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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枯荷(写白怜,不喜勿买)

“我想冷静冷静,所以明日便不会来了。”

    李锐无言以对。

    他半夜辗转反侧,平生第一次被歉疚折磨,还是对白怜的歉疚……

    之后数日,白怜真的没在李锐面前出现。李锐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他想不出来,只好将这归结为自己躺得太久,胡思乱想太多。于是在确认自己的伤已无大碍后,立马提刀上了战场。

    大军势如破竹,已攻至阴地关下。阴地关是入晋要道,不可不争。

    阴地关是座易守难攻的险关,拿下它付出的代价远比预想惨重太多。每日都在流血,每日都在牺牲,昨日把酒言欢的兄弟,今日亲手裹了尸体带回来。

    长风裹挟湿咸的气息而至,带着遥不可及处的无数滴眼泪。但李锐不能停留,不能犹豫,不能有一丝的动摇。万军齐发的黑甲洪流中,他是这庞大的战争巨兽最尖锐的獠牙——悍不畏死,冲锋陷阵,所过之处炸开了一簇又一簇殷红刺目的血花。

    他的面庞历经战火洗礼越来越坚毅,越来越带着威不可侵的深沉气势。

    李锐看上去似乎天生就是为战而生的。

    又是一场大捷。李锐不苟言笑地应下同袍的恭贺,拒绝了他们张罗的庆功宴。

    “真的不过来吗?不止有上等的美酒佳肴,还有上等的美人哦,嘿嘿。”

    “不了。”

    “哎,别呀,今天这场仗你立下这么大功劳,不该好好放松一下嘛。”

    “免了,未大获全胜前不好松懈。”

    “你未免也太死板了……”

    同袍还在嘀嘀咕咕什么,李锐拍拍他肩膀没说话就离开了。

    他想起自己方才无意间转头瞥见的一幕,面色微沉地往一处僻静昏暗的角落走过去。

    两个人正站在那里说话。

    其中一人身材娇小,头发半束,穿一身长裙,明显是名女子。李锐站在下风口,能隐约嗅到风中一缕清淡的松柏木香,中间还夹杂着极细微的药香。这香味很特别,他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

    白怜。

    明明是金尊玉贵的世家大小姐,明明又是那般开朗热情的性子,但身上缭绕的气味却从来不是世家贵女常用的甜腻的花香和果香,而是这种苦中带甘的木香。因着这份与众不同和违和感,他即使讨厌白怜这个人,却也将这股异香和她本人牢牢地记在了一起。

    是以,即使光线昏暗,他也能确定,那个角落里的人是白怜。

    白怜还在,还没回京吗?

    和她说话的是谁?

    看身形不像是李元帅,那是军中的人?

    李锐垂眸思考一瞬,抬脚挪到一个有遮挡的地方,没有走过去,也没有直接离开。

    他和白怜没什么关系,避免以后有更多瓜葛,他更是不会主动去掺和白怜的事情。放在以前遇到这种情况,他肯定选择一走了之。但是因为之前的歉疚,他自觉是亏欠了白怜的,无论如何他也做不到不管不顾。

    且不说与她交谈之人是好是坏,今夜军中允许纵酒庆功,整座军营里都是醉汉,白怜一个小姑娘,难保不会被喝高了脑子不清醒的人冲撞。

    李锐倚在木桩后等着送白怜回住处,只用余光留意着那个角落。

    “滚开!”稍显尖锐的声音传入耳中,李锐瞬间绷直身躯朝那边看去。当他看到白怜打算离开、但对面那人依旧不依不饶地去扯她,李锐三两步过去拉开白怜、踹飞了那人。

    “你是什么人?”

    对方武功看来实在一般,连防备都来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下了这一脚,弓着身子歪倒在地,嘶嘶抽着冷气半晌没爬起来。

    李锐见他不说话,自去伸手揪住他的头发,把人拖到光亮处,对着晕黄的灯光看清了这人的相貌。

    是张完全陌生的脸。

    年纪约莫十六七岁,容貌清秀,看上去有些无害。

    但李锐不会放松警惕,他很确定在军营中从未见过此人,“你叫什么?是谁手底下的人?”

    被突如其来的李锐惊住的白怜此刻方才回神,忙阻拦李锐掐在对方颈上的手继续施力,“等等,李将军,他叫关潼,是郡主的人,现在在方四将军手下做事。”

    “郡主?”李锐松开手,随后一愣。

    忙去查看关潼状况的白怜抬眸,惊疑道:“长安姐姐南归之后就被晋封为郡主了。前两日,李元帅不是在你面前提过郡主给他递信的事吗?你居然没注意到?”

    李锐沉默了,片刻后开口生硬地转移话题,“你们方才起了冲突?他为何强行拉你?”

    “他想带我回京啊,只不过我没同意。”

    “为何不回京?”

    “我说过,我已经不是白家的人了,京城已经没有我的家了。”

    “为……”

    “你是谁?!”李锐未说出口的话被关潼打断。

    少年翻身而起,把白怜推到自己身后,摸出把雪亮短刀横在身前,浑身紧绷,眼中是惊怒交加。

    白怜失笑,拍拍他的肩膀,“这位是威远将军李锐。”

    关潼瞪大眼睛,“我听说过李将军的事迹!大周名将辈出,年轻一代中赫赫有名者不少,可我最佩服的还是李将军……”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李锐不耐地打发走叽叽喳喳的关潼,提出送白怜回她的住处。

    白怜轻快地答应了,一路上却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灯火阑珊下,谁也没有说话。李锐适应了白怜以前的聒噪缠人,一时竟有些不适应此刻的沉默。

    他想起之前没问出口的问题,“你和你的家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那不是我的家人。”白怜的声音里可以明显地听出憎恶。

    “为何?若是僭越了你不想说,那便不说。”

    “没有,”白怜摇摇头,“没有不想说,只是这个事情说来话长,一般人怕是没有耐心听下去。你想听吗?”

    李锐沉默片刻,“若你想讲。”

    白怜笑笑,声音平静地追忆一件一件泣血的往事。

    回去的路不长,他们早已到了地方。但李锐没有出声打断,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听完了白家的那段旧事。

    “哀重毁身,凡事应该向前看。”

    白怜莞尔,没接话,笑了笑扬手告辞。

    李锐在原地停了会儿,转身回去自己的住处。

    回去的路上,朗月疏星,清风阵阵,远处的灯火和将士的打闹嬉笑似乎一下远去。

    没来由地,李锐在漫无边际的思绪中突然揪住了一根弦。

    白怜今日对他的称呼变了。

    李将军。

    李将军……

    她应该是真的对自己失望了。

    所以以后应该也不会纠缠自己了。

    过去梦寐以求的事情实现,李锐却忽然觉得自己并没有那种如释重负的畅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