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有光回到房中,夫人王氏屏退仆妇,亲自给他更衣。
“今日盛会,我在雅舍二楼都看了个清楚,”王氏道:“那弇州山人王世贞,年轻气盛,仗着太仓王氏出身,当场发难,真让人始料未及。”
“他不是仗着太仓王氏出身,”归有光喝了一口茶:“他是仗着自己进士出身,在文坛上欲压倒西风,独领风骚。岂不知文章与地同流,权势虽能荣辱毁誉其人,却不能奈文章何。”
王氏抿嘴一笑,她知道屡试不第是归有光的心结,才故意这么的。但见归有光似乎也明白,笑道:“我上公车四次,屡试不第,你心中可有遗憾?”
王氏摇摇头:“正要与你采药鹿门,有什么遗憾的?”
后汉襄阳高士庞德,居住在岘山之南,夫妻相敬如宾。荆州刺史刘表三番五次请他出来做官,都被拒绝。之后庞德携妻儿登鹿门山采药,一去不复返。
归有光心中感动,摩挲着椅背,一时感叹万分。
“座中那个敲击金锣的年轻学子,”王氏问道:“是你的弟子,还是与会的客人?”
“是我请来的客人,”归有光笑道:“我在长洲两三个月没回来,这当中发生了一件事情,全赖他化解,真是年少英才,年少英才。”
归有光将吴江县的盗库案了一遍,王氏听得津津有味,道:“你如此喜欢他,何不将之收为弟子——在读书举业一途,你是难得一见的良师啊。”
“他已经是会稽县县试案首了,府试院试如探囊取物,只不过五经魁上,他缺一个治师,”归有光沉吟道:“他要治《尚书》,我治的是《易》,这个没有办法教他。”
“我答应要给他寻一个老师,”归有光哈哈道:“如今府尹王廷、聂双江、唐荆川都向我询问他,而唐荆川最是欣赏,而且巧的是,他就治的是《尚书》。”
“都王世贞风神俊秀,我今儿也细细看了,不过如此,”王氏笑道:“还比不上这个陈梦龙呢,要不然也不会引得……”
她想起雅舍之上,她和陆氏女郎凭窗而望,品评诗会众人,深有见地。唯独见到了陈梦龙,这位陆氏女郎一言不发,呆呆凝望,她叫了几声都没有回应。
“引得什么?”归有光还等着下半句呢。
“没什么,”王氏道:“哦对了,方才孔公子来拜见我,想借咱们世美堂,摆一桌孔府菜,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嫌咱们世美堂供馔不能入口,不合他意吗?”
王氏出身安亭望族,最擅烹调,每年当稻子成熟的时候,王氏亲自酿酒,第一杯必先给公婆,大麦成熟的时候,王氏也会做酱。每当重大节日、祖宗祭祀,宾客临门,王氏都亲自下厨,吃过的没有一个不好的。这次安亭文会,王氏打起精神整治了饮食,连延陵吴和姑苏陆的人,都欣然享用,怎么孔贞宁偏偏要吃他们孔家自己的菜呢?
归有光道:“孔家菜被称为府菜,确实是别具一格,孔贞宁为了讨好未来的岳父,也是下了苦心了。”
“原来是为了陆翁啊,”王氏道:“不过这孔府菜有什么名堂,我见他们厨娘都是自己带的。”
归有光就解释起来,原来孔府宴丰盛得能和皇宫的饮食相比。不光宴席有各种类别:寿宴、喜宴、家宴、便宴等,在饭菜的品位上也有各种不同的名堂,规格上还有高、中、低之分,有燕菜席、鱼翅席、如意席、全索席、四十大碗席、三大件席、十大碗席。
孔府既是公爵之府,又是圣人之家,是名副其实的“下第一家”,世代贵胄,钟鸣鼎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是孔子的原话,历来作为饮食名言相传。孔氏子孙在饮食方面较圣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经过千万厨役的劳动,创造了独具特色的孔府烹饪。
“密不外传啊,”王夫人道:“那我可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看圣人之家吃的饭菜,和咱们普通老百姓的有什么区别。”
第二日一早,陈惇就被文嘉相邀,去了他的房间里鉴赏画作。
文嘉是文征明的次子,文征明的子孙一直到清朝,都继承了文征明的艺术赋,诗书画样样精通,文嘉就得其父真传,是有名的画家。
“且看一看这副《桃园问津图》,比之赵伯驹如何?”文嘉道。
赵伯驹是哪个犄角疙瘩里的人?陈惇暗道,这让我鉴定画,我哪儿会看呢。
陈惇一无所知,还得装作欣赏的模样仔细查看,只见画上一行楷,“嘉靖庚子二月既望,徵明识,时年七十正。”
“听老大人以前在翰林院呆过,只是后来还是喜欢无拘无束的日子,放舟南下,归家去了。”陈惇隐约记得。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