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本清源,阐述真正的先圣之道,在大顺这个有着浓厚的正统道统传统的文化圈里,意义极大。
原本历史上,颜李学派就吃过这么一次大亏。
原本历史上,李塨和方苞是好友,虽然学术相左,但私交很好。李塨死后,是方苞给写的墓志铭。
但,因为颜李学派极端反宋儒、极端反程朱。加上颜元的嘴实在太臭,不但骂儒生是娘炮,还说朱子学“如砒霜,一旦沾上就永无生机”。
而方苞笃信程朱理学。
是以,在给李塨写墓志铭的时候,方苞直接夹带了私货。
说李塨这一生,最大的德业,就是老而大觉、改过为大,在自己的劝说、教育下,放弃了颜元的那套反程朱理学的学问,而是转向了程朱理学。
除此之外,都称不上德业。
方苞在墓志铭上,言之凿凿地说,他劝了王源、劝了李塨,这俩人都幡然悔悟,被自己的几句真言,噎的默然无语,所谓【以余一言而幡然悔悟】。
颜李学派、颜李学派,有颜有李。
方苞这篇墓志铭,等于说:
颜李学派的创始人,背叛了颜李学派。
这套路,后世可能也会经常用。
反正,王源、李塨都死了,没法说话。
方苞的墓志铭也就引发了颜李学派和桐城一派的彻底决裂、
颜李学派傻哔呵呵的,脑袋纯有问题。
居然各种考证,查阅资料,整理书信,摆出各种证据证明方苞在说谎。
拿出证据,说李塨直到七十的时候,还质问方苞,说程朱理学,【至聪明人尽归无用,遂使神州陆沉】,怎么可能会按你说的被你几句话就“幡然悔悟”了?
桐城一派对颜李学派,则直接上了诅咒李刚主、程绵庄,身灭嗣绝。
后世人很难理解这个时代的道统之争。
比如李塨之前大儿子死的时候,方苞就给李塨写信,说:你知道你儿子为啥死吗?因为你不信程朱,上天降祸给你们了。【凡诋毁朱子者,多绝世不祀】。
正本清源、道统之争,本来就是个你死我活的斗争。
而上层理论之争,看起来,似乎好像只是士大夫阶层、或者叫文人骂架。
但实际上,走一条什么样的路,涉及到千万人的生死,枷锁,苦难。
不提腐朽学问下的女性苦难,这涉及天下半数的人口。
只说刘钰在江苏走的这条路,不过一省之内。
西江五岭的几十万人、漕运的百万人、扬州淮安的一百五十万人,还有苏北被刘钰往南洋种植园扔去的几十万人,佃户退租后往城市生活的这群人的命运、家庭,受尽了苦难。
从当初的锡兰特洛伊木马计强制迁徙开始算起,这些年,不下五十万人直接死于这场改革。
上层学术之争,关系到今后死的人是谁,枷锁套在谁身上,而不只是简单的上层学派对骂。
至于此时,正本清源、重构儒学,其意义,程廷祚倒是评价过。
说刘钰的改革手段,可以用在一省,但却难以平移到全国。
而刘钰的手段,若藩属学其精髓,则恐天下分崩。
如果是神州危亡之际,他会毫不犹豫地支持刘钰的手段,虽然霸道太重,但可以保护神州。
但如果是想继续做天朝,那就必须要把儒学重构,作为一个能适应新时代的上层学问,和西洋岛夷对抗,维系“天下”这个概念。
否则一旦周边诸国找不到路,必然会去海外寻找解决办法。
在他看来,儒学现在就要做两件事,以后世的语言,大约可以这样理解。
第一件,扛起来近代化转型的上层意识形态构建,保证文化母国的地位,维系一种文化圈的向心力,维系一种文化优势,从而维系华夷心态,使得文化圈诸国始终保持“仰视”。
第二件,就是完善各种制度设想,解决土地制度、官员制度、选拔制度、税收制度等等,使得周边各国再度掀起遣唐使风潮,告诉周边同文化圈诸国,你们困惑的答案,在天朝可以找到。
这是很标准的上国盛世下,精英阶层的“胸怀天下”。
至于能不能找到,那是另一回事。总归,这时候有能力构建新体系的“真”儒生,不这么想,才有问题。
当然,如果是别的学派,热衷这件事,也就罢了。
偏偏最力主搞实学的派别,在江苏改革看似大获成功的背景下,仍旧热衷于搞这些东西。
实则也就证明了,他们打心眼里认为,刘钰搞得这一套,没办法解决天下的问题,强行推广可能会搞得天下大乱。
否则这群认为“陆王可也、程朱可也;不必陆王、不必程朱”的人,早全跑到实学学堂去学实学去了。
孟松麓在面对权哲身的时候,内心就清楚,朝鲜国现在的诸多问题,固然有朝鲜国自己的原因。
但肯定和刘钰的改革,以及强行开埠脱不开干系。
至少,是加速了一些过程,加剧了一些问题。
孟松麓也能依稀感觉到,刘钰自己也明白这一套东西,用在国内,肯定会出事。所以才尽力往外扩张,把问题转移到外部。
甚至于,他们学派一些人怀疑,刘钰力主要废弃运河,只怕思考的最大顾虑,并不是海运河运。而是怕江苏改革之后,冲击会沿着运河快速扩散到安徽、河南、山东……
别的地方看不到,可眼前这条从阜宁到南通的运河,可就是最好的镜子。
运河开通,苏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