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不多时,客栈掌柜的带了一名端着二百两银子的伙计过了来,说是奉堂主黄笑天之命略表敬意,方国涣坚辞不受,那掌柜便急道:“公子若是不收下,我家黄堂主那边没法交待,自会认为公子还在怪罪于他,心里会不安的。”方国涣听了,只好请掌柜的代向黄笑天谢过,无奈地收了,掌柜的大喜,与伙计施礼退出。
方国涣望着桌上的一大堆银子,不由摇头苦笑,寻了一块大布,一股脑地包裹了,放在了床头。门一开,两名伙计又端了酒菜进了来,摆了满满一桌子,方国涣知道是那掌柜的所为,欲与伙计们赏银,两名伙计像商量好了似的,死活不受,辞了一声,带上门自去了。方国涣摇了摇头,便坐在桌旁等候卜元回来。
过了半个时辰的光景,但听有人噔噔地跑上楼来,门一开,卜元一阵风似的进了来,且有些兴奋地道:“好马!好马!”忽见方国涣坐在那里,守着一桌子的酒菜,不由一怔道:“贤弟,要请客吗?”方国涣摇头笑道:“我哪里请什么客来,这是店家送的。” 卜元讶道:“店家何故送来这许多好酒菜?莫非是在棋上赢来的?”
方国涣笑而不答,指了指床头那大包银子道:“卜大哥再看看这包裹里是什么东西。” 卜元见了,诧异道:“哪里又多出个包来?”走到床前,伸手解开看时,惊讶道:“今天是老弟的什么日子?又有酒席又有银子的?”方国涣便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卜元听罢,惊奇道:“乖乖!贤弟还有这种和解的本事!几句话,一块牌子,就得了这么多好处来。”方国涣自是微微一笑,随后问道:“卜大哥刚才说什么好马来着?” 卜元猛地一喜道:“对了,我适才回来时,路过后院的马厩,见里面拴着一匹黑色的好马,万分神骏!不知是店中哪位客人的?急跑回来寻贤弟去看个新奇,饱一回眼福,这可是我见过的最好的马。”说完,拉了方国涣就走,方国涣也只得随了他去。
方国涣随着卜元为到客栈后院的马厩处,见里面果然拴着一匹罕见的黑马。但见此马,身高六尺,气宇轩昂,通本如墨,映日有光,仅在腹部生有一大团长毛,白如霜雪,甚是耀眼,骏尾鬈然,足生蹄髭,长寸许,双目莹澈如水晶,骨干异常,立在那里纹丝不动,如石雕玉刻一般,泰然之处,实是一匹宝马神驹。
方国涣看罢,不由惊叹道:“好马!神马!”此时有一马夫过来给此马喂草,这些马草甚是鲜嫩,显是刚采割来的,挑不出一根杂草枯叶来。在马厩的一侧,两名持了刀枪的大汉,正在守护着。卜元耐不住好奇之心,上前问道:“两位大哥,这神驹可有名字?是店中哪位客人的?”那两名大汉用警惕的目光打量了卜元、方国涣一番,见二人只是好奇,并无他意,一名大汉便道:“此马通体全黑,唯腹部有一团白毛,故名‘乌云托月’,是我家主人从关外带来送人的。”
这时,忽听身后有一人道:“方公子也好马吗?”方国涣闻声,回头看时,见是雷天豹,忙上前礼见道:“原来是雷寨主。”随即引见了卜元道:“这是与我同行的卜元大哥。”雷天豹拱手道:“原来是方公子的朋友,幸会,幸会。” 卜元知对方是关东好汉,也自上前礼见了。两名护马的大汉见了雷天豹,双双敬礼道:“雷寨主。”雷天豹点了一下头,道:“好生看护了,这马比你等性命都重要。”方国涣心中道:“原来这匹神驹是杜寨主他们带来的。”
雷天豹这时自有些得意道:“方公子,此马如何?”方国涣赞叹道:“若非亲眼所见,实不相信世上还有如此神骏之马!” 卜元见方国涣与雷天豹熟稔,便忍不住走进马厩内,伸手欲去抚摸这匹“乌云托月”。两名护马的大汉本想阻拦,见有雷天豹在场,又与卜元说过话,迟疑了一下,没有上前拦阻。卜元对此马已是爱极,但是未等他扶摸到马背,那神驹忽昂首一声鸣嘶,扬蹄乱踢。卜元大骇,引身暴退。
正与方国涣说话的雷天豹见状,大吃一惊道:“卜壮士,快躲开,此马性狞顽劣,不近生人。”也亏卜元闪得及时,没有伤着,当下忙离了马厩,摇头感叹道:“好马!好一匹性烈之马!”方国涣惊吓之余,道:“卜大哥也是性急的,如何敢靠了前去?非常之马必有非常之性,不易驯服的。”随对雷天豹道:“雷寨主,如此神驹,不知要送于何人?”雷天豹道:“我家弓总寨主的意思,是要送于六合常的连总堂主,作为我们加盟六合堂的见面之礼。”接着又一笑道:“而我家小姐的意思,是要送给罗公子,我们未来的少主人。”
卜元一旁问道:“雷寨主,此宝马百世罕见一回,不知从何而得?”雷天豹道:“是我家总寨主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从一位蒙古的大马贩子手里重金购得的,是关东第一神驹!” 卜元感叹道:“就是天下第一神驹,也当之无愧!”雷天豹又道:“此马脚力极速,千里之遥,一日可至,不过除了我家弓总寨主与雷某因经常驯养之故,可以骑上它遛一遛外,还无人能乘其任意奔驰。因其性狞顽劣,桀骜不驯,我家弓总寨主便把它作为见面之礼赠于连总堂主,以求六合堂中高人能驯服它,为人所用。”方国涣闻之,惊奇不已,见卜元一脸的喜慕之色,不由笑道:“卜大哥也善骑吗?” 卜元道:“头些年,马上刀弓倒也熟练,这几年只顾打猎,骑术也自生疏了,不过若有好马来骑,也能驾驭它的。”
方国涣、卜元二人随后别了雷天豹回转客房,卜元一路上自对那匹“乌云托月”赞叹不已。到了房间内,二人便就着那桌酒席对饮起来,方国涣见卜元观马之后的兴奋之情,不由摇头暗笑。二人对饮了一番,方国涣道:“卜大哥,明日你我要早些动身,勿让人察觉了。” 卜元讶道:“店里店外你都识得的,可怕人吗?”方国涣道:“是防止六合堂的人挽留,误了你我上京的行程。” 卜元道:“也好,天不亮就走掉,免得麻烦。”
第二天天色未亮,卜元、方国涣便起身收拾好了行装,悄然出了房门,轻轻下了楼。接着,绕开守夜的伙计,离了客栈,一路向京城而去。
第一部 天元化境 第二十一回 百溪棋馆
方国涣、卜元二人这日便已到北京城。京畿重地,天子脚下,果与别处不同,二人一入城中,便被这繁华热闹的气氛所感染。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身着奇装怪服者,操着南腔北调者,外邦之民,八方之客,熙熙攘攘,都似忙碌得很。道路两旁店铺林立,商品琳琅满目,摊主的招呼声与顾客的讨价声喧成一片。又有一堆堆的人群,围观着那些打把式卖艺的,耍杂技唱小曲的,喝彩声暴沸,锣鼓声震天。远处隐隐能望见紫禁城皇宫内的楼檐殿角,有道是天下繁华之处,便是那帝王富贵之家,更是那醉生梦死的所在。
卜元、方国涣二人也不知往哪里走去才是,但随着人流而行,四下看热闹。方国涣这时感到腹中饥渴,便拉住了看得正入迷的卜元,道:“卜大哥,肚子饿了,先去吃些东西可好?在京城也是要住些日子的,有时间再游玩吧。” 卜元此时摇了摇头,感慨道:“今儿个真是见了世面!想我这二十几年,简直是白活了!”方国涣闻之一笑,拉了卜元进了一家酒楼,随有热情好客的伙计上前迎了。
两人被伙计引上二楼,这酒楼的生意真是不错,几乎桌桌爆满。说来也巧,此时恰好有一张临街靠窗的桌子,几位客人吃喝完毕刚起身离开。伙计笑道:“二位客官好运气,一上来便有了这处好位置。” 卜元、方国涣见了也自高兴,于桌旁坐了,果然居高临下,街景热闹尽可观看。那伙计手脚麻利地收去了先前的碗碟,擦净了桌子,随后笑嘻嘻地道:“二位客官,想用些什么?本酒楼自有名师主灶,南北大菜,样样俱全,任您点要。”方国涣笑道:“小二哥,你这里但有什么京城风味的,尽管上来便是,然后一发算钱于你。”那伙计闻之,先自怔了一下,接着笑应道:“二位客官稍等,马上就来。”说完,转身欢快地去了。
时间不大,几名伙计,便端着大盘小碟过了来,摆了满满一桌子,先前那个伙计嘻嘻笑道:“桌子小了些,摆不下许多的,本店中的京城风味要是做尽了,十张桌子也容不下的,不知二位客官还要吗?加桌也可以的。”方国涣连忙摆了摆手道:“够了,够了,我二人吃不下许多的。”那伙计笑道:“客官若是吃好了,改日再来尝别的吧。”随后道声“慢用”,自去了。卜元这时笑道:“这些美味足够我二人享受一番的了。”
方国涣笑道:“卜大哥要是得尝天下第一神厨韩杏儿韩姑娘烧制的一道菜,保管不再思这楼中百味。” 卜元道:“可是贤弟曾说起过的那位会做奇珍美味的韩姑娘?”方国涣道:“不错,韩姑娘的厨艺可谓千古绝有,能得以品尝其厨艺,实为人生之幸。” 卜元笑道:“真似贤弟说的那般奇妙,当要做神仙了,我可没有那份口福。”方国涣笑道:“若论起口福,下天间还要首推赵明风为第一了。” 卜元笑道:“贤弟曾说起过的这位美食家,也是银子多得没处使了,养出了个嘴馋的病来。”方国涣闻之一笑,随与卜元对饮起来,满桌子的京城风味也自有些独特的,二人吃得甚是高兴。
待吃喝得差不多时,卜元道:“贤弟,可否先寻个人问问,打听打听那太监的事?”方国涣道:“不错,这才是我们的正经事。”随即朝旁边一位邻桌的客人拱手一礼道:“这位先生请了,打听个人,可知皇宫中有一位棋上出名的太监,人称国手太监的?”那人见方国涣问话,便放了杯筷,头一摇道:“太监?不感兴趣,我刘三除了做布匹生意,别的一概不知。”接着,那刘三又神秘兮兮地道:“近来苏州丝绸的行情看涨,小兄弟想要发财,赶紧购运一批来京,保你稳赚两倍的利息。”方国涣、卜元二人闻之,相视一笑,摇头不已。
这时,偶听得临桌一位客人叹然一声道:“人这一辈子,真是没处想去,他才显赫了多长时间,如今竟落得这般光景,好是可怜!”另一人也自叹息道:“名气大了也无甚好处,实不如你我这般平淡地活着,虽无大福来享,却也无大罪来受,哪如他这般,名声大得竟招鬼神妒,突然间害了这种病来。”方国涣、卜元二人自听了个糊涂,也不甚理会,结了酒菜账,起身去了。
出了酒楼,卜元道:“贤弟,京城这么大,我们如何打算?”方国涣道:“此事还需寻个同道上的棋友来问问,或能打听到些消息,外人多不甚注意的。”接着欣然道:“既到京城,当去安国府皇家棋院,拜访国手状元曲良仪先生,领略一回国手棋风,此番来京,我便早有此意的。并且曲良仪先生曾与国手太监李公公对弈过棋局,或许能知道此人的一些底细,进而查出个蛛丝马迹来。棋上出此杀人事,曲先生身为国手状元,不会坐视不理。” 卜元点头道:“有道理,直接找到曲良仪,事情会好办得多。”
卜元又自喜道:“贤弟此番造访安国府皇家棋院,若能在棋上胜了那国手状元曲良仪,说不定还能被皇上册封个什么神手、圣手来,那可是风光得很。”方国涣道:“能与国手状元临枰对弈一局,也不枉了入习棋道一回,曲良仪既然能被皇上从天下众高手中点出,在棋上必有过人的本事,胜其并非易事。” 卜元摇了摇头道:“拿了一把小石子在格子上走来走去,却也能走出个状元来,实是奇妙得很。”方国涣笑道:“天下万物,各成一世界,棋子虽小,但走起来千变万化,鬼神难测,自有无上的妙趣,非常人之智所能得。”
二人一路说笑,行了不远,见有一老者迎面而来,方国涣便迎上前,拱手一礼道:“老人家请了,打听个道,安国府皇家棋院怎么个走法?”那老者闻言似乎吃了一惊,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了方国涣一遍,冷冷地道:“小孩子家,去那里做什么?喜欢走棋,前面过两道街,街头有一家棋馆,到那里玩玩罢了。”说完,竟自去了。但把方国涣听得一怔,大是惑然,没想到那老者对闻名天下的安国府皇家棋院,竟有如此冷漠的态度。
卜元这时不快道:“这老头,好没道理,我贤弟是棋上的高手,那安国府皇家棋院就不能去得吗?”方国涣异道:“从这位老人家的神态言语上,好像是……难道安国府皇家棋院出了什么事不成?”方国涣心中自是生了一种极大的不安。卜元道:“能有什么事?那安国府是皇上御封的棋院,名气上威风着呢!再说,还有着一个新科的国手状元曲良仪,人人都敬三分的。”方国涣疑虑道:“此事有些古怪,那老者说前方有一家棋馆,我们且去那里拜访一下棋道上的朋友,探探消息吧。”
方国涣、卜元二人穿过一条街道,向一行人打听了棋馆的位置,便一路行来。此时,忽从旁边的一条胡同里跑出一个人来,跑了几步,似被绊倒在地,竟然趴地不起,卧在路边的污泥里啃起土来,冷不防把方国涣、卜元二人吓了一跳。再看此人时,乱发蓬松,衣衫不整,抓着泥土就吃,不辨污净,忽然大笑道:“好吃!好吃!”接着又大哭起来。
方国涣此时自是吃了一惊,见此疯癫之人,目光呆滞,时现惊恐,继而又呈茫然,虽一身污垢,但掩不住此人清雅不俗之容,衣衫散乱不整,且撕裂了数条口子,却为上等的丝绸精料,不像一般人家所能穿戴的。这时,从胡同里追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童,跑上前扶起那人,哭咽道:“主人,主人,我们回去吧!我们回去吧。”几位路人不忍相看,摇摇头,叹息着走开了,似习惯了这疯人一般。这时,那疯子忽从地上一跃而起,撞翻了小童:“啊!啊!”叫了数声,从方国涣、卜元身边跑过,那小童忙从地上爬起来,哭喊着追了下去,直令人看得心酸。卜元摇头叹道:“可怜!可怜!倒像个有钱人家的,竟落到这般境地。”方国涣也自叹息一声,望了望那远去的疯癫之人,摇摇头,随后与卜元走开了。
方国涣、卜元二人寻到了那家棋馆,这是一处大宅院,门两侧木柱上有一副精心雕刻的门联,上联为:天圆道化阴阳二气;下联为:地方我运黑白两子;横书一匾:百溪棋馆。卜元道:“可是这里了?”方国涣点了点头道:“不错,没想到京城中还有人以棋为雅业,开馆授徒的。”此时,从虚掩的大门内传来阵阵“噼里啪啦”的棋子落枰时的清脆响声。卜元讶道:“还有干这营生的?看来这棋馆的主人是有大本事的。”方国涣道:“天子脚下,藏龙卧虎,能在这天下棋风大盛之际,开馆授徒,必是一位一等一的高手棋师。” 卜元道:“门旁这两句话,倒显得有些大气。”方国涣道:“文如其人,这十六字当中,就透有玄机。” 卜元这时向门内望了望,犹豫道:“我们如何去拜会人家?”方国涣笑道:“以棋会友!”拉了卜元便进入了百溪棋馆。
二人一进入棋馆内,立时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百溪棋馆的庭院中,十数棵柳树阴下,几十名十余岁的棋童,正在捉对临枰厮杀,尤在东南角,还有四名女童,分成两局,在认真走棋。对面一排屋檐下,另有十几名年轻人在对弈。卜元看罢,赞道:“京城就是京城,果比别处不同,什么事情都成个模样。”方国涣暗自叹服此棋馆的主人,培养如此众多的棋童,不由肃然起敬。
二人在院中绕过数桌走棋的棋童,来到正面一座厅堂之上,此为过堂,有后门,通向后面一处院落。此时,堂中有十余名六七岁的幼童,在听一位年轻人的棋课,墙面上绘着一幅大棋盘,年轻人持了两块黑白石笔,在棋盘上画些小圈,代表棋子,讲解着一些棋上的简单走法和规则以及术语,这些小棋童正在聚精会神,似懂非懂却津津有味地听着。方国涣见了,对百溪棋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