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夹了很多肉。
吃完饭的时候,佑昕的爸爸趁着佑昕上洗手间,突然对我说:“拜托你了。”
我有些惊惶,一时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能一个劲儿点头让他放心。他对我笑,是非常沧桑而无奈的那种笑。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总觉得佑昕的爸爸话里有话。
05
毕业前的日子阳光都好得不像话,我却无所事事又心烦意乱。
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佑昕居然随着毕业大军不辞而别了。
百思不得其解。无论如何,我绝不是混蛋东西,更没做出任何对不起潘佑昕的事情。何况一点儿征兆全无,佑昕就这样消失在空气里。
她在校外租的房子留下一地的废纸和空袋子。我去了小木屋,结果看到的都是陌生的面孔,他们只对我错愕地摇头。我在小木屋绝望的表情吓到了那些工作人员,他们非常惊恐地望着我,不敢作声地看我摔门而去。
所有的一切就像是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只留下哈哈的笑声在耳边回荡。佑昕的电话已经打不通。很快,我更绝望地发现她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把我拉黑了。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我回到寝室摔了那只用了四年的陶瓷杯,一地的碎片吓得我室友站在门口目瞪口呆。我忽然想起什么就夺门而出,去找她同学。零零星星的消息告诉我,佑昕回台南了。
我实在不能想象前一天还在和我满心激动地规划着创业和未来的女孩就这样绝情地走了。那天下午我坐在路边,给她打了几百个电话,统统被转进了语音信箱。
不辞而别这么狗血的事情原来是真的会发生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再好看的花都会谢,再美味的冰激凌都会化,再爱的人都会走。真是讽刺,我居然会感慨。更讽刺的是,佑昕居然连个理由都没有给我。
那一晚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失眠。凌晨三点钟我翻身下床,坐在电脑前给佑昕写了一封电子邮件,发到她的邮箱,那也是我和她仅存的联系方式。
看着小小的邮件图标和“发送成功”几个字,我觉得眼前一片浑浊,在书桌前坐到天亮。闹钟响起来的时候,起身去刷牙洗脸,回到房间爬上床的时候突然非常疲惫,眼睛干涩疼痛。室友欲言又止,我还没来得及躺好就睡过去了。
06
这次回母校是充当青年论坛的工作人员,每年游园会都是一年酷暑的开端。上午的论坛一结束,我就匆匆忙忙从医学院的报告厅跑出来,判断了一下方位,朝着小木屋走过去。气温太高,我后背都sh透了。
队伍一点儿变短的意思都没有。骄阳当空,我把外套脱下来,排进队伍里。宣传冰激凌的各色旗帜在风里轻柔地摆动着。食科系的工作人员服装统一,有个小学妹满脸笑容地来到我跟前:“你要挑选什么口味呢?”
我礼貌地一笑:“有什么口味?”
小学妹挺直身板:“今年的特别口味有三种:鳄梨牛奶、芒果脆饼,还有玫瑰草莓。”
我愣住了:“有玫瑰草莓?”
小学妹认真地点头:“是啊,你要试试吗?”
我点头。小学妹从手拎的布包里取出了一张名片大小的卡片:“纪念卡片哦。”
卡片上是手绘的一支冰激凌,被几朵玫瑰花环绕,还盖了一个“校庆特别口味”的章。队伍前进,我拿着那张卡片,不知道即将到来的玫瑰草莓会是什么味道。
付完钱,有个瘦高的男孩在我的卡片上剪了个洞,另一个男孩递给我一支颜色深红的冰激凌。因为小木屋空间太小,冰激凌贩卖机被搬到了屋外。我接过冰激凌的时候,阳光火辣辣地照在我的脸上。
我咬了一口,甜。
我把它咽了下去,是草莓的味道……我苦笑了一下,本想对比和多年前的那支玫瑰草莓冰激凌是不是一样的味道,结果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想不起来曾经的滋味了。还信誓旦旦地以为味蕾记得,没想到是过分信任它了。
我又咬了一大口,脑海里一闪而过佑昕当年的责怪。我真是一点儿没变,一点儿欣赏的品位都没有。离开小木屋很远了,我知道不可能不想起佑昕,干脆放任思绪游走。
07
我记得和佑昕最后的联系是一封电子邮件,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收到来自她的任何信息了。她走之后,我等了很久,终于等来了她那封回信。
她在信里说,不辞而别是不得不做的事情,她需要回到她爸爸身边。
“我会成为你的累赘,”佑昕在信里写道,“但我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成为多余的人。”
我不知道她哪里来的结论,所谓“累赘”像是个勉强的借口,简直漏洞百出。我无处发泄,那我呢?我算什么?凭什么佑昕能轻描淡写地用这样的借口就把我打发了!
我又记起佑昕爸爸吃完火锅的那晚,话里有话,有点托付的意味。可惜那个时候的我还是个毛头小孩,什么也没有读出来,惶恐得不能说话,估计也让他失望了。
直到他病重,佑昕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发生了什么。她最不能原谅的,恰恰是这样的事情:自己居然在父亲那里也成了“多余”的存在。佑昕崩溃了。
“我要回去,让他知道,他越是想让我走远越是不想给我添麻烦,我就越是不走。”
那年毕业当口,周遭兵荒马乱,我自以为镇定地告诉佑昕,如果她要我陪她留在台北创业,我就留下来和她一起奋斗,绝不二话;如果她等得起,我就去欧洲遛上两年。
她微微一笑,说,我当然等得起。
我自以为了解佑昕,几年时间好像彼此都一清二楚。到最后才发现自己还是个白痴,不懂得佑昕说出那句“我当然等得起”的时候,心里已然空荡荡。
我最终决定不去欧洲。
可惜的是,还没有来得及把这个决定告诉佑昕,她就不辞而别了。
还是慢了那么一点点,就因为差了这一点点时间,佑昕已经心灰意冷地回到她爸爸身边,独自一人面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而那一切,都是我曾经以为要陪她共同面对的。
不知道佑昕还记不记得她说过:“我已经做好了把这一生献给食物的准备。”
她在那个夏夜把最后一支玫瑰草莓递给我的时候,我也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但其实我是那么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机会去弥补了,不管你愿意付出多少努力,都不可能重新来过。佑昕匆匆忙忙在我最好的青春里走了一场,用一个决绝的转身画上了句号,告诉我故事都会讲完,要懂得为一切可能的结局做好准备。
08
潘佑昕后来可能又回到台北,开了那间她始终念念不忘的冰激凌餐厅。
父亲去世之后,佑昕就只身一人了吧。
回过神来,冰激凌在阳光里化掉了,滴到我的手上,像鲜红的血。
冰激凌的存在是短暂的,任何一支冰激凌都没有办法成为不朽的杰作。但我相信,制作冰激凌那片刻的心情,是可以永存的。
我到现在都未能非常理解佑昕离开时的心情。对我来说,那种突如其来的不辞而别,除了是对我的惩罚,再无其他理由,让我不悦和痛苦,能不想起我就绝不再回忆。
但我也渐渐明白,花会谢,冰激凌会化,爱的人会离开。可能确实不为什么,只是本来就会发生的事情。我们能做的,就是做好迎接它们到来的准备。
而有些回忆,像潘佑昕很多年前做的第一支玫瑰草莓冰激凌,在夏天的夜晚里,终于变成了一支悲伤的曲子,回荡在很多年后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