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免去了晨时的请安，偶得空闲，便睡至日上三竿，约莫到了后晌，颜卿才换了身淡色妆花袍来用膳。
从梁九功口中得知，今个皇上下了早朝便悄然出宫去了，去做什么，却无人知晓。
颜卿闻之仅稍稍莞尔。
午间和风徐徐，自觉伤势无碍，躺着又孤寂乏味，便不循那太医叮嘱，亦不顾绮儿劝诫，兀自下榻来，说要四处走动走动，也不消丫头们尾着。
在西暖阁踌躇了罗预，伸手去推绣闼，甫一踏进去，淡香袭来。她朝桌案上瞧去，不出所料，诚然摆着一尊精致袖珍镂空青龙鼎，且闲置了一枚血玉扳指在旁，色泽沉重，似乎在意味真龙天子不予冒犯的尊威。
她走近，捻起鼎盖，只见香片已然灭了，碎灰末犹在。她微微俯身，浅浅嗅鼎中余味。
就是这幽香，她最熟悉的香气。
她冷冷凝眸在碎屑须臾，才搁下鼎盖，出了西暖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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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浑噩噩的顺路悠荡，不知怎地便绕来了内廷外西路上，现下各宫少有新主，处处皆冷清，颜卿自是喜爱这股子清净。
拐进咸安宫重华殿，菩提阁似是久久无人居住，阁苑尚无人打理，院里铜缸口布密青苔黑藓，缸里绿水浮满水葫芦，紧不透缝，这周遭亦是冷沉十分，无甚人息。
颜卿本欲转身离去，豁然睇见菩提阁菱花窗棂下有一栏粉扇长春花，俨然是谁人精心栽莳的。在这仲秋里已凋得枯黄，叶上仍挂着昨夜里的雨珠儿，瞧着叫人心生怜惜。
颜卿走过去，伸指想要碰一碰它弥留的瓣叶。
“藤尖儿还活脱得很，仔细扎了手。”
突兀的一声，颜卿只觉手上一僵，木木的收回手去，才瞧见藤上那刺仍旧厉害。
颜卿猛然转过身去，方瞧见阁子雕甍下秋木边那人。她躺在铺了细纹竹席的摇椅上，腿上盖有轻薄的紫貂绒毯，怡然闭着眼养神。傍墙直立一圆花几，几上有一瓷壶，壶口盖一蒲扇，壶嘴突突吐着白汽。
瞧去，见她面容肤色润色未存，估是韶华已逝。可她眉眼，朱唇轮廓清晰丰满，当年风韵犹在。
颜卿稍稍上前，轻声道:“芳儿谢过您吉言。”
不做声，她亦不睁眼。
颜卿心中好奇，便轻声问:“您是”
她眼睫稍动，遂睁开眼来，似是诧异，眼中孤傲显现，反问:“你不认得我？”
“芳儿初来乍到，对宫中人并非过深熟识，不知您是”颜卿莞尔。
仅闻半句，她眼里已添了层晦暗，那孤傲之色渐褪，随意道:“不认得便不认得罢”她一道儿撩开绒毯，坐起身来，嘴中呢喃:“左右这宫里头不认得我的人愈是多了。”
颜卿不知该如何回应，干涩万分。
她揭开蒲扇，拿了挂在炉把上的绸帕捏住那壶口，端起来将栗色汤水倒入珐琅镶金碗中，置那儿待凉。
浓浓药味溢散开来。
颜卿忍不住问:“你为何要用这般苦涩之药？”
仿若是颜卿这话问得太过愚昧，她嘴角上扬，讥笑道:“用药，自然是不欲急着上那西天去。”
一时无言以对，颜卿只能默住。
她瞥了一眼颜卿，不冷不热道:“也不知你是哪个宫的芳儿，我这偏僻旮旯也给你寻着了，你这个丫头，怎的斟酌着往这处来。”
“我我瞅着这方圆人稀，不燥心神，便迷糊绕来了。”
“不燥心神是对，日日居此下来你定也受不住，是也不是？”她问。
此话问的无头尾，却觉她若在自语，颜卿不知如何作答。她亦并未追问，只道:“到底是个小丫头。”她站起身来，躬身咳了一二，两手交收在宽袖里，望着窗棂下长春花，悠悠道:“倘若换作当年的我，单单忖量着这荦荦死沉气，也早该跑远了，哪还会来染污了自己那木屐。”
晴川历历，残阳煦煦正温和。
她久久没有说话。
物是人非事事休，秋雁伶仃，恍若隔世。
“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