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
边泛起鱼肚白,弯月虚弱成近乎透明的模样,三两点星子,如细的痣落在暗淡苍白的侧。
郭知宜踩过叶尖沾露的矮草,手搭在树干上,沉默地向前方无边寂静的旷野眺望。
村落稀疏,无序地伏在乱林和荒畦之间。风吹来湿冷的气息,直闯进肺腑,冷却呼吸和血流。
“离此处最近的驻军是谁的?”
亲卫一愣,立刻劝道:“郡主,再这样长途奔袭下去,郡主的子撑不住……”
“寻辆马车,路上休息。”
“是。”亲卫咽下后面的话,遵令下去准备了。
走了两步,亲卫转头看了眼,郭知宜闭上眼靠在树上,抱着一把血迹未干的冷刀。
亲卫视线收回,朝前走去。十步之遥处,随行亲卫持刀警戒,向他微微颔首。五十步外,四五十个军士穿制式统一的军服守在外围。
是定难军营地的降兵。
一夜未眠,困倦爬上眼梢,人群中不时可见张着嘴打哈欠的甲士。然而,和亲卫一打照面,前者忽然一个激灵站直了子,视线稍微偏开几分,未敢直视。
毕竟,这帮亲卫的血腥和凶残,犹在眼前。
时间倒回三个时辰前。
更深夜重,留守营地的人一半儿在巡逻,一半儿在休息。谁也没注意到,有人偷偷潜入了他们的营地。
定难军威名在外,作风嚣张,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招惹他们。因此,哪怕大军悄悄调往他处,只在营地内留守百余人,也能维持住兵强马壮、铜墙铁壁的假象。
郭知宜一行人潜入营地,动作隐蔽,绕着营地四处侦察,并没有打草惊蛇。直到郭知宜抓住一人审问得知,定难军两万大军已于一月前离开营地,全副武装,直指周军后方。
郭知宜听罢,静默许久,松开抓在手里的人。
那人劫后余生,连连叩首,反反复复告谢,然后在跑出去几步后,扯着嗓子大吼,“有人偷袭——”
话音落下,一只长箭从后心穿而过,恐怖的余力带着他往前踉跄了好几步才栽倒在地。
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同一时刻,营地内火光也渐次亮起,在郭知宜不带一丝绪的眼中燃烧。
郭知宜收起弓箭,慢慢拔出佩刀铜雀,刀一点一点出鞘,铁器摩擦的声音被拖得很长很清晰。亲卫与她达成了尽在不言中的默契,纷纷抽刀,蓄势以待。
混乱的脚步声近,第一波人闯进这个角落。
“唰——”
一泼血喷溅而出,草垛的秸秆尖上啪嗒啪嗒往下滴血。
经过最初十余饶惨烈死亡之后,后面的军士端着长矛长枪,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再敢上前。
郭知宜缓缓从角落里走出,每往前走一步,围堵她的人便齐齐往后退一步。
“你们中谁是主事儿的?”
对面搡动了一阵儿,中间空出来一块儿,一个黑皮长脸、满脸胡腮的人往前走两步,高声道,“在下赵节帅帐下云骑尉胡松权,你是何人?”
郭知宜没回答他,而是扫视着其他人朗声道,“在场的人,你们不会不知道一个月前赵伯端率军去了哪里,你们也不会不知道此时此刻定难军正在干的是什么事儿。赵伯端雄心勃勃,走的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他的结局我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可我知道你们的结局。”
“你们为什么被留在这儿,而不是被带到前线杀敌立功呢?一朝东窗事发,区区百余人能守得住这个营地吗?句大实话,赵伯端根本不在意这个营地守住守不住,也不在意看守这个营地的你们是死是活。你们只是他赵伯端雄心大业上微不足道的几颗棋子而已。”
“到了这种境地你们还看不清吗?还要继续为他卖命吗?”
对面的军心开始动摇,胡松权见势不对,忙吼道:“一派胡言,她不过是……就是想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杀了我们,快上快杀了她!”
胡松权原本想,她不过是一个娘们,但话到一半儿时,脑子忽然一个激灵,隐隐对对方的份有了个猜测。
他心知这个可怕的猜测有几分真,更知道一旦出口,等更多的人反应过来,形势将急转直下。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夺过旁饶刀往前一指,号令冲锋,试图阻止她继续开口。
但是他的阻拦收效甚微。郭知宜手起刀落,一刀毙命,杀了冲到跟前的一个人。双眼瞪大的人头咕噜咕噜滚到胡松权前的甲士脚边,胡松权能清楚的看到这个甲士打颤的双腿。
“今,我以大周皇帝使者的份,免你们一条死路,放下武器者,过往不咎,仍是我大周子民。伤重者,遣返故里;无伤者,依律服役。如果不肯放下武器,负隅顽抗,格杀勿论!”
胡松权咽了口口水,握住手里的刀,悄悄往旁边挪了两步,往人群中藏去。
但郭知夷视线如利剑般劈开人海,直直落在他上。
胡松权看见她忽然淡淡一笑,立刻暗叫不好,推搡着往后逃。
“谁杀了他,赏白银百两!”
声若寒石,冷意缭绕。
和亲卫对视的甲士想到后面的场景,忍不住浑战栗,头皮发麻,当即又低下头挪两步,想方设法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起眼。
“彰武军、保大军两军驻地离此最近,但是,”亲卫犹豫道,“但是相距如此之近,却并未上报任何定难军异状,只怕这两支军队也有些异常。”
“两万多饶军队离开驻地,奔赴几百里之外的地方,相邻的州县和沿途不可能发现不了一点风声。”郭知宜按着额头,淡淡道。
“那郡主此去岂非危险重重?”
“放眼看去,谁不危险重重?”
亲卫一凛,再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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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传令兵匆匆跑进中军帐,在主将侧耳语几句。
“什么?”
因震惊而没压住的声音一出,大帐内的歌舞升平像是被按下暂停键,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