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户。对于家里有水浇地的人来说,只要能浇上水,秋后怎么也能收成个百十来斤。拿出十斤小麦虽然心疼,但是还可以忍受。
但是对于那两三户没有水浇地的家户来说这几斤谷子或者小麦就太冤枉了。无论下秦河放多少水,旱地都浇不上,地里到秋天很可能颗粒无收。这样下来甚至连自己吃饭都无法解决,又去哪里弄来几斤小麦或者谷子交出来呢?
江逐流也是做如是想。江舟家里只剩下一两斤面粉和二、三十斤麦麸,让他去哪里变出五斤谷子或者四斤小麦呢?
村东的江老四喊叫起来:“族长,我家只有六亩半旱地,反正也浇不上水。下秦河开不开水闸和俺没关系。俺凭什么交五斤谷子?”
江金川脸色一沉,却没有说话。
江金海却站了出来,怒吼道:“江老四,你发什么疯癫?”
他的脸色本来就红,此时一发怒,更是红的吓人。
江老四脸色立刻变得难看之极,额头上渗出汗来。他目光躲闪着,不敢正视江金海的眼睛,显然极怕此人。
江金海还要说话,却被江金山拦了下来:“哎,金海老弟,慢来慢来。让我和老四侄子说两句。”
“老四贤侄,不交这五斤谷子也不是不可以。”江金海脸上挂着微笑,却让人看了浑身发冷,“只是今后你不能踏入江氏宗祠一步。令尊的遗骸也要从江氏墓地中移出来。”
“族叔,别别,我交,我交还不行!”江老四抱着头呜咽起来:“可是,族叔,我家里一点粮食都没有了,让我去哪里筹这五斤谷子啊?”
“呵呵,这个不是什么问题啊。”江金海笑起来如同母鸡打鸣,“你不是还有六亩半旱地吗?反正天旱也种不出什么东西,不如卖了吧。按照现在的市价,一亩旱地能换二十斤谷子呢。这样算下来,你不但能交出五斤谷子,剩下的谷子省着点吃,足够你们一家五口吃到来年春天了呢。”
“呜呜!”江老四抱着头呜咽地哭了起来。这六半旱地可是他的命根子,卖了后他们全家靠什么过活啊?
江逐流看得心中发酸,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天下有太多让人无可奈何的惨剧,江逐流连自己都帮不了,又拿什么去帮江老四呢?
江天成在一旁拽了拽江逐流的袖子,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小舟,等下到我家去,让你婶娘给你舀十斤麦子,四斤交给族里,剩下的就拿回家去吧。”
“天成叔,这怎么好意思呢?”江逐流搓着手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本想拒绝,但是一想到苑冬儿满是裂口的小手和江母孱弱的身体,却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况且,这个粮食是江天成看在江舟的面子上给的,他又不是江舟,又有什么权力拒绝呢?
“各位族人,谁还有话要说?”江金川缓缓环视全场,见无人说话,就接着说道:“那就这么决定了,今天午时之前各家户要把粮食交到祠堂来。下午未时每户出一个人,到下秦河堤坝前集合,参加斗文大会,大家各自回家准备去吧。”
江天成的老婆长得黑黑胖胖的,脾气倒是还温顺。听丈夫说给江舟家舀十斤麦子,二话不说就拿个小麻袋到后屋去装粮了。
“舟儿,不好意思。老叔家也没多少余粮,只能先给你十斤了。如果这次斗文大赛能赢了沿河村,地里能过上一水,到了秋收再给你家送点过去。”
江天成拿着个粗瓷小碗给江逐流倒了半碗水,一脸内疚地向江逐流解释道。
“哎呀,天成叔,你这样说岂不是让小侄无地自容吗?”江舟更加不好意思,“你从牙缝里挤出这十斤麦子已经帮了我家大忙了,要不我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筹措这粮食呢!”
“好了,咱爷俩儿也不要说这外气话了。”江天成摆了摆手,恨恨地说道:“我们在这里为十来斤麦子推来让去,族长江金川却无端端地占了个大便宜。”
“天成叔,这话怎么说?”
“舟儿,你还没有想明白吗?按照江金川的说法,村里各家都交一样多的份粮。可是各家各户的土地面积并不一样啊。比如江金川,他家里有五百多亩地,占据了村里一半以上的水浇地,却和那家里只有一亩半亩水浇地的人家都出一份粮食,这公平吗?五百多亩地要多用多少水啊?”
江逐流刚到江村,自然不了解其中的奥妙,此时听江天成一解释,这才明白。江金川果然狡诈,表面上提出一个看似公正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实际上却是便宜占尽。真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当上江氏宗族的族长的。按照江逐流从书本上得来的印象,古代出任宗族族长的人选必须德高望重啊。
江妻提着从后屋过来,将沉甸甸的小麻袋塞到江逐流的手中。
“谢谢婶娘。”
“哎,谢什么啊。”江天成提起另一袋子道:“走,舟儿,我们先到祠堂交粮去。”
序 第六章 斗文大赛(一)
第六章 斗文大赛(一)(本章免费)
太行山南麓,距离江村大约有四五里的地方有一座山峰,因其形似月牙,当地人称之为明月峰。
明月峰以西,有一山谷。山谷不大,却幽深陡峭,仿佛是天神用巨斧在太行山体上劈出来一般,硬生生让绵延不绝的太行山脉在此裂开一个口子。
山谷中有一条几近干涸的小河,无声无息地在谷底流淌着,仿佛是一条奄奄一息的小蛇。只有从蔓延宽广的河床上才能依稀看出这条小河往昔是如何的雄浑。
这就是下秦河了。
在山谷的出口处,横亘着一座堤坝,如同一只巨手一般牢牢地卡在小蛇的七寸上,将下秦河出山的道路完全封死起来。
山谷之外,是个巨大的冲积扇,方圆近二十里。很难想象,如此雄浑的手笔竟然是出自如此孱弱的下秦河之手。
冲积扇边缘依着山势搭了一个巨大的凉棚。凉棚的正中是一张巨大的花梨木八仙桌,枣红色的桌面光可照人。八仙桌两旁摆着两张高大的太师椅子。再往两旁,散放着三十多张榆木方凳。
这就是沿河村特意为斗文大赛设置的凉棚,能进入凉棚就坐的都是沿河村的头面人物,中间的两个位置则是沿河村最有身份最有地位的人才能坐的。
天近未时,凉棚里已经坐满了人,唯独空缺了八仙桌旁两个最尊贵的位置。这不由得让人猜想,这两个沿河村最有身份的头面人物究竟是谁,他们什么时候会到来?
凉棚之外,黑压压地站立着一大群人,约莫有一千多人,这些人多数是沿河村的青壮年,听说本村要和江村举行斗文大赛,跑过来看热闹来了。除此之外,还有夹杂着少数跑过来看热闹的沿河村的顽童以及情窦初开趁机出来私会情郎的少女。
这时,江村参加斗文大会的人马才浩浩荡荡地从东边过来。
江金川为首,江金海与江金山紧随其后,江文、江武兄弟又跟在这三人后面。再往后,则是江村全部的青壮年,大约有二百多位。江逐流和江天成不紧不慢地跟在队伍末尾。
江金川为了下午这场斗文大会,连中午饭都没吃好,整整花了一个多时辰在准备行头,家里十多套衣服不知道被他换了几遍。那专业精神即使一千多年后的服装模特见了恐怕也会感叹自愧不如。
在江金川看来,虽然这次参加的是斗文大会,但是也隐隐含着两村头面人物的比拼。江村虽然是小村,无法和沿河村相比,但是江金川却不甘心弱了自己的名头。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江村的族长,江村最大的财主,用现代术语来说,江金川代表着整个江村的形象。
挑试了一个多时辰后,江金川最后决定穿上那件紫色团花员外袍。这件袍子是大名鼎鼎的蜀绣,是在清化镇开布庄的罗老板那里买来的。据罗老板讲,这件袍子是他特意从川中贩过来的,因为太贵,怕压在手中,所以只敢进了一件。按这员外袍的衣料做工和用料,恐怕在清化镇也找不出几件可以媲美的衣服呢。
罗老板的话让江金川听起来很爽,完全冲抵了之前他支付五吊铜钱的肉痛。五吊铜钱啊,按眼下的行情,至少能买来八石米。这八石米,至少能让五口之家吃上两年啊。
穿上价值八石米的蜀绣员外袍,脖子上挂着用足金打造的鸽子蛋大的佛珠,腰间系上一块巴掌大的独山玉佩,江金川顿时找到了八石米的感觉。蜀绣虽然轻飘飘的,但是佛珠确实沉甸甸的。若非江金川注意养生之道,身体还算强健,恐怕此时已经走不动路了。
看到沿河村上千人在前面等候,江金川和身后的江村青壮再也浩荡不起来了。怎么比嘛!江村恐怕要把老弱妇孺全部加起来才能凑够一千人呢。
江村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
江金海的红脸忽然变得发白,他低声道:“大哥,沿河村这么多青壮年,待会儿斗文大会如果他们输了,会不会翻脸不认账啊?”
“胡闹!”江金川脸一沉,“乱讲什么!沿河村是方圆五十里有名的大村,他们如果这样做,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出去见人?”
江金海讪讪地住口。
望着沿河村高大的凉棚,江金川脸色很不好看。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一着啊。江金川万万没有想到,沿河村竟然会在下秦河堤坝前搭了这么一个凉棚。这让江金川所有精心准备的衣着打扮都化为乌有。
盛夏,午后时分,太阳能把人烤出油来。沿河村搭个大凉棚,村里的头面人物都可以一边纳凉一边观看斗文大赛,而江金川和江金海等江村的头面人物,只有在太阳下暴嗮了。
和沿河村的头面人物比较起来,江金川发现他就是没有见过市面的土财主。人家能想到遮阳凉棚,而他只能想到穿衣打扮。
话说回来,纵使江金川能够考虑到遮阳凉棚,以江村的财力和人力,让他在短短的两个时辰里在距离村外五里外的空旷之处搭一个大凉棚,恐怕也做不到。搭一个能容纳个人乘凉的凉棚倒是能做到,但是如果在沿河村巨大的凉棚旁边搭出一个迷你凉棚出来,恐怕沿河村人没说什么,江金川就要先脸红了。
忽然,江金川看到沿河村的凉棚正中还有两个空位,他心中一喜,忖道,沿河村果然是文风浓郁的礼仪之村啊。八仙桌旁的两个最显赫的位置,一个不用说是沿河村的赵老太爷的;至于另一个嘛,莫非是特意留给我这个江氏宗族的族长吗?不管怎么说,我江金川也是这次斗文大赛的一方代表嘛!
江金川正思忖着该不该到凉棚里坐下,忽然听到三声震耳欲聋的礼炮声。沿河村的民众呼啦啦闪出一条通道。只见赵老太爷陪着一个年约四旬的中年儒生走了出来。
两人到了凉棚正中,赵老太爷和那中年儒生互相谦让了一阵,最后还是中年儒生在左边落座,赵老太爷随后在右边坐下。宋代以左为尊,中年儒生看着年纪不大,和赵老太爷坐在一起,竟然坐了上位,他是什么人呢?
江金川心中犯疑,耳边就听到江金山的声音:“大哥,那中年儒生就是我们河内县刚上任的知县刘飞鹏老爷。一个月前我到县城购买官盐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到任。”
“竟有此等事情?”江金川愣在那里。
本来他对这次斗文大赛还充满了必胜的把握。虽然江村从气势从财力上都无法和沿河村相比。但是江文、江武两兄弟在州试中压倒沿河村学子的成绩给了江金川无比信心。这是斗文,不是斗富!人多又怎么了?钱多又怎么的?没有才学却白搭!
可是眼前这阵势,连河内县县令刘飞鹏都过来给沿河村助阵了,假如沿河村没有必胜的把握,又怎么会甘冒在知县老爷面前丢丑露乖的风险呢?
序 第六章 斗文大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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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金川正在琢磨,沿河村那边跑过来一个小厮。
“江族长,我家老爷请你过去。”
江金川忐忑不安地随小厮来到凉棚内。
“参见县太爷。”江金川撩起长袍就要下跪。
“哎,江族长,你这是干什么?”刘飞鹏连忙起身扶住江金川,“刘某今日是以私人的身份前来,江族长不必行此大礼了。”
“哈哈,江族长眼力果然犀利,一眼就认出了本县的县尊。”赵老太爷也站起身来,“这样也好,省去了我相互引荐的繁文缛节。”
江金川站在那里诚惶诚恐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飞鹏笑吟吟地说道:“江族长,你不必过于拘谨。今日我本以私人身份来沿河村拜见赵伯父,不巧正赶上你们两村斗文大赛。刘某一时心痒,就随赵伯父过来旁观。也算是为我们河内县这难得的一次斗文盛会做个见证人。”
“刘县尊和犬子是同年进士,老朽托大,唤一声贤侄。”赵老太爷捻着雪白的胡须说道,“这次你我两村举行斗文大赛,缺了一个有声望的公证人。正好刘贤侄过来,我请他过来当这次斗文大赛的公证人,江族长你意下如何?”
“甚好!如此甚好!”
江金川连连点头,心中却七上八下的。刘县令和赵老太爷的儿子是同年进士,那么当公证人的时候会不会偏袒沿河村呢?可是即使刘县令有所偏袒,江金川又能说什么呢?谁让赵老太爷有福气,儿子在江南当知府,侄子在福建任知县呢?江金川本来以为,赵老太爷的儿子和侄子都在外地做官,鞭长莫及,顾不得家里的事情。谁又曾想,河内县新任的知县竟然是赵老太爷儿子的同年?唉,早知如此,当初还答应什么斗文抢水啊?再借三个胆子江金川也不敢啊。
“呵呵,江族长不必忐忑不安。”刘飞鹏一笑道,“你放心,赵伯父虽然是刘某的长辈,但是刘某可以向江族长保证,我会秉公裁判,不会偏袒任何一方。江村如果能取得这次斗文大赛的胜利,我保证沿河村会如约放水。”
刘知县话说得极漂亮,可是江金川却不敢全然当真。这世上说一套做一套的人太多了,当官的尤其不可相信。就好比衙门大堂上都挂着明镜高悬的牌匾,可是在牌匾下屈死冤死的人又有多少呢?
“我替江村一千多百姓谢谢县太爷。”江金川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江族长不必客气,刘某理当如此。”刘飞鹏说道:“马上就到未时了,江族长过去让族人准备一下。”
漏壶的水面慢慢降低,当水面抵达未时的刻度时,凉棚外一声礼炮巨响,拉开了沿河村和江村斗文大赛的序幕。
两村村民都拥挤到凉棚之前。刘飞鹏慢慢踱出凉棚,来到两村村民中间。
“各位乡亲,刘某今日担任沿河村、江村斗文大赛的公证人,现在向大家宣布这次斗文大赛的规矩。”
“这次斗文大赛一共举行三场。规则非常简单,即沿河村方面列出题目,江村方面无论是什么人,只要在规定时限内答出题目,就算沿河村告负。”
江金川心中叹了口气,果然是不公平。这种斗文大赛,肯定是出题方占优势,况且还有答题时间限制,看来今日斗文比赛江村凶多吉少啊。他低声对江文、江武说道:“待会儿你们尽力而为便是,不必顾虑太多。”
赵老太爷瞥见江金川脸上神色,心中暗笑。这种比赛本来就不可能公平。沿河村有官府势力,人口又是江村的几倍,又坐落在下秦河的上游,所有有利条件都占尽了。在这种情况下和江村举行斗文大赛,并且制定这样不公平的规则,不愁江村不答应。毕竟,答应了,还有可能赢得比赛让沿河村开闸放水;不答应,连一滴水都没有。无论是明的暗的文的武的江村都不可能是沿河村的对手的。
刘飞鹏按照事先拟定好的比赛规程继续宣布道:“现在,第一场比赛开始。由沿河村方面出题。”
凉棚里走出一白衣秀才,相貌儒雅,气度不凡。他走到凉棚外一拱手道:
“各位,在下赵杭,代表沿河村参加斗文大赛。第一场题目为对对联。在下拟了三个上联,特向江村众位朋友请教。我先说出第一个对联的上联,江村的朋友只有对出第一个对联的下联并获得刘知县的认可,才有资格让我说出第二个对联的上联。再对出第二个对联之后,才有资格对第三个对联。如果第三个对联也对上了,那么第一场比赛就算江村胜利。每个对联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