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悠悠,夏阳灼灼,庭院中离别多年的主仆难得重逢,欢欣,歉疚欲言又止。
叶芊芊很识相的牵着窦婵娟的病儿回避,给她们留下互诉衷肠的恰当空间。
兰信久久高悬无法放下的那颗心在今日也算解脱。原来她所排斥的,不敢触碰的一切都是藏形匿影。
她忆往昔伴小姐左右无微不至,却不知那已是顽疾命在旦夕;
她叹今朝大药房落寞物是人非,却不知是卢医不自治的悲哀。
丁采芪染上不治之症的事情只有老爷夫人两人知晓,丁郎中是樊州城民间口耳相传的一代名医,可却断不出自己的女儿所患何病。只知每逢寒天湿雨,采芪便病病恹恹,气咽声丝。樊州城地处平原低矮处,许是气候使然。
当年丁郎中偶然间救起了水土不服的赵行之,却不想成就了自家女儿的一桩婚。
身为人父他本是不忍女儿远嫁西梁,那里天高日净,风疾沙厚,不比大卫柔水润土,却得益于气候还算干爽,他便忍痛割爱了。
早前一位疯癫僧人给丁采芪看过命,预言患膏肓之疾人命危浅,若化去做金莲婢女,来事便可托生成菩萨莲花座前的玉女。丁郎中不信那般疯言疯语,只当他是扯谎便赶走了,但日子越长,采芪越发病骨支离,他也顾虑起僧人的话。
见采芪执意随赵行之而去,他也遂了她的心愿。
不知是气候使然,还是称心如意,采芪在西梁生活甚好,几次来信也是字字尽显欢愉,好似容光焕发的笑靥跃然纸上。
她叫采芪,芪母花耐旱耐寒,性本坚韧,去西梁也许是她的注定之选。
但耐不住回天乏术的命运,一年半后丁郎中便接到了采芪香消玉殒的书信,还有赵行之的重金补偿。
自那以后,医馆闭门,丁家筑了间小院,只有夫妻二人,一小厮,原是药童,两位婢女,后来的顶替了曾经兰信的位置。
兰信不敢回来,责备自己失职;赵行之不敢拜访,因追思亡妻;丁家也不敢多言,瞒着采芪的疾不可为。究竟是丁家欠了西梁,还是赵行之负了丁家,皆因闭口不提不得而知。
陈年往事,过去种种,都欠一句解释罢了。
丁府宅院另辟出的一处厢房,房前紫兰成荫,疏影交错,不失为安心静养的好去处。
房中一位粗布短衣的中年男子悉心照料着自己半依在床的娘子,那小娘子虽气色欠佳,但神色却是难以掩盖的柔情蜜意。
若不是那中年男子用白布包上的一只耳,叶芊芊怎么也想不到眼前的男人竟是前些日子沦落破庙的陈大业,剃了胡髭,理了须发,整个人都焕然一新,好像须臾光景便年轻了数十岁,现在就算是叫声“陈大哥”也不足为奇。
陈大业见来者是叶芊芊,如见到活菩萨般感,“你的女儿呢?”
“丁夫人帮我照看着呢,久儿和她很有缘,一被她抱着还咯咯直笑呢!”她笑起来真的很美,如春风和煦,如冬日暖阳,尤其是在提到自己女儿的时候,慈母之爱,是那种难以抑制心情的放松祥和。叶芊芊不忍打扰,她想起来自己第二世时的母亲,也是这样对自己笑的,端庄却不失温软。
她自喜片刻便警觉起来,轻咳了两声:“我同大业说了,待我身子再好一些我们就走,我如今这样子也走不得,像个拖油一样苟延残喘的跟着他,我也于心不忍。”她明白叶芊芊希望自己尽快离开唐岐山两个小仙的视线,但依旧眼含乞求,却如鱼刺卡喉,不流露只字片语。见叶芊芊不搭话,她便话锋一转,“这丁郎中妙手回一心向善,竟不在樊州城里开家药房,真是可惜。”
叶芊芊只微微一哂,倏忽之间捕捉到她一半脸靠近耳根的地方一丝异样:“你的脸……又开始了?”
窦婵娟回避开她的目光,眼神在被褥上飘忽,耳鬓的发丝遮住脸上的瑕疵:“距离上次我杀人夺皮,已经有些时日了,怕是撑不住了。”
“所以你继续留在这里,是为了再夺人皮囊?”叶芊芊正容亢色,二人对话的喘息之间、流动的空气之间,都分毫不给她反驳的机会。
窦婵娟瞳仁闪烁猩红,唇角的小动作清晰可见她的愤怒。她的眼瞪得越发凶狠,身上便越发凝聚了腾腾戾气。《诸病源候论》卷十有载:“人感怪戾之气而生病,则病气转相染易,乃至灭门。”这戾气是鬼与生俱来,传到凡人身上便易患病甚至无药可医,她此时发作,势必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