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业心中装着心心念念的娘子,拿了衣裳气喘吁吁地回到厢房,踏入门槛的一瞬,正对上窦婵娟脉脉含情的秋水横波目,她净衣淡妆,一绺漆发侧盘至右鬓。历经几年波折流浪,他竟忘记她本是这般朱唇皓齿,眉目如画。
她的笑,虽有些身体虚弱的惨淡,却难掩鹣鲽情深的温存。
他怔在门口,生怕转目之间如此可人儿凭空消失。
“大业,可为我穿衣?”窦婵娟笑靥酡红,像是个新婚初嫁的小娘子,一字一句仅仅牵动着陈大业的心头。
“哎!哎!”陈大业不能自已地点头,走上前去为她穿衣,一举一动,轻细温柔,怕伤了她本就羸弱的身子,举手投足透着情比金坚。
略微整理过衣袂,她与他十指相扣,一同来到正厅,见到世子后陈大业噗通跪地,连磕了三声响头,他不懂繁复的顿首之礼,只用自己心中表达最高敬意的方式感义,真真救了你们性命的,应当是丁家。”
陈大业意欲再次下跪,硬是被丁郎中拦了下来:“我也曾从医数十年,救死扶伤乃是医德,不必受这一拜。几日相处,你也是没闲着,倒像是我丁家讨了便宜,白白捡了个家丁回来!”听丁郎中此言,众人收起眼泪和拘谨,哈哈大笑起来。
小叙后,双眼哭得肿的像胡桃一样的兰信将窦婵娟搀扶到位子上,今日就是所有人,没有身份贵贱之顾虑的一桌酒席。只有窦婵娟的幼女被喂过后放在小床里睡着,就连病儿也带上了丁夫人送的兔子面具,依偎在阿娘身旁吃馍馍。
“芊芊呢?”兰信突然想起这号人物。
窦婵娟顿时听之色变,一双筷子齐刷刷地掉落在,好像那魂魄也要随之坠入地底,此般情状被张子钦尽收眼底。陈大业不慌不忙地为她捡起筷子,攥在自己衣襟上擦拭,接话道:“叶姑娘乏了,在娟儿屋里倒着呢!”说着,他给窦婵娟碗中添了些蔬菜粥。
“那好,一会我让丫鬟给她另备一份饭食。”丁郎中捋一捋胡子笑道。
“不必麻烦老爷了,一会回府我给她随便弄些。”兰信习惯性地操持起下人的活计,起身将在席列位的酒杯一一斟满。
赵行之、兰信和丁家夫妇坐在一处委实尴尬,有些话、有些事明明心照不宣,却没人敢提半个字,也许是不知如何开口,也许是开了口不知如何将谈话继续下去,赵行之始终是端着酒杯,稍嘬一口,没放下片刻便再次放在嘴边。就像在世子府内他踱步顿足,几日前他一封书信送去丁家就已有见面的势头,今日他又知兰信和叶芊芊去了丁府,可心中结郁牵动着他刚跨出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
过于沉静的酒席就像一个蒸笼,闷得让人透不过气,赵行之开了口同丁郎中也不过是寻常的嘘寒问暖,陈大业一家自是听不出什么端倪,知情人士总难以压抑住心中的万千思绪。
“这一杯,我敬世子殿下,小女在西梁得世子厚爱,没能终享优待,是她的命数。”话到此处,丁郎中的双眼已是水汽氤氲,不知是以酒壮胆还是情到深处必须要直言,他决定将丁采芪的病症和盘托出。
赵行之毕恭毕敬地与他碰杯,按照长幼礼数,特地将自己的酒杯向下挪了挪。仰头一饮而尽后,他又自行斟满一杯,颔首撑臂:“这一杯,行之敬岳父,一来感谢岳父今日款待,二来……”赵行之顿了顿,心头一紧,“二来是向岳父请罪,没能照顾好采芪……”他也选择了正视一切,就像上午他决心前来,没有马车,无人陪伴,只身策马。
丁郎中此时双唇已抿成一线,他受了女婿这杯酒,但却不认他的疚,应当抱歉的是他丁家。是他丁家执意隐瞒了丁采芪的不治之症,放手让她远嫁西梁,还让赵行之歉疚至今。
若非今日,二人永远不知事情,只是一句话,一个解释,让他们相隔了三年半之久。究竟是西梁欠了丁家,还是丁家有愧于西梁,都不重要了,他们都不再逃避,和着夏日和风,陈酿酒香,一切尘埃往事,如泥沙掠过心头,缓缓、轻轻地留下印记。
席上之人难得敞开心扉、其乐融融地谈天用膳,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狗儿般大小的黑鸦横冲直撞地跌进最中央的鱼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