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走遍天下,我也要寻着此人,与他在棋上一斗。”刘百溪闻之,心中虽有些惑然,也自敬服。刘百溪忽又呈忧虑之色道:“李无三既然有以棋杀人之能,那么他就不会甘心藏匿此术,此番从宫中神秘失踪,必是持此术到天下间寻访高手名家棋上一斗,以显其威,那位智善大师便是一例显证。”方国涣闻此,大吃一惊道:“那么天下的众棋家高手,从此便遭劫难了!”刘百溪也自一惊,继而摇头叹道:“他若作乱棋道,当真可怕得很,希望棋能杀人不是真的,否则后果不可想象。”在场诸人,心中各是一沉。
第一部 天元化境 第二十二回 鬼棋(上)
方国涣这时道:“事已至此,我们当另想办法。有一件事,还需刘先生帮忙,或许在这件事上能发现些什么。”刘百溪道:“方公子适才施出‘一子困双龙’的妙手,足见公子棋力之高,棋上既有此怪异事,刘某不才,愿与公子携手,查出事情的真相,希望对事情有所裨益。”
方国涣点头道:“先生是真正的棋家,方国涣在此谢过。想那李无三是入皇宫之后,棋力才变得更加诡异高深,其自残身体甘做太监一事,尤为可疑,或许和他忽然在棋上有了杀人之力相关。先生但与宫中的熟人私下打听些,看那李无三先前在宫中有什么异常的举动,由此或能查出些什么来。”刘百溪闻之,点头道:“公子果然智高常人,言之有理,刘某倒与宫中几位管事的太监私下有些交往的,此事就交给我吧。”
方国涣道:“有用银子打点的地方,先生但管开口,我与卜大哥这里自有银两可用。”刘百溪道:“方公子果是义气,但此事已不单纯是公子自家的事,我等棋道中人都应尽力的。”方国涣敬佩道:“既然如此,一切就有劳先生了。”
天色将晚,方国涣、卜元二人便被刘百溪挽留在百溪棋馆住下了,棋馆的众弟子,知方国涣是棋上的高人,自都十分敬重。晚间,刘百溪邀方国涣于书房中论以棋道,方国涣对棋道的言谈,令刘百溪惊奇不已。
第二天一早,刘百溪自去寻宫中的熟人打探消息,临行前命弟子刘兴陪了方国涣、卜元上街游玩。方国涣、卜元二人随了刘兴游览了几处名胜,但有棋上事缠身,方国涣自无多大的兴致,卜元倒游玩得高兴。回来的路上,经过一家客栈时,忽闻里面传出一阵哭笑之声,随即曲良仪疯癫跑出,几名客栈中的伙计追出来把他拖拉了回去,方国涣望之恻然。
卜元摇头叹道:“这位大国手竟落到如此境地,委实可怜!”刘兴一旁道:“曲先生神志一乱,无故疯癫,京城百姓便视安国府皇家棋院为不洁之地,避之惟恐不及,如今那里除了几位无去处的棋院大学士外,其他的人都走空了。昔日门庭若市,今日冷冷清清,皇家棋院已经有名无实。”刘兴接着又道:“曲先生昔日京城夺冠,挫败天下高手,骑马佩花游街,是何等的风光!世人都希望自家子弟如曲先生这般出人头地,皆立为榜样,可惜曲先生福分太短,世故小人倒幸灾乐祸了。世事炎凉若此,奈何?”方国涣叹道:“曲先生遭此意外,实为不幸,今日路过,我们应去看望一下才是。” 卜元道:“贤弟言之有理,想这曲先生曾是我们棋家领袖,如今不可视之不理的。”
刘兴便陪着方国涣、卜元进了这家客栈,一名伙计以为三人要住店,忙迎上前招呼了。卜元与了那伙计两钱银子,问道:“小二哥,那位曲国手住在哪里?”那伙计闻之一怔,讶道:“怎么?还有人来看他?可比不得往日风光了,现在后院的柴房里,你们自己去看吧。整天地发疯,搅得小店生意都没得做,掌柜的这两日想把他主仆二人撵出去呢。”
方国涣闻之凄然,随后与卜元、刘兴来到了后院的柴房内,只见曲良仪卧在一堆乱草上,目光呆滞,喃喃而语,先前那个小童蹲在一旁抹泪哭泣。方国涣见了眼前的情景,心中酸楚,几欲落泪,没想到名扬天下的国手状元,竟落到如此凄惨境地。刘兴一旁愤然道:“店家好生无理,怎能把曲先生安排在这里,我找他们去。”说完,转身去了。那小童见有生人进来,露出几分怯意,方国涣上前轻声道:“小兄弟勿怕,你家主人好些了吗?”那小童一时不敢应话,只是惑然地摇了摇头,不知这几个陌生人是何来意。
这时,门外传来说话声,一人嚷着道:“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我无休止地施舍于他,回头叫我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吧?什么状元国手,可比不得骑马佩花游街时的神气了。”随即见刘兴和一位似客栈掌柜的矮胖子进了来,后面还跟着几名伙计。方国涣知道此时多说无用,从怀中取了一锭十两的银子,递于那掌柜的,道:“我们是曲先生的朋友,请掌柜的给曲先生安排一处好一点的房间,这些银子可够?”那掌柜的忙接过银子,立时眉开眼笑道:“公子真是义气之人,这时候还来帮人,叫我等好生佩服。这些银子倒能偿了以前拖欠的店钱、饭钱。不过公子如此大义,本掌柜的也出点血,也不枉了国手状元住小店一回。”说完,把银子欢喜地收了,回身对伙计们道:“快把曲先生送到房间里,这有银子了。”伙计们便上前扶着曲良仪去了。
那名小童此时已知方国涣是帮助他们主仆的好人,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呜呜哭了起来。方国涣也自坠下泪来,忙扶了道:“小兄弟,曲先生这个样子真是难为你了,不要太悲伤,我们会帮助你们的。” 卜元摇了摇头,叹道:“好是可怜!”上前抚慰了那小童道:“莫哭,莫哭,你家主人的运气要比那枫林草堂的和尚好多了。”客栈掌柜的在一旁点头哈腰地陪了,引着方国涣等人来到了安置曲良仪的房间内。
曲良仪此时被安置在了床上,似乎感觉床上要比柴房中的柴草堆里舒服些,竟自昏沉沉地睡去了。客栈掌柜的又说了几句恭维话,便与几名伙计退了出去。那小童见主人已躺在了客房的床上,安稳睡了,脸上也自有些高兴起来。方国涣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小童应道:“回公子,小人叫曲宁儿,与我家主人是江苏淮阴曲家集人,半年前随主人来京考棋试,主人一举夺了头名状元,便在安国府棋院安顿下来。本想过个一年半载,把江苏老家的人都接来共享富贵,谁知主人却无故地闹起这般疯病来,一切都完了。”说着,那曲宁儿忍不住又抽泣起来。方国涣、卜元忙自劝慰。
方国涣随后又道:“听说你家主人是在与他人走了一盘棋之后,才突然得了这种怪病,详情你可知道些?”曲宁儿道:“这件事我却是知道的。那天晚上,皇宫内的李公公与锦衣卫中的于大人来到棋院,寻我家主人下棋,那位李公公棋艺很高的,几乎与我家主人成对手。当时听主人对李公公说,要不是李公公为表忠心效命皇上,残了什么自家身子,这国手状元与安国府棋院应该是李公公的。李公公当时哑着嗓子干笑了几声,笑得好是难听,说是再给他十个国手状元来做,他也不稀罕了,并且说他在棋上长了大本事,今日专程来领教主人的高招的。”
方国涣听到这里,心中一动,忙问道:“你可知他们当时走棋的情形?”曲宁儿道:“我那时进去送茶,便在一旁侍候了,李公公说他下棋时喜静,不愿外人旁观,主人说我是不懂棋的,那李公公倒也没再理会。摆棋时,李公公把桌上的黑棋推开了,说是自家带了棋子来。”方国涣闻之,一惊道:“那是什么样的棋子?”曲宁儿道:“李公公带来的那些黑棋子,与普通棋子与没什么两样,只是透着一种幽光,让人看了不舒服得很。”“一种幽光?”方国涣心中讶道:“难道事情与这种黑色棋子有关?”
曲宁儿这时又道:“当时,主人对李公公说,公公怎么用这种古怪的棋子?李公公说,他用这种棋子顺手,习惯了,也只有与主人这般高手走棋,才专门拿出来用的。主人也未在意,便与李公公在棋盘上走开了。”方国涣道:“他们走棋的时候,你可见那李公公与你家主人和往常有什么不同的举动?”曲宁儿道:“开始时也没什么异常,都心平气和得很,后来棋盘上棋子布得多了,我家主人说了句‘公公的棋风怎么变化这么大’。李公公当时冷笑了一声说,他走的是鬼棋,还问我家主人怕不怕。”“鬼棋?”方国涣与旁边的卜元、刘兴闻之,各自吃了一惊,卜元讶道:“果真是棋上的古怪!”
第一部 天元化境 第二十二回 鬼棋(下)
方国涣忙问道:“曲先生怎么说?”曲宁儿道:“我家主人当时笑了,说李公公的棋路走势,怪异一些罢了。虽然不易应对,让人多费些思量,也自是棋上正常的千变万化,不离攻守之势,世上只有围棋一道,哪里有什么鬼棋。”
卜元这时道:“到了后来,是不是那太监在棋上走不过曲先生,耍起赖来,对曲先生吹了口气,施了妖法邪术,念了什么惑人的咒语?”曲宁儿摇头道:“不是的,李公公除了走棋子,没有任何举动。”方国涣道:“后来呢?”“后来……”曲宁儿这时呈出一种茫然之色道:“后来,主人就全力施展棋艺,似乎走得很艰难,不知怎么,主人的脸色越来越古怪,似乎很惊异的样子。要知道,主人走棋,从来都是神态自如,不动声色的,就是遇上了极厉害的对手也是这样。当年在淮阴老家,主人曾和一位来访的道士,一盘棋走了两天两夜,最后走成了平手,主人还是谈笑自如,令那道士叹服而去。”
卜元一旁道:“到了最后,是不是那个姓于的护卫,见那太监要输棋了,便玩起诡计来,走到曲先生身后,趁曲先生不注意,正在下棋的当时,伸手点了曲先生的一处疯|岤,以至后来的御医们都查不出是何力所致?”曲宁儿摇头道:“不是这样的,那位于大人对我家主人很是恭敬,并且始终站在李公公的身后,没有任何举动。”卜元有些急了,道:“这样也不是,那样也不是,这就怪了。你说说,最后到底是怎么回事?”
曲宁儿道:“后来,主人的神情越发地古怪,惊恐地盯着棋盘,像是那上面有什么东西吓着了他一般,好半天才应落一子,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那李公公似乎走得也很吃力,对主人说几句恭维的话,主人都不曾理会,似呆了一般。”方国涣听到这里,想起昔日铁五说过,智善和尚与李无三对局时也曾有相似情形,抬头和卜元、刘兴互望了望,各自纳罕。
曲宁儿这时又道:“棋局好像并没有走完,李公公便把自家的那些黑棋子收起,并伸手拂乱了棋局,起身告辞。主人这时很怪,没有起身相送,仍自坐在那里不动。那位于大人对主人说了几句告别的话,见主人不应,便问李公公是怎么回事。李公公竟然说我家主人在棋上已经输了,心中难受,自家正在委屈呢!当时于大人很惊讶,说李公公既已胜了我家主人,可称天下第一了。李公公这时怪笑了两声,说岂止是天下第一,还要天下独一。”“天下独一?”方国涣闻之一怔,随即问道:“后来又怎样了?”
曲宁儿道:“后来,李公公和于大人就走了,棋院中的几位棋学士大人,知道我家主人与李公公走了一盘棋,都纷纷跑来问胜负如何,见主人坐在那里并不理会他们,讨了个没趣,也就去了。我当时要服侍主人宽衣安寝,主人却还是坐在棋桌旁不动,嘴里好像嘟囔了几句什么?没有办法,我便坐在一旁候了,送茶于主人吃,主人也不理我。时间久了,我便不知不觉、迷迷糊糊地自家睡着了,突然间……”曲宁儿说到这里,满脸忽呈惊恐之色,又自有些哽咽道:“突然间,我被主人的一声喊叫惊醒,睁眼一看,好吓人,主人乱发披散,衣衫不整,在房间内走来跳去,哭笑无常,从此便疯了。”曲宁儿说完,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方国涣这时叹道:“看来智善大师、曲良仪先生果真是在李无三所走的这种鬼棋上出的事,没想到世间真有这种杀人棋术。”卜元道:“莫不是那太监在棋子上做了什么手脚?”刘兴道:“不可能的,昔日李无三在棋上挫败众多高手,以致令他们有了‘绝棋’之念,用的都是普通棋子,当与棋具上无关的。”
方国涣沉思了片刻,道:“从时间上来看,李无三初习鬼棋邪术,曾寻高手以试所习鬼棋的棋力。久修成棋魔,一个月前,终于在棋上习成了伤人杀人之力,第一个要害的便是与他棋上争名的国手状元曲良仪先生,随后又寻到了枫林草堂害死了智善大师。曲先生之所以落得个人棋两废的境地,没有像智善大师一般被鬼棋邪术一杀了之,或许是李无三存有报复、幸灾乐祸之心,也可能是曲先生棋力高深,抵住了一些鬼棋的杀人之力,才没有亡命棋旁,但已人棋两废。至于国手太监李无三如何在棋上习成了鬼棋杀人之术,这种神秘的伤人杀人之力又从何而来,就不是我们所能知道的了,这需要调查李无三究竟在皇宫中有何异常行为,不知刘百溪先生今日能从宫中探听到什么消息回来?”卜元、刘兴二人闻方国涣所言,点头不已。
方国涣这时取了二十两银子递于曲宁儿,道:“这些银子小兄弟且拿去零用了,对曲先生的日后安排,我们再想办法。”曲宁儿感激万分,哭着拜谢了。
方国涣、卜元、刘兴三人随后出了客栈,见适才的一名伙计正坐在门口晒太阳,方国涣便上前与了那伙计五两银子,道:“烦请小二哥看护好曲先生,不要让他乱跑生出事来,对他主仆二人,饮食上多看顾一些,勿要屈了他们。”那伙计自是高兴的连连应诺,拍着胸脯道:“公子但请放心,曲先生在这里的一切自有我照应了,保管无事,没了人,找我算账。”方国涣闻之,这才放心地与卜元、刘兴二人去了。客栈中的其他几名伙计,见同伴意外地得了五两银子的赏钱,眼红得要死,都在后悔自家怎么不坐在门口,竟让别人讨了便宜去。
方国涣、卜元、刘兴三人回到百溪棋馆时,刘百溪探听消息还没有回来,刘岳、刘兴等棋馆弟子便陪着方国涣、卜元在厅上饮茶。众棋馆弟子皆知方国涣是棋上的高手,自不肯放过此机会,取了几份由高手走出的有所争议的棋谱,又摆设了几盘古人遗下的死活残局,自向方国涣请教了。
方国涣饮着茶,挥手间数子,把几盘残局都走活了,又把那些有争议的棋谱,寥寥数语,讲解得明明白白。刘兴、刘岳等百溪棋馆的众弟子,见方国涣这种挥洒自如的神态,各自惊异不已,愕然地互相望了望,意思是:比咱们师父厉害!皆为敬服。
卜元一旁见方国涣随意摆布了几枚棋子,便把棋馆的众弟子教导得服服帖帖,恭敬之极,心中大是高兴,索性跑到前面厅堂上,坐在后边听棋馆的弟子给那些小棋童们上的棋课。偶见有几个小孩回头朝他咧嘴笑,卜元脸一红,向那些棋童们扮了个鬼脸,不好意思地走开了。
傍晚时分,刘百溪才探听消息回来,坐下饮了口茶后,便对方国涣道:“刘某今日打听了几位宫里相识的公公,都说国手太监李无三先前自残身体甘做太监一事,有些让人不解外,倒也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不过有一段时间,闭门谢客,好像在研究一些什么棋谱。掌管后宫事务的曹公公对我说,有好一阵子,李无三经常往大内御书库去。”
方国涣道:“大内御书库当是藏书极丰的地方,李无三去那里寻阅些古人的棋经棋谱,长些见识增些棋力也是正常的事,难道……”方国涣忽心中一动,又诧异道:“难道李无三在御书库的藏书内偶得了什么奇书不成?”
刘百溪道:“刘某也有此想法,大内御书库藏书甚丰,不乏奇书秘籍和稀世的孤本抄本,李无三在棋上忽变得诡异古怪、高深莫测,或许得了本什么妖书邪谱,才习成了杀人棋术,这种可能是不能排除的。但是御书库掌事的公公,刘某不熟悉,明日再想办法吧。”刘百溪接着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