要改变攻击策略,其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有限的兵力集中到一起,以突破一点来达到摧毁合纵军整体防御的目的。
齐国有长城和济水两道防线,秦军难以突破,所以秦军如果发动攻击,其目标还是楚国。楚国在淮北的防线比较薄弱,容易突破,而首选突破地点就是颍水防线,这是秦军攻打楚都寿春最近的路线。
楚军为此把淮北主力放到了颍水防线,谁知大战开始之后,合纵军的统率们惊讶地发现,秦军还是开辟了三个战场,一路打齐国,两路夹击楚国,兵力分散,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就在合纵军统率们疑惑不解的时候,更奇怪的事情出现了,夹击楚国的两路秦军竟然停止了攻击,和楚军僵持对峙,唯有攻打齐国的秦军还在坚持作战。
攻打齐国的秦军统率是公子扶苏。上一次决战他在东南战场,是偏师,而这一次他到了中原东线战场,从其所统率的兵力来看,其目的还是牵制,其所率军队还是偏师。
既然秦军的主攻方向是楚国,王翦和麃公的南北夹击为什么停了下来?
上一次决战合纵军对秦军的主攻方向判断错误,导致齐魏联军屡战屡败,丢掉了薛郡,又丢掉了阳关,让秦军打到了长城脚下,让合纵军的整体防御陷入了被动。这第二次决战,合纵军就是因为在整体防御上陷入被动,失去了主动攻击的优势,不得不据险而守。
正是因为合纵军被动防御,秦军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攻击难度成倍增加,这难道就是王翦和麃公不约而同地停止攻击的主要原因?或者,这一次合纵军还是判断错误,秦军的主攻方向还是齐国?
从秘军探知的消息来看,公子扶苏是最有机会问鼎储君的王子,秦国的武烈侯和掌控军队的老秦人都不遗余力地支持公子扶苏。从这一点来判断,公子扶苏从东南战场转到中原战场应该是来拿功勋的,而从公子扶苏的安全来看,他所在的战场应该不是主战场。
但谁敢说这不是咸阳的诡计?谁敢说公子扶苏不是诱骗合纵军上当中计的诱饵?
假如这一次秦军的目标还是齐国,那么秦军的攻击策略是什么?秦军已经在战场上铺开,其兵力分散已经是既成事实,而若想击败齐国,必须把兵力集中到一起。难道王翦和麃公停止攻击,做出僵持对峙之势,是为了掩护秦军主力悄无声息地撤出战场,然后转战齐国?
这种可能随即被推翻。秦军几个战场之间距离非常远,不要说东南战场了,就以中原战场的南线来说,攻打彭城的蒙武是距离卢齐长城最近的,那也有七八百里,而平舆一线的秦军主力距离卢齐长城更有一千多里。在这么远的距离内进行大范围的调兵显然不现实。
最后就剩下一种可能,此次秦国调集了更多的兵力进行决战,而放眼看看秦国的兵力部署,现在咸阳唯一可以征调的军队就是武烈侯公子宝鼎的北疆大军。
如果武烈侯率几十万北疆大军南下进入中原战场,无论是打齐国,还是打楚国,都可以说是挡者披靡。
武烈侯南下的可能性有多大?齐楚两国一直密切关注北方战场。武烈侯和他手里的北疆大军实在是过于强悍,可以说是合纵军的梦魇,合纵诸国为了自身的生存,不得不全力监控北方战场。
齐楚韩魏四国秘兵想尽一切办法探查武烈侯的行踪。在大战爆发之前,秘兵传回来的消息说,武烈侯离开代北去了离石要塞,与北巡的秦王政会晤。不久从南阳传来消息,武烈侯回到了宛城。这个消息一度让合纵军的统率们心惊胆战,如果武烈侯指挥中原决战,北疆大军肯定要南下,或者部分南下,但都足以给合纵军以难以想像的打击。
接着就传来了武烈侯巡视江南的消息。这个消息让楚国上下十分紧张。假如武烈侯坐镇江南指挥东南大战,那昭公未必是他的对手,一旦彭蠡泽防线失守,楚国大后方门户洞开,这场决战对楚国来说就是一场灾难了,搞得不好连京都寿春都有可能丢掉。
好在决战之前,武烈侯返回了代北,这令合纵诸国大大松了一口气,但武烈侯先是在离石要塞与秦王政会面,接着南下巡视,这其中肯定与决战有直接关系。合纵军的统率们都想知道其中的秘密,于是寿春派出大量秘兵赶赴江南,不惜代价也要打探到武烈侯巡视江南的内幕。
可惜此事难度太大,直到大战爆发,秘兵也未能打探到有用的消息。
这天项燕急召范增和张良。张良现为韩王越的长史,参知政事。范增是项燕的亲信,而张良是韩王越的近臣,两人都是运筹帷幄之辈,手里也都掌控着一定数量的秘兵。
项燕把战局的发展和自己的猜测做了一番述说,“我们必须要知道武烈侯和北疆大军南下的可能性有多大,这直接关系到大战的胜负,楚国的存亡,不容有失。”
范增望着神情严峻的项燕,欲言又止。
张良看看项燕,又看看陪坐一侧的项疾、项梁,无奈苦笑,“这还有必要吗?看看今日战局,再想想秦王北巡离石,难道你还估猜不到武烈侯南下的可能性有多大?”
项疾浓密紧皱,急切问道,“你的意思是武烈侯肯定会南下参战?”
张良非常坚决地点点头。
“秦军去年决战打败了,咸阳威信大损,所以秦王才急于发动第二次决战,试图挽回咸阳的颜面。”张良说道,“秦王先是请出了王翦,接着又北巡离石,主动放低姿态会晤武烈侯,这其中所蕴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我听说秦王和武烈侯的矛盾非常激烈。”项梁插言道,“武烈侯如果在中原决战中建功,其实力更为庞大,难道秦王就不怕武烈侯割据称霸,甚至取而代之?”
“以武烈侯目前的实力,不要说取而代之,就连割据称霸都不足。”张良冷笑道,“武烈侯必须到中原战场建功,必须拿到统一中土的功勋,否则他的实力如何进一步扩大?如何占据可以称霸的地盘?你不会以为武烈侯凭借代北那块贫瘠蛮荒之地就能与咸阳抗衡吧?”
众皆无语。张良一句话就说中了要害。正因为秦王政和武烈侯这对兄弟矛盾激烈,所以武烈侯才需要利用中原决战建功立业,扩张实力,夺取地盘,而秦王政更需要中原决战的胜利和统一大业的功勋来扞卫咸阳的绝对权威,由此可以推断出,武烈侯和北疆大军肯定会南下参战。
“匈奴人就在代北,北方形势一直紧张。”项疾迟疑良久,说道,“据我们得到的消息,代北只有十几万大军,最多二十万左右,而其中至少有一半是北虏诸种。这些北虏诸种未必臣服于秦国,代北实际上处在内忧外患之中。这时候武烈侯敢置代北安危于不顾倾尽军力南下作战?难道秦国有意放弃代北?”
张良摇摇头,眉宇间透出一股深深的忧郁,眼神里更有几分无力回天的悲哀。
“武烈侯入主代北之后,主要做了两件事,一是把聚集在中山的河北灾民全部迁徙到代北,二是利用这些河北灾民在代北垦荒屯田。”张良望着项疾,问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项疾没有说话,若有所思。
“这意味着代北的人口在短短时间内骤然膨胀,代北的北虏诸种已经不再占据人数上的优势。”张良解释道,“垦荒屯田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代北的粮食危机,代北人在饥肠辘辘食不果腹生死悬于一线之际,突然发现自己不再面临饥饿的威胁,不再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这时候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自己的家园,保护自己的亲人。这时候代北的内患已经被最大程度地压制,而匈奴人的入侵进一步缓解了代北诸种与秦人、赵人之间的矛盾,代北人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必定齐心协力。”
“武烈侯击败了匈奴人,守住了代北,保全了代北人的生命,他在北方的威望已经如日中天。他只要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现在可以这样说,只要武烈侯发出征召之令,代北人都愿意为他冲锋陷阵,一夜之间武烈侯就能召集几十万大军。”
“至于外患,早在武烈侯攻占无穷之门,收复苍头河和金河山一线后,匈奴人就失去了入侵代北腹地的机会。”
张良曾为合纵奔走诸国,结识了很多北方豪杰,对代北和燕国的北疆防御有一定的了解。当张良把北疆的地形和防御体系详细述说后,就连项燕都不再怀疑,以秦军目前在北疆实力,守住代北绰绰有余,换句话说,此次武烈侯肯定会带着北疆大军南下中原作战。
“以你的估计,假如武烈侯南下,攻击目标在哪?”项梁越听越是心惊,忍不住问道,“是齐国还是我们楚国?”
“武烈侯巡视江南,已经足以说明问题。”张良叹道,“不出意外的话,秦军的攻击目标是楚国。”
“为什么不是齐国?”项梁急切问道。
“齐国东南方向是大海,北有大河和济水,西南有长城和高山,其防御固若金汤,更有五都甲士镇戍四方,易守难攻。”张良语气漠然,神态更有几分悲凉,“淮北防线以三川为主,重镇为辅,以点守面,一旦遭遇几十万秦军的猛烈攻击,防线顷刻崩溃,寿春更是危在旦夕。虽有淮河为阻,但秦军在东南战场的攻击直杀江淮后方,寿春实际上处在秦军的包围之中,稍有不慎,便有倾覆之祸。”
帐内陷入寂静,众人各自沉思,气氛压抑。
“不要指望齐国了。”张良低声轻叹,然后冲着项燕微微躬身,言辞恳切地说道,“齐国休养生息四十年,临淄不但充斥着奢靡之气,更弥漫着一股腐朽之味。从齐王到君臣,屡屡在关键时刻踌躇不前,错失了一次又一次机会,归根结底,并不是因为齐王老迈,也不是因为?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