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口叫,随手开,轻轻松松地连赢十二把了。面前的银锭子堆得小山垛一样,晃得他慵倦的眼越发睁不开。
街坊来告诉他,父母已死,让他回去收尸时,他还很有些不情愿。
从有记忆以来,父亲就整日不在家。好容易回来一次,母亲扒着他的衣服,又看又闻,一旦发现端倪,就又哭又闹,最后以大打出手,砸烂家里所有能砸的东西收场。
起初他会被吓到大哭,引得父母亲更怒。后来只敢小声哭泣,哭累了,饿着肚子爬上床睡觉。
后来就他们打,他坐在一边也不哭也不怕,只觉吵。
母亲偶有开心的时候,会带他去逛市集。
他遇到学堂里那个总是偷偷塞糕给他,愿意听他说难过心事的小姑娘,高兴地和母亲说了一路。母亲就冷笑:跟你那色鬼爹一样,还这么小。
回家他发了脾气,把新买的玩具摔了。父亲又看着他摇头叹气。
他知道那句没说出来的话——跟你那夜叉母亲一样。
他是个浑身都是缺点的小孩,遭人厌烦,还是个累赘,就不该来到这世上。
闫宇靠着房门,看着石青墙壁上那一抹暗红的血,又垂下眼,看着被母亲僵硬双臂死死箍紧的父亲。
面色竟然也安详。
果然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若知道自己死了也摆脱不了这份纠缠,是不是就不走这条路了。
他把家里的银子都取出来,散给了街坊,让他们帮着办丧事。自己一步三晃地往醉仙酒楼的方向走。
这时候他只想喝点酒。
然后走着走着,不知道为什么就哭了。
应是可惜了那堆留在赌坊里没带出来的银子罢?
***
穆仲铖匆匆走在去闫宅的路上。
昨日从新宅出来后,他又去找了一趟闫桂山。闫桂山还是不肯说出小院里与他幽欢的女子是谁。还反咬罗绮一口,说罗绮与穆岚有很深的过节,故意换掉了香囊嫁祸穆岚,就连那泥金香和所谓的糖渍柚皮,他也见都没见过,都是罗绮悄悄布置的。
这话就很有些恶毒了。
穆仲铖也是真没想到,闫桂山为了替自己和情人开脱,竟然红口白齿地诬陷结发多年的妻子,欲将其置于死地。
正愕然间,罗绮闯了进来,大骂闫桂山没良心,又骂穆仲铖不公允,一心维护穆岚那个小娼妇。
夫妻两个就当着穆仲铖的面,你一拳我一脚地边打边骂,桌椅茶壶全成了武器,瓦当满天飞,场面乱得叫一个难以形容。
穆仲铖当场拂袖去了,到家又有些很后悔。
他想了一晚上,还是觉得那神秘女子是整件事情中很关键的一个人。
其它证物——糖渍柚皮,泥金香,包括肚兜上的绣字,都只能加重罗绮的怀疑。真正让罗绮认死了穆岚,进而大打出手的,是那个女子遗落在小院里的香囊。
香囊里装的,正是闻记大师傅专门为穆月庭调制的凤髓香。
穆仲铖派人到闻记去查过,这香只制了十二盒,送到粹芳院也是十二盒。
连带制香的方子一起送过来。
闻记是老字号了,懂得规矩,不会也不敢乱来。
穆岚的凤髓香是向穆月庭讨要的,那女子香囊里的凤髓香到底是从哪来的?
穆仲铖决定今天无论如何得把那女子的姓名问出来,就算把闫桂山这个穆门老将带回去用刑也在所不惜。
他站在闫家的大门口,想起祖父穆放鹤曾经说过的话。
穆放鹤说,他身上缺少穆沧平那种狠劲儿,以及机会来临时马上抓住的果断与坚决,会是个很好的帮手,却不能独当一面。
现在他信了。
他只迟疑了一个晚上,机会就彻底地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