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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号明月景胜画

,正在其无言大美之中,天地之造化神奇,正在其能夺能工巧匠之所精,成凡夫俗子之所难及也。

    美哉,天地!

    大哉,造化!

    拾阶而登,左边是郁郁苍山,右边是潺潺清流。心灵的荡涤,最佳莫如此情此境。一切俗世的烦恼苦闷,便是使劲搜寻,也无法在胸中须觅得片只。便是最无趣,最不解风情的人,一入此境,也会思如泉涌,才似串珠。

    溯水而逆上,水在往下走,人奔高处行。那一种清澈,真非久居城市的人所能想象。

    水流在石间穿梭,大石、小石偶有阻遮,便顺势成白花一朵,剔透晶莹。

    曹孟德游褒,见石门之水,曾有“衮雪”之题。浪如白雪,确也形象。但是,仅观水花,便知雪之白,可状浪之清透;转念细想,亦晓雪之静固,难写浪之灵动。

    一物拟一物,是形象的思维方式,但一物拟一物,大多时候,直难写出所拟者的本真。

    山间的水细,更显其轻柔之美。激石而荡,遂作水花一朵。这花,是灵动的,是飘忽的,是活泼的,是快乐的……如是,亦成就了我的心境,与其结成一家,融作一团,嬉戏啸歌,真得人生之乐趣、佳致。

    水是山灵动的眼眸,山是水强健的躯体。山水一体,才得合一之美。

    试想山无水,便少了许多转盼之媚;假令水无山,便没了稳健的依归。

    明月山的秀美,山占五分,水占五分。

    明月山的水,并非毫无变化,板滞如一;而是千变万化,神秘莫测。

    有时候,这水是山童稚的纯真,水汪汪一泓,满是无邪,满是善意。

    有时候,这水是山善睐的明眸,顾盼神飞,望之流连。

    有时候,这水是山雍容的风华,庄重而饱含热情,稳当而不失风雅。

    有时候,这水是山睿智的大度,清澈而有智慧,和蔼而多蕴慈柔

    “移步换景”被誉为高明,许多时候,“移步换景”只是园林程式化的模范。虽然用意很美,但终须添物置景,难除其“斧凿”的痕迹。

    在山间行走,“移步换景”的说法都嫌其板滞。不用“移步”,只要转换角度,便有不同的景致凸显眼前。

    此刻还是云缠雾绕,转身或成山清天朗;俯视或是“青青翠竹”,仰望已成“郁郁松柏”;直视只见层峦叠翠,斜观又得一峰入云。

    天工造物的神奇大概就在于此。

    老子有言:“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我想,这其间,或许多少有些“天籁正音”的考虑。

    随性自然,既是天之常态,亦是人之本性。然而,因世间种种,人失本真。故而崇尚自然之说,自古及今不绝于耳。

    途行间,忽有一句入心:

    “万丈情思付山河”

    见如此江山,自然为其所动。山的美,在其博大,这是一种胸怀;水的美,在其柔婉,这是一种情致。

    魏晋人说:“此子神情都不关山水。”虽有过枉之訾,但其间的道理却让人佩仰。

    俗话说:英雄气短,都只为儿女情长。

    我说:此英雄非真英雄也。

    “气短”的英雄,便称得起英雄,也只是小英雄,非大英雄也。

    大英雄,真英雄,胸中是万里雄图,大好山河,纵有儿女情长,也只将其存于一隅,难与河山争胜也。

    山河之美,是大美,是亘古之美,是难移之美,故而,万丈情思可一付也。

    儿女情长,是小美,是短暂之美,是动摇之美,故而,是时移事易的。

    如若胸中有山河,那些个儿女情长,便自会退居其次。

    如若胸中有山河,那些个“儿女子”的痴态、傻态便显得极为渺小。

    若见山河之美,情思自可全付,当亦无暇留恋“儿女情长”。

    一路上,有一根竹杖陪我左右。

    这竹杖,还是黄兄恻隐,在山下时,从山里的小姑娘那里买得的。

    记得在上山必经的路边,有个小女孩拿了一捆竹杖在卖。那孩子大约十一二岁,或者更小,很是腼腆,多少有些羞涩,全是乡村的朴实,问话时,怯生生地。

    起初,以为这竹杖随手带着,也只是玩玩罢了。谁承想,竟一路相随,成了我的左右手。

    这竹杖,拄了一路,竟也拄出了一些情思,李太白再一次与我神会: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

    ……

    甚至,还想到了《神雕侠侣》中洪七公的打狗棒。

    看着远远的云峰,摸摸手中的竹杖,我也得了一句:

    手扶绿玉杖,伴我入青云。

    扶着手杖,一路攀登。便入了瀑布的地界。这瀑布,也是平生首见。

    第一条,是云谷飞瀑。

    远远望去,瀑流从山顶落下,洁白如洗,晶莹如冰。云谷飞瀑虽号“瀑布”,但并非如“布”,却似珠帘,风动之间,闪跃跳动。

    从下往上看,突出的岩石偶有拦截,瀑布遂成几节,拦截处成水花,颜色更白、更亮。瀑流舒缓下注,没有急躁,几近柔稳。

    瀑流的横面不宽。瀑流幅面中间水流齐整,说是“布”,亦属形象描摹;瀑流幅面两侧散乱,如珠断线,跳奔自如,珠珠活泼可爱,粒粒轻盈灵动。

    走近云谷飞瀑,先是感觉到柔如轻鸿,密如细雨的小水珠亲吻脸颊。走了一段山路之后,冬的冷意已被登山的惬意与热情送走了。脸上暖暖的,被这飞瀑溅出的轻雾一袭,是爽心的舒适。

    再仰头望去,云谷飞瀑更见其高。水流贴着岩石下滑,上面舒缓,下面疾速,冲入近地小潭,形成一个下压的水花,令人着迷。

    沿着云谷飞瀑上行,即入玲珑瀑。玲珑瀑小巧而短促,瀑流较云谷为疾,瀑流幅面比云谷宽而整齐。不用多讲,其得名“玲珑”二字,便是正解。

    玲珑瀑之上,又得鱼鳞瀑。鱼鳞瀑的名号,臆得于其瀑流形态。其长度远过玲珑而稍逊云谷。鱼鳞瀑从上而下的瀑流景状没有云谷的“飞流直下”,也没有玲珑的“滴水不漏”。

    鱼鳞瀑多少有些坡度,顺山形的走势而沿着岩石的倾斜而流动,如铺在斜坡上的鱼鳞状丝绸,随风而翻动。

    瀑水沿坡而下,被岩石一块一块的突起不平所激荡,形成一块一块整齐有序的鱼鳞状水花,煞是美观。

    鱼鳞瀑并非一气呵成,而是有分节,每节因地势、坡度、突起、流速的不同而形成不同的鱼鳞状水花。虽有分节,但各节之间并非一刀截断,而是自然衔接,天衣无缝。

    近落地处,水流湍急,鱼鳞由方菱而成长菱,入潭而汇成一体,其妙莫名。

    自鱼鳞瀑而上,便是玉龙瀑。名为玉龙,在于其形如龙,其态如玉。因为山势转移,玉龙瀑呈忽隐忽现之奇,即瀑流某处入目而另一处却为山所遮,难得一睹。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此即是也。

    山行玉龙瀑,正雾气升腾之时,此玉龙真有飞天之势。

    忽入一处,且少竹子,而多杂木,但见一瀑,即号“白练”者。

    唐人徐凝有诗云:“千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虽为人诟病,但这“一条界破青山色”却是出尘之语,非常人能道得也。

    瀑名“白练”,是其有别于“布”也。

    此瀑乃众多瀑布中瀑流横面最窄的一个,流速较快,瀑流的颜色看去全为白色,远望有白练飘飞之感。

    山多秀色,也富人文。

    朱熹游此山,曾赋五律一首《袁州道中》:

    我行宜春野,四顾多奇山。

    攒峦不可数,峭绝谁能攀。

    上有青葱木,下有清冷湾。

    更怜湾头石,一一神所剜。

    众目共遗弃,千秋保坚顽。

    我独抱孤赏,喟然起长叹。

    宋袁洪在山间时,亦层赋七律一首,其末联云:

    “昨来因结东林社,也得僧家一日闲。”

    想想,尘世扰攘,能于山间行走,亦是浮生一大趣事。

    山行间,黄兄曾问及李义山《夜雨寄北》一诗: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人生在世,能有人相知相望,共剪烛心,齐说夜雨,也是一种诗意啊。

    明月山有月老坡,曾留一影,也算是和这诗情无声的默契吧!

    这一天,在山下是阴天;在山脚是雾天,在山腰是云天,在山顶是晴天。

    人生,大约亦是如此。心境的阴晴,不在于你所认识的外表,而在于你所站立的高度。

    山号明月景胜画。

    拉杂说了这许多,算是对此行的不忘吧。

    他年若再有幸,再来山中荡涤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