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通的模式,就沿着这条新运河快速北扩。
这让他不禁想到了在新学农学看过的一场实验,蒸熟的棉籽屑灌在干净的玻璃瓶中,蘑菇的白色菌丝,几天就布满了整个玻璃瓶,把原本干净松散的棉籽屑,用肉眼看得到的白色丝线缠在了一起。
废运河这件事,就像是在这个玻璃瓶里,加了一层隔板,让那些白色的菌丝不能布满整个瓶子,被挡在了某个区间之内。
虽然废运河,只是这一道隔板的构成部分之一,不是全部。还有一大堆的乱七八糟的包括货币、兑换、税收、航海术及海运成本等等一系列政策,共同构成的这道隔板。
通过破坏原本的国内成熟的市场状态和运输线,强行切割成内外两个部分。
也虽然,朝鲜国的政策、土地制度等,都和大顺不同。
但是,朝鲜国的情况,以及日本国这些年的情况,都让这些清醒的、开眼看世界的人明白,这套东西很危险。
他们目睹了资本的力量。
也在思考,资本既然逐利,那么资本没有束缚,为什么不去临省圈地呢?哪怕不像苏北这样自己种植棉花,即便延续传统兼并土地收地租,利润也不低。
土地作为一项商业投资,即便江苏的情况如此特殊,依旧还是排在最具回报率的投资前列。
对朝鲜国来说,商品经济发展,原本的授田制被破坏,土地兼并开始出现,这是新问题。
可对大顺来说,这不是新问题,但不代表和朝鲜国儒生面临的问题是两个不同的问题。
这是类似于陈亮说三代和汉唐都是一样的道统,只是一个满分,一个六七十分的问题。
而不是说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事儿。
故而他们学派依旧坚信,均田,为“天下”第一仁政、“天下”第一义。
是【天下】。
不是【国朝】。
整个文化圈,都必须要解决均田问题,搞土地改革。
虽然刘钰嘲讽他们,说他们假装天下的问题是人均五十亩土地怎么吃饱,然后绕开地主阶级土地所有制问题在淮南买了块地搞复古演出。
但实际上这也只是两边因为一些问题不对付的互相嘲讽而已。
可以确定,他们学派是坚信天下第一仁政就是均田的。
只不过,伴随着江苏改革的推进,以及他们的圈地空想尝试,逐渐明白全面复古这条路实际上也走不通了。
他们要设计的未来体制和上层建筑,不能是全面复古了。
而是既要包含江苏,又要包含西南山区,还要包含陕西河南,甚至还要解决同文化圈的越南朝鲜日本的问题。
他们认为江苏的改革不能全面推广,因为制度可以平移,但运输条件资本富集港口海运等等一系列条件不能平移。
但他们也不否认江苏的改革效果显著,哪怕不看生活水平,只看百姓的识字率、幼童的入学开蒙率,也比之前高了许多。
所以这反而让他们要做的事,更加艰难。
既不能往后退,也不能全面复古,对未来的设计中要解决“天下第一仁政”的切实可行方案,又不能毁灭江苏的改革成果和工商业发展。
他们想的确实挺高的,但问题同样大。
而且,设想的越高,问题也就越大。
不管怎么设计,既然均田为天下第一仁政,那么靠这种精英式的、明显是为了培养几十万合格的“士”阶层的教育思路。
所以,指望“士”接受教育后自己把土地献出吗?
而在士之下的百姓,怎么接受这么一整套完善的儒学体系?字识得几个呢?
真正蕴含力量的底层百姓,他们还是标准的“牧民”态度。
泰州学派的继承者们,给出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思路。
走平民化路线。
的确,百姓听懂了。
可在泰州学派有那个武王伐纣该请薇子上位自己回陕西类似言论的背景下,泰州学派在大顺再度复燃,恰恰是因为……
朝廷觉得,泰州学派的继承者们,当了大顺的“自干维稳员”。
免费帮着维稳,搞他们干啥?
一个以均田为天下第一仁政,却又丝毫不想走百姓路线,指望着圣君、真儒、真士。
另一个走百姓路线,却又是直接被黄宗羲指责虽出于阳明学,但根本不是儒而是禅的;以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伦常秩序,井然无犯为核心道德的宗教化路线。
于是两者之间在上层学术上有摩擦。
可在他们尝试的村社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和谐。
…………
“天理人欲,谁氏做此分别?”
“咱们反身去细求,原来只在迷悟间。”
“悟了,人欲为天理。”
“迷了,天理为人欲。”
“以经证悟、以悟释经,悟、悟、悟,悟出来个天理;迷、迷、迷、迷出来个人欲。”
“你们可悟了?”
从黄龙府金矿逃出来,熬到了大赦,终于返回了故乡,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弟弟消息的赵立本,刚刚踏入这个乡约村社,便在田间路边听到了熟悉的乡音。
一个儒生,坐在马上上,和那些扛着锄头的农夫,唱诵着平民化的儒教。
赵立本没文化,更不懂学派之别。
但总归,这些东西,被黄宗羲坚决地开除儒籍,说这不是儒,而是禅,大抵是不怎么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