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当晚,你人在何处、做些什么?”眼神不愿放过任何表情变化,男子单刀直入问著。
“酒坊。”他坦然回道。“喝酒。”
有趣。男子微扯嘴角,未料此人如此坦诚,同时城府却是颇深。
若自己在他回完此问之后,即刻传见亦在堂外候传那掌柜的,便落于先入为主之流,与方才自己羞辱的知县一般无二了。
啧,麻烦。
“清水县酒坊大大小小也有十来间,你该不会醉得忘了自己当时在哪?”边啜茶,男子边问。若有人要跟他装傻,他自然义不容辞奉陪到底。
黄顺缓缓迎上他视线,思考一阵,方答:“秋眉酒坊。”
民不与官斗,小官不与大官斗,千古不变的道理,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缘由,只因──斗不过。有一种感觉,若自己说出的不是眼前人想要的答案,他会使出各种招式,直到达到目的。
男子赞赏地望著跪得直挺的他。
“独饮?”
“不。”
“同谁?”
“……金万德。”
闻言,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来到县中多日,第一回,男子听见有人直称那名。平时,县民、公门中人皆称其金师爷,对他的尊崇,由此可见。
“大人相信草民的片面之词?”见他只望著自己不言,黄顺问。
“所有证词,都必须被求证。”他未置可否,随后令,“传秋眉酒坊掌柜。”
一名貌美女人来到堂前,她早与堂上来自外地的三人照过面,仍见过礼。“奴家连秋眉,清水县人,拜见蔺大人。”
“你看清楚此人,”男子指了指黄顺,“案发当夜,他可是与金万德在你的酒坊中喝酒?”
掌柜的转头看了他一眼,回道:“是。他与金师爷在酒坊中喝酒叙旧,直到关店才一同离去。”
无视堂外县民的交头接耳,男子问,“你确定他们是一同离去?”
“是,小二及奴家家仆皆可作证。”她能如此平静的答话,或许是因为这并非她第一次上堂。又或许,不可思议地,那一回与男子谈话,她除了惊恐,亦感受到信任。“当时是奴家亲自送他二人出酒坊,不想没过几日便发现金师爷的尸体,因而记忆犹新。”
“黄顺,”男子转问道,“她所言可是真?”
“……是。”他点点头,却,话锋一转,“我与金师爷在东大街口便分道扬镳,他住城内,我住城外流水坡──”
“我还没问到那里,别太心急了。”男子扬手,打断了他的话,“还有几个疑点未澄清。”
语落,黄顺感到一阵颤栗。男子的音调毫无高低起伏可言,此刻在他耳中听来,却像讥笑。“大人……在怀疑草民?”
“你确是可疑。”他并不讳言。
微微昂首,见到他慵懒神情、眯细的眼,忽觉自己像被玩弄著的猎物……令他下意识想避开。“我……我没有杀他的理由。”
“是吗?”将他反应收在眼中,男子噙著笑。“掌柜的,你还记得,当时他与金万德聊了些什么?”
“……是。”有些支吾其词地,她停顿了一会,才道,“原来他二人是在清水书院同窗旧识,金师爷说……说他曾将黄顺研写多年的治国书卷据为己有,暗送上京给主试官,换得功名──”
“这不是真的。”有些急促地,黄顺打断了她的话。“他当时已醉,那只是醉话。”
“我说了,所有的证词都必须被求证。”男子淡淡道,无意偏袒任何一方,“传清水书院山长。”
彷佛早安排好了一般,随即,小照壁后走出一跛脚老者。黄顺咬了咬牙,这才觉得自己被算计了。
方才在堂后候传,只见到酒坊掌柜的,基于某种缘由,他不觉她会在堂上掀自己的底,于是一上得堂来,事事据实以答──当然,也因堂上人问的话都有其他人证目击,瞒不过。
只是随著其一次次的问话,他根本无法招架、无法反驳……
回过神来,山长已见过礼,认过自己、也掀白布认了另一方那尸身的长相。
“老朽有两物,请大人过目,”从袖中掏出两封泛黄的信件,老迈的山长恭敬道,“一封,为当年乡试主试官收到万德送呈的书卷,写来贺老朽有如此得意门生的信。另一封,则为万德多年前所写的忏悔信,当时,他正考虑要从师爷的位上退下来。”
堂上男子唤了声辩叔,后者从山长手中接过信,送到他面前。
懒懒地拆了信,扫了几眼便将之放下。“黄顺,你可有话要说?”
“……没有。”只见他别过面去,双手紧握著。
男子轻笑,将视线转回到山长身上,“山长不宜久跪,回完此问,你便先退下去。”
“谢大人。”山长作揖。
“为何,不将此事公诸于世?”男子性格,不会去论能否免去此结局,这于事无补的追悔,只单单好奇山长是如何看待此事。
山长端详著问话之人,须臾,方回,“应是不会有人比大人更明白其中缘由,又何必再藉老朽之口多做赘释?”
抿抿唇,男子微扯嘴角,朝山长点头示意。“劳山长跑这一趟了。”
“老朽告退。”朝上一拜,山长一跛一跛地退出去。
男子的眼仍是落在从方才到现在都静静听著,脸色却愈加铁青之人。“黄顺,现在你可以说说,你在……唔……东大街口与金万德分道扬镳之后,发生了何事?”
黄顺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