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自国手状元曲良仪人疯棋废,国手太监李无三和锦衣卫统领于若虚又忽然神秘失踪,龙颜不悦,皇上已经月余没有临枰走棋了,显是两位顶尖的国手一失,伤了皇上的棋趣。本朝棋坛的元气现已大伤,天下棋风或许从此不振了。”说罢,叹息不已。
方国涣道:“某人独显棋坛,领一时风范,自可带动天下,可见一人之功大矣!如曲良仪先生,为本朝一时的棋家领袖,棋声扬天下,世人仰慕而从之,在棋道史上,自可留名青史。”刘百溪道:“不错,历朝各代,不乏有高手棋圣应世,但得国手状元之册封,总领皇家棋院,带动天下棋风者,曲良仪可谓是第一人。并且,曲良仪还曾在棋上挫败了一位女真王子,为国朝增威。这种以棋济世之功,当为我等棋家的典范。”众人闻之,各自点头称善。
方国涣随后把在客栈探望曲良仪时,闻曲宁儿所讲的一番话,自向刘百溪复述了一遍。刘百溪闻之,大吃一惊道:“曲良仪先生果真是在棋上出的事!天下竟有这种杀人的鬼棋?太可怕了!”棋馆众弟子听了,也各自骇然。刘百溪惊异之余,叹道:“天下棋坛,恐怕从此要多事了。”
这时,一名弟子进来道:“师父,银泉先生来了。”刘百溪闻之喜道:“快快有请!”随见木银泉从外面小跑进来,手里扬着一纸棋谱,进门就喊道:“百溪老弟,我果有胜你的妙招,看来老夫在棋上又有长进了,昨日误会你了。”
刘百溪忙起身迎了,笑道:“银泉先生昨日那盘棋走得巧妙,但却设伏神招不时来试我。”木银泉摇摇头道:“惭愧!惭愧!老夫当时却未能识出此招妙手棋,也就这么高的水平了,这一子自家却是提不上去的,棋力老了。”
木银泉接着又道:“刘岳午后到舍下送来了这份棋谱,才令老夫恍然大悟,听刘岳说,有位外地来京的方公子,棋高得惊人,一眼就看出了这手‘一子困双龙’的妙招了。”刘百溪笑道:“不错,我们棋家中还有一位年轻的国手,就是这位方公子。”方国涣走上前,拱手一礼道:“方国涣见过银泉先生。”
木银泉一见方国涣,不由大惊道:“方公子小小年纪就如此厉害,若是到了老夫这把岁数,岂不要高到天上去?”方国涣笑道:“前辈过奖了,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学无止境的。”木银泉听罢,大为赞赏。方国涣又向木银泉引见了卜元,双方互见了礼,随后大家各落了座。棋馆弟子献上茶来,众人用了。
木银泉这时道:“听刘岳送棋谱时说,百溪先生与方公子正在调查国手太监李无三的事,说是国手状元曲良仪忽得疯疾,竟与李无三所对弈的一局棋有关,不知查得怎样了?老夫不信能在棋上出此怪事。”刘百溪道:“事实确是如此。虽然不可思议,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容不得我们不信。况且方公子此番入京,乃是为追查与国手太监李无三有关的一桩棋上命案而来,因为李无三在棋伤曲良仪之后,离开京城,便开始在天下间以棋杀人了。”
木银泉惊异道:“以棋杀人?那太监如何习成的这种邪术来?”刘百溪道:“李无三棋上有此异变,起始于宫中,据说此人经常涉足大内御书库,刘某与方公子猜测,可能是那李无三偶然得到了一部大内秘藏的奇书,习成了一种可以伤人杀人的鬼棋邪术。刘某今日曾去寻了几位皇城里相识的公公,打听了些李无三在宫中的可疑之处,可惜御书库掌事的公公刘某不识得,说不上话,不能知些原委,待明日托人引见引见。”
木银泉道:“国手太监李无三平日里便有些古怪。事情既然与他棋道有关,应该查一查的。也是巧了,御书库与御书房的掌事太监林公公,老夫却是识得的,这件事交给老夫办吧。”刘百溪、方国涣等人闻之一喜,刘百溪问道:“银泉先生何以识得这位林公公?”木银泉道:“就像我等棋家好棋一样,那林公公掌管御书库,历经了几代天子,对大内藏书接触得久了,染上了搜集奇书孤本的书癖,经常出宫外去京城内的那几处有名的旧书摊上购些古书。老夫不才,祖上也曾留下了几千卷的书本,经人引见,林公公结识了老夫,在我那里拣了几卷旧书去,高兴得什么似的,说日后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尽管去找他,他会尽力帮忙的。此番去他那里打听些消息,倒是可以的。”
方国涣道:“如此就有劳银泉先生了。”木银泉道:“这是正天下棋风的大事,老夫义不容辞的,明日但听我的消息吧。”众人闻之大喜。
第二日,众人在百溪棋馆候了一整天,也不见木银泉的影子,大家自都有些焦急。卜元道:“莫不是这位老先生拿话来诓咱们,办不成事,没脸来了?”刘百溪摇头道:“不会的,银泉先生为人耿直,办事认真,刘某与他结识多年,大家都是互相了解的,可能是有些什么事情耽搁了吧。”
待吃过了晚饭,还是不见木银泉的影子。天色将黑,棋馆的棋童都被家人接走了,刘兴欲关大门时,才见木银泉坐了一顶二人小轿,急匆匆地来了。刘兴见了一喜,忙把木银泉迎了进去,自掏了碎银把轿夫打发了。
第一部 天元化境 第二十三回 地煞棋经(上)
众人见木银泉此时才到,猜知是有了什么结果,便都围了上来。木银泉摆了摆手坐下道:“莫急,莫急,待老夫喝口水。”随即饮了一杯茶,长吁了一口气,这才说道:“老夫从宫里出来迟了些,险些被关在里面。”众人听了,才知道木银泉是在宫里呆了一整天。
木银泉接着道:“今天一大早,老夫带了两卷宋刻本的诗书,先前林公公索要,老夫没有舍得与他的,要知道宋刻本是很珍贵的,所谓一页宋纸一两金。到了宫门外,托人把话传进去,林公公便派了一名小太监出来把老夫接了进去,在东华门内的一处客厅里见着了林公公。林公公见了老夫送的两卷宋刻本的书,高兴地满张老脸开了花,说以前出银子求购没有到手,今日老夫自家送上门来,定有事情相求。老夫说:‘没错,送礼办事,向公公打听一个人,先前的国手太监李公公……’”
说到这里,木银泉停下来呷了一口茶,接着道:“老夫一提国手太监李公公,林公公忽然脸色大变,连忙退了左右太监,问老夫打听李公公做什么?他已不在宫中,失踪多时了。我说这件事老夫知道,今儿个应几位棋道上的朋友之请,来打听打听那位国手太监李无三是否在大内御书库的藏书中得到了一本棋家的妖书邪谱?那林公公一听,立时惊吓之极,忙叫我小声些。老夫觉得事情有门儿,便尽力追问。那林公公唉声叹气,像是十分懊悔的样子,就是不正面回答老夫的话,只说这件事老夫不要再管,否则皇上知道了,会杀他的老头。老夫磨了一天,再也没问出个结果来,看看天色已晚,只得告辞,说明天再来。那林公公一听老夫说明天还要来,慌得连忙表了态,有话明天宫外说,宫内多有不便。我便说:‘好吧!明天到老夫家来,定要说个明白。’林公公无奈之下,只得应了,但要老夫保证,不得有外人在场,老夫也自应了他。这不,就回来晚了。”众人闻之,各是惑疑。
刘百溪道:“我们的猜测还是有道理的,看来林公公是位知情人,但他为什么如此紧张害怕,却也奇怪?”方国涣思虑了片刻道:“林公公也许知道李无三习练鬼棋邪术的真相,可能是他向李无三提供的大内所藏禁书中的妖书邪谱,此人是解开李无三鬼棋杀人真相的关键,明日还望银泉先生细加追问,定要讨个结果来。”木银泉道:“方公子放心,这个老夫晓得,当尽力而为。”又聊了一会棋上事,木银泉便起身别去了。
第二天中午,木银泉才来到了百溪棋馆,在客厅上一坐下,便摇头叹道:“这个老怪物,死板得很,追问了一头晌,还不肯说出实情来,老夫急了,说公公再不讲出个一二来,叫我回头无法对朋友交待。老夫明日便到宫门外乱嚷嚷,说林公公私下让大内藏书流出宫外,散落民间,以让皇上知道,治他失职之罪。这下子真把林公公震住了,便说自己做错了一件事,有违太祖皇帝遗训,事已至此只好说出了。林公公于是提出,事关棋上的秘密,要亲自对托请老夫的那几位棋道上的朋友讲,也就是方公子与百溪先生,自要全部讲出事情的真相。但有个条件,以后不要再来找他,更不要让这些事情被宫中知晓,日后的一切事情便与他无关了,并且约定了一个去处,让我们明晚去见他,还要我们确保安全,老夫自然都依了他。”众人听罢,这才稍安。刘百溪道:“事已至此,就这么办好了。”方国涣点头道:“也好。”
午饭后,方国涣、卜元二人来到了那家客栈探望曲良仪,曲宁儿见了他二人,很是欣喜,但又告知,曲良仪上午又发作了两三回,多亏有伙计拦着才没有跑出去,这时已是累了,躺在床上睡去了。方国涣又安慰了曲宁儿一番,见曲良仪还算好,心中稍安,随后与卜元寻到了先前那名伙计,又与了他五两银子,叫那伙计到医药铺去,抓几包安神的药回来,煎了与曲良仪吃,自知无什么大用,但暂时也只能如此了。
第二天傍晚,木银泉早早来到了百溪棋馆,约了刘百溪、方国涣、卜元三人,出门雇了四顶轿子向东行来。穿过几条街道,七转八拐地进了一条胡同,待走到一座宅院门前,先头的木银泉把轿子喊住了,四人便下了轿,卜元用银两打发了轿夫。木银泉这时上前轻轻扣了三下门环,门一开,探出一名小童来,见是木银泉,便把门开大些,让进了四人,又随手把门关了。木银泉对那小童道:“小岩子,林公公几时到的?”那小岩子道:“候先生半天了,快些过去吧。”木银泉又对卜元道:“烦请卜壮士在院里守了,以防止生人突然打扰。”卜元道:“有卜某在此,各位放心便是。”说完,自从背上解下霸王弓,在院子里巡视了。
此时,天色已黑了下来,那个小岩子引了木银泉、刘百溪、方国涣三人穿过一条长长的过道,来到了庭院深深的后院。走至一处房门前,小岩子止了步道:“林公公就在里面,各位进去吧。”说完,自家到另一房间去了。木银泉推开房门,与刘百溪、方国涣进得屋来,见对面一盏油灯下,木然地坐着一位白发皓眉、老态龙钟、年近百岁的老太监。木银泉上前拱了拱手,道:“林公公,我的两位朋友刘先生、方公子到了。”那林公公淡淡地道:“三位坐吧!老身有话说。”随即睁开了一双混浊无神的眼睛,显得又为苍老了许多。
刘百溪、方国涣二人自朝林公公各施一礼,便与木银泉一旁坐了。那林公公这时缓缓地道:“老身做错了一件事,是与你们要问的李公公有关的,希望几位日后遇到李公公时,劝他勿要再做出祸事来,以减些老身的罪过。”方国涣摇了摇头道:“可惜已经晚了,我的一位棋上朋友,已被那李无三在棋上害死了。”“什么?”那林公公闻之一震,大是惊骇道:“那鬼棋真的能杀人?果被国师刘伯温说中了。”方国涣、刘百溪、木银泉三人闻之愕然,同时感受到了一种可怕的不祥预兆。
那林公公这时幽然道:“老身掌管大内御书库六十余年,经嘉靖、隆庆、万历,已是三代天子了,从未出过差错。承皇上圣恩,得活至今,没想到……唉!”林公公长叹一声,接着又道:“老身刚刚入宫时,被分配到御书库,侍候当时的掌事德公公,一年后,深得德公公的信任。德公公曾告诫过老身,御书库为天下藏书极丰之处,所有典籍倒可翻看查阅,但不得流失宫外,散落民间,否则严惩。其中有一册书则不能翻阅,说这是太祖皇帝的遗训,列为禁书,不得后人触及,老身当时很好奇,就时常追问是何种异书。起初,德公公闭口不言,时间久了,见老身还勤快伶俐些,尤为爱书,便想把将来御书库的掌事交于老身,于是就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那册禁书的故事。”
方国涣连忙问道:“请问公公,是怎样的故事?”林公公道:“德公公言,昔太祖皇帝灭陈友谅之后,在其皇宫秘室中搜得一书,名《地煞棋经》,太祖皇帝见此书奇异,且陈友谅又秘不示人,故而召国师刘伯温视之。国师翻阅之下,见此书文字多蛊惑诡异之言,所载棋术能扰人神志,夺人魂魄。国师阅罢大惊,方知棋道也分邪正,奏大祖曰:‘此为妖书,可以杀人,请皇上焚之,以保天下棋道高雅之风,免生祸端。’然而太祖皇帝性好奇书秘籍,好其为绝世孤本,禁而不毁,秘藏于大内御书库,仅警训后世之人勿阅。国师之后预言,当天下棋风大盛之时,此书必被一位如我等阉人所得,习成鬼棋杀人邪术,酿一时棋家之祸,而成棋难。如今看来,祸事已发,难道是天意不成?”一席话,听得方国涣、刘百溪、木银泉三人目瞪口呆,惊异万分。
第一部 天元化境 第二十三回 地煞棋经(中)
刘百溪这时道:“请问公公,《地煞棋经》是本什么样的妖书,竟然载有鬼棋杀人之术。”
林公公道:“德公公死后,老身接替了御书库掌事,兼管御书房。五年前,老身自认已老,无多长时间存世了,的是,老身可谓是天下间奇书秘籍见得最多最广之人。但是,那本《地煞棋经》,老身一直耿耿于怀,念念不忘,想一睹为快。老身自念不懂棋,私下取来看看,看完了再放回去,就是书中载有成仙不老的秘法,老身也是不学的。知道此书被秘藏多年,宫中现今除了老身外,还无人晓得此书的存在,在好奇心驱使下,老身便壮着胆子,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把此书从一处暗橱里寻到。随同此书藏在一起的,还有一百几十枚单色黑棋子,那棋子映透幽光,手感异常,不知是何质地。当时老身翻阅《地煞棋经》,不禁惊惧,这竟是一部棋道上的邪经妖书,开篇首语,便是‘以棋乱天下’五个字。依书中所载,可教人习练成棋上的一种魔境,在棋盘上可以杀人,是一种地府阎王与黑白无常之间走的鬼棋,非棋道正法。此书分上下两卷,理法与棋谱兼备,书中载诫,此术妇人不能学,男子不能练,唯以老身这等废人才能习得,似以心态之变而应棋上之异。老身见些书尽是一些诡秘之语的不正棋术,本不好棋,也就没有细看,见书后又有介绍那些古怪异常棋子的文字,阅罢大惊。原来这种黑色棋子名为‘骷髅棋子’,是以年轻女子的头骨合以药物炼制而成,以采其阴血之气,为习练鬼棋邪术所用。”方国涣、刘百溪、木银泉三人听到这里,毛骨悚然,惊骇之极
。林公公接着又道:“并且每名女子的头骨,仅能炼制六七枚‘骷髅棋子’,可见这一百几十枚棋子,不知有多少性命在里头。老身越看越怕,惊讶不知什么人传下来的这些东西,如此令人生惧,便把《地煞棋经》与棋子复藏原处,从此不敢再看。”方国涣、刘百溪、木银泉三人已是听得惊呆了。
过了好久,方国涣这才问道:“不知这部《地煞棋经》和那些‘髓髅棋子’是如何到了国手太监李无三的手上?”
林公公叹然了一声道:“说来惭愧!这都是老身炫耀见识惹下的祸事。当年李公公初入宫时的身份是棋师,未被净身的,因棋艺红极宫中,得宠于皇上、娘娘,朝野上下,自对他另眼相看。此人倒也有些见识,时来御书库寻借些棋家之类的书看,老身敬他一身好本事,便把大内秘藏的一些棋谱经卷都借于他看了。为此,李棋师时常重礼回谢老身,我二人也自有了些交情。直到后来,李棋师有一次对老身说,棋道到了他这里,已至尽头了,达到绝顶了,再无高棋可习悟了。老身当时随口说一句:还有一术,是《地煞棋经》中所载的鬼棋,李先生可晓得?李棋师当时闻之大惊,激动得脸色都变了,老身自知说走了嘴,便不再言语。但李公公随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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