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之前,京城。
“方将军传来急报,李锐将军被淬了毒的飞矢射中,命悬一线,而前线又缺少良医好药,方四将军请郡君出面,看能否通过白小姐延神医谷的名医,否则李将军性命难保。”
传信的人气喘吁吁,神色焦急。
“郡君进宫了,我这就去宫门口等着郡君,一见着郡君就告诉她此事。”
“麻烦快些,此事耽搁不得。”
无意听到两人交谈的白怜一把推开虚掩的门,“备马,我随你们前往西北。”
“这……怜小姐身份贵重……”
“你们是信不过我这个人,还是信不过我的医术?”白怜嗤笑,“若是你们看不上我这个少谷主,那我神医谷的其他人你们想必是更加看不上了?”
“也罢,我自己去。”
“怜小姐,怜小姐……”
春意由浓转淡的时候,郭知宜从南边归来,揭开从销魂窟、到袁楼庄、到金银山庄、最后到使相赵俊的地下网络,一时间京城震动,各方动作频频,郭知宜也被推到风口浪尖。
白怜在此时惊闻李锐重伤,心知郭知宜分身乏术,只怕无暇顾及此事。她忧心忡忡,索性一咬牙,掉头便往西去。
星夜兼程数日,白怜终于抵达浮山前线,看见面色黑青、阖目而眠的李锐。白怜疲累得站都站不住,还是不顾劝阻,先挪到榻前给李锐诊了脉。
“来得及,还好,不晚……”
然后就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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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
半个月后,李锐睁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托着脸蹲在床榻旁的白怜。
杏眼圆睁,眉梢唇角全是喜色。她本就色胜春花,此时在满目灰暗中一笑,叫人顿觉天色和陋室全都明媚了几分。
“你为何在此?”李锐却是先蹙了蹙眉。
“嗯?哦,”白怜稍愣一下,仍旧笑答,“我想你了,所以便来看你了呀。”
“你就算胡闹也该适可而止!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你家戒备森严的后院,还是无论走到哪儿都被前呼后拥着的京城?这是战场,是死人的地方,你一个弱质女子来这里找死吗?”
白怜歪了歪头,“啊?你这是担心我出事?”
“对,”李锐缓缓吐字,“第一,你是大周子民,我是大周将领,保护你是我的责任;第二,你是白家的千金小姐,如果你出了事,我和李元帅不好向白大人交代。”
“……这样啊。”白怜摇了摇头,起身坐在床侧,端来床头小几上的药碗,试了试温度递过去,“你不需要向白大人交代,我很快就不是白家的千金小姐了。原本失去这层身份我还有些难过,因为如果我只是个平民,那我和你这个李家的少将军身份地位天差地别,日后只怕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可是刚刚我听见你说的那番话,心里头反倒妥帖不少。不论我的身份是高贵的、还是低贱的,只要我遇到危险,你都会保护我,对吗?”
笑意盈盈,油盐不进。
李锐胸膛起伏了几下,像是强忍住了什么,从白怜手中夺过药碗一饮而尽,然后未经白怜的手,砰的一声重重地放在床边小几上,声音有点冷,“如果你故意找死,我是不会管你的。”
白怜一笑,“我如今正是碧玉年华,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候,我怎么会不珍惜这段时日呢?”
“李大元帅来了,我先走啦,明日再来看你。”
“明日你不必来,我无暇见你。”
白怜一顿,旁若无事地收起小几上的药碗,笑着告辞。
白怜出去后,李荣推门而入,站在门口停顿片刻,朝外望了望,挂着一脸疑惑看过来,“听说你醒了,我过来看看。”
“多谢元帅关心。”
李荣抬手做阻拦状,“等等先别谢,你先说说你是不是欺负怜丫头了?我看她哭着出去的。”
怜丫头?
白怜在装乖卖巧、拉拢人心上还是一贯的得心应手。
也不知才来了几日,就能让李荣说出这样庇护的话来。
李锐并不相信白怜会哭着跑出去。
“她为何在此?”李锐按着眉头道。
“自然是为了给你治伤。”
“治伤?”李锐缓缓放下搭在眉骨上的手,“为何是她?”
“你的伤军医治不了。”
“别看这丫头年纪不大,真本事倒不小,另一重身份竟是神医谷的少谷主。她这样的身份,照理说已经不是真金白银能够请动的了。可是偏偏一听说受重伤的是你,立马从京城赶过来,昼夜兼程,一路上累死了七匹马,赶到第一件事儿就是先给你把脉,气都没喘匀呢。”
李荣拍了拍他,语重心长:“郡主专门写了信让我好好照顾这丫头,可就算没有郡主的信,在我看见这丫头把完脉就昏倒过去的时候,还有这丫头拖着病体给你治伤的时候,我满脑子都只剩下了心疼。”
李锐沉默不语。
“站在你的角度,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为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站在她的角度,我有一个女儿和她年纪差不多大,我看她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李荣叹了口气,说话间颇有些循循善诱之意,“看着自己的女儿为一个臭小子付出这么多,结果臭小子醒来第一件事儿就是把她气得哭着跑出去……”
李锐叹气,“是我的错。”
李荣脸色一变,按在李锐肩膀上的手陡然施加了几分力气,声音冷嗖嗖的,“所以你小子承认刚刚就是欺负怜丫头了吧?啊?李锐?你好大的本事!”
李锐:“……”
“去认错,去把人哄好。这样的事别叫我看见下次。”
“……是。”
李荣走后,城中大大小小的军官来他床前遛了一遍,应付得他烦不胜烦。
他想起李荣临走时的威胁,打算披上衣服去找白怜赔个不是。但走到门口时,又忽然打起了退堂鼓,不如明日吧。
反正按照白怜的性子,就算叫她明日不必来,她也还是会过来的。
第二日早上,白怜果然如时而至。
只是相比往日,她今日脸上的笑淡了很多,话也少了很多,安安静静地拆完线换完药便离开了。异常的气氛打了李锐一个措手不及,准备了许久的话在舌尖车轱辘似的来回转,愣是没说出口。
“等一等。”白怜走到门边时,李锐忽然出声叫住她,“我要给你赔个不是,昨天早上是我错了,不该朝你大吼大叫,也不该指责你。对不起。”
说完后,半晌没有动静。
李锐眉头微拧,无端生出了两分忐忑。这在他的人生中是第一次。
白怜没有扭头看他,只是问道:“为什么昨天没有道歉呢?”
李锐疑惑地抬眼看去。
但白怜依旧背对着他,“昨日你和李元帅交谈之时,我就躲在窗边。”
李锐惊愕。
所以她什么都听到了。
她白白等了一整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