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子和老百姓讲道理,是你自己不敢干嘛。”张孟存不以为然地回了周愕一句。
“南桂兄,这里还离不了你,江西情况如何?”李槐淡淡一笑,山西也有类似情况,老百姓长期受官府压制,奴性十足无力自治,给他们权利也不会用,但山西有丰州可以依靠,湖广却得自己想办法,这不是件容易事,贺逢圣、宋一鹤大概尝够了苦头,所以才坚持留在大同。
“老帅出兵是应江右商帮所请,到九江便接管了长江钞关,如今有钱有兵实力雄厚,还分兵入驻南昌,杨廷麟、贾敬宗是江西人,这次也一起去了,据他们来信说江西的形势大好,地方士绅、商人纷纷成立议会实行自治,江西的天也变了。”周愕说着递上两封书信,李槐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笑意。
“流贼有什么动静?”马光远插话问道。
“流贼占据襄阳、荆州两府,好地方不会经营,日子过得恓惶,贼头白旺拥兵七八万,武器、粮饷俱缺,不敢过汉水半步,却经常去掳掠江南的常德、长沙两府,另外马科率部到达夷陵,派密使找过我们,要求归顺大同。”范二喜小声答道,马光远点点头,心里有数了。
“湖广巡抚何腾蛟听说大同来人了,想见一面,玉山,见不见他?”周愕又问道。
“不见,我没有时间,”李槐手一挥,对众人大声说道,“我们在湖广犯了大错,得陇望蜀过于贪大,这才是目前陷入被动的原因,拿到手的地盘既然不稳,那就索性放弃,甩掉包袱集中力量应对清国,立即通知各州府来武昌会商大事,不能同舟共济的就请走人!”
斜靠在软椅上的惠登相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李槐关切地说道:“老惠,我在路上就听说你病得厉害,这里的事太多、太累,我把你调回大同吧。”
“不碍事,老毛病了,歇两天就好了,再说还有吉同知帮我呢。”惠登相喘着气指了指身边坐着的吉珪,这个罗汝才的旧将能文能武,被他留在身边做汉阳府同知。
李槐叹了口气,小声嘱咐惠登相几句,然后对身后的书吏江天一、尹如翁、傅山挥手道:“马上去准备,明天一早我们去九江。”
江西承宣布政使司连接湖广与南直隶、浙江,得江西则可窥视大明税赋重地,杜文焕图谋长江下游久矣,但实力不足不敢妄动,能立足九江还是贾敬宗联络的江右商帮起了关键作用——江西人口多、土地少,却因为支持过陈友谅,摊到的赋税竟然高过浙江,百姓苦于苛政,被迫奔走四方以经商为业,形成闻名天下的江右商帮。贾敬宗的太爷从老家饶州“一个包袱一把伞,跑到湖广当老板”,到他这辈已是百万身家的江右商帮领袖之一,武昌革命后又混成工商司知事,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不过作为客商还是免不了受本地人的排挤,起码湖广士绅就从不给他好脸色看。这家伙不是安分守己的人,自认为乱世之中老实做生意没有出路,不如赌一把,把大同势力引入江西,脚踩故土背靠大树做大做强,他的想法得到江西会馆的大力支持,大家四处奔走联络,很快拉起一大帮同伙。万事俱备,贾敬宗又去鼓动湖广革命政府,杜文焕当然赞成,曹变蛟、虎大威两人不想种地,也摩拳擦掌要求出兵,宋一鹤、周愕劝阻无效,只好拼凑了七八千人东进,又把老家南昌的杨廷麟派去监督军纪。
这趟东进惊人顺利,江西官军缺粮缺饷、毫无斗志,要么溜之大吉,要么倒戈投降,沿途还有商人捐助粮饷、通风报信,杜文焕一路披靡,毫不费力就进了九江城。总督湖广、江西、安庆、芜湖军务袁继咸坐镇九江,老窝被端了气得要死,找到杜文焕大吵一架,随后把李榆、杜文焕一块弹劾了,不过那时京师已岌岌可危,奏章送出去如泥牛入海。
贾敬宗一伙得意了,回老家的感觉真好,到哪儿都有人捧场,经他们煽风点火,江西各地不断冒出民意代表,围住官府要求实行新政,接着京师失陷的消息传来,地方士绅也闻风而动,迅速与商人合流。杨廷麟忠于大明,一度把希望寄托于南京,但听说南京朝廷欲与清廷议和,气得跑到南昌公开宣布,联虏平寇就是放弃直隶、山东,有敢言和者乃人人可诛之国贼——江西民间舆论哗然,老百姓自发驱逐官吏、自立议会,地方自治的浪潮已不可阻挡,虎大威部趁机以维持地方为名接管南昌,南京朝廷连个屁都不敢放,反而封杜文焕为南宁侯,把江西划为他的防区。
白捡个九江,杜文焕很知足,实力不足还向前走就是找死,江西人怎么闹他不管,很耐心地招兵买马等待继续东进的时机,李槐到达时,他正在湖口大营训练水师。
“玉山,榆子为什么不称帝,”杜文焕见到李槐劈头盖脸就问,然后摇头叹息道,“大明气数已尽,我大同入主关内非名正言顺不可,多好的机会呀,至少也应该抢立定王,挟天子以令天下,榆子读书少,难道你也不明白道理吗?”
“大同的情况您清楚,共和才能稳定,帝制只能导致分裂。”李槐沉吟着答道,老帅鼻子哼了一声,扭过脸不再言语,李槐尴尬地坐了一会儿又说道:“榆子让我问问您,江西如何打算?无论您做出什么决定,我们兄弟俩都支持您。”
“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夫上六十的人了,儿孙又不争气,难道还会妄想自立?”杜文焕拍案大怒,指着李槐呵斥道,“杜家、李家一百年前一同从昆山到榆林,生死相交十几代,一百年后还能分开吗?我老了,常梦见你父亲李彪、大哥李杨托我照顾好你和榆子,可你们哥俩太没出息,把我们辛苦创立的基业拱手相让。”
“大势所趋,无可奈何,我们兄弟从来把您当自家长辈,万难之时想到的也是您啊,”李槐低下头小声讲道,清廷迁都北京显然图谋关内,而南京朝廷偏安一方忍辱求和,两者一旦狼狈勾结,大同的处境立刻被动,所以必须提前做好应对北方、南方两个战场的准备,大同希望老帅坐镇武昌主持整个南方战局。
“南京与北京和议没那么容易,山东的王昉就不会让他们轻易得逞,我不去武昌,你身边不是有马光远吗,让他指挥南方战局,我就留在这里盯着南京,你和榆子手太软,我怕再耽搁大事,”杜文焕看到李槐还想再说,挥手阻止道,“你不要再说了,仗如何打我说了算,江西的政务你来管,杨廷麟、贾敬宗这两天回九江,你去找他们谈吧。”
李槐苦笑着摇头,马光远指挥能力不差,但掌控全局恐怕够呛——在湖口呆了三天也没能说动老帅,李槐只好回九江与杨廷麟、贾敬宗见面,双方迅速就统一了意见,目前局势险恶,各方必须同舟共济,江西各州府大佬很快被召集到九江,随李槐赶往武昌与湖广人共商大事。
烟波飘渺中,船扬帆起锚,李槐怅然若失,这时有人走到他身旁扶栏远眺。
“老帅!”李槐惊讶地叫了一声,眼中热泪盈眶。
“老夫想了想,还是舍不得自家孩子吃亏,就再帮你们哥俩一把吧。”杜文焕冷冷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