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曹操又问。
蔡瑁其实也不知道刘备要去哪里,这几日襄阳上上下下都在为迎接曹操大驾而积极准备,城墙上竖起驺虞幡,家家户户贴红挂金,热闹得仿佛过年。士绅见面皆是喜气洋洋地互相恭维,仿佛这不是一场令人羞耻的投降,而是一场值得庆祝的胜利凯旋。
“也许是江陵。”蔡瑁说得不确定。
江陵!曹操的神经被用力一弹,他顿时紧张起来,江陵为荆州在长江沿岸的重要关卡,那里屯有重兵,若被刘备占据,则长江以南的荆州数郡很有可能落入刘备之手。那么,他在襄阳城受降获得荆州便成了尴尬的半壁江山。曹操不想再耽搁了,他大踏步地迈了出去,喝道:“曹纯、曹休何在!”
一身黑甲的曹纯、曹休躬身而前:“在!”
“即令尔等率五千虎豹骑,马不解鞍,人不释甲,急追刘备!”
“是!”
曹纯小心地问道:“丞相,要活的还是死的?”
曹操面色一凝:“活死皆可!”
曹纯明白了,这是要毕其全力歼灭刘备,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涂炭遍地,血流膏野。他和曹休向后微退,深深行了一礼,手摁佩剑急速地奔出了荆州牧府。
半个时辰后,五千虎豹骑整装完毕,风驰电掣般扫过襄阳长街,扑入了南门外。
裹着纯铁的马蹄踏碎了襄阳城衰弱的胸膛,骑手皆是一身纯黑铠甲,细密相连的鳞甲片片紧合,黑亮的兜鍪罩住了大半个脸,只露出一双没有情感的眼睛。盔上斜竖一支白翎,奔跑时,翎毛飞动,整齐如浪潮起伏。他们腰悬钢刀,那是用中原地区最精湛的百炼钢技术锻造而成,杀人之时封喉而亡,一丈长的乌金铁枪贴住鞍鞯,一杆杆向前直伸,仿佛张开的狼嘴里吐出的獠牙。
襄阳城的百姓都害怕地躲进了家里,隔着门缝瞧着那一支骇人的军队,仿佛是死神打开死亡牢门放出来的索命使者。所过之处,遍地尸骸,没有人能阻挡他们夺命的残忍。
这就是传说中的虎豹骑,那支在统一北方的历次战斗中横扫疆场的魔鬼骑兵,坐拥四州控弦百万的袁绍便败在虎豹骑的铁蹄下,一向以骑兵称雄天下的北方游牧民族也被虎豹骑追亡逐北三百里,这支骑兵是曹操麾下最精锐的军队,仿佛一支嗜血的强弩,所过之地,尸横遍野。
可这支军队被派往了追击刘备的第一线,有懂战的襄阳人悄悄叹息,刘备也许真的逃不过这一劫了。谁能阻挡虎豹骑的锋芒呢?只有天神吧。
※※※
高大的城墙耸立在藏青的天幕下,冷清的雾气在天空缭绕,那城墙刚直的线条也变得稀疏了,仿佛被水洇淡的墨痕。
一骑快马从城中飞奔而出,不断扬起的马鞭狠狠甩下,打得那坐骑发足狂奔,踏得黄尘滚滚而起。
他赶路甚是着急,一头一脸满是汗水,也想不去揩一揩,双眼不断被流淌的汗水遮住,四起的冷漠风烟刺面生痛,可这一切都缓解不了他焦急的心情,反而增添了更大的忧虑。
正赶得心急火燎,却见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迎面奔来,个个肩挑背扛,满目疲倦凄怆,瞧那匆匆行色似是逃难的百姓。
“各位父老!”他猛一勒马,大声问道,“你们可是来自北岸?”
一个长者喘了口气:“正是!”
那人又问:“莫非曹军已尽数攻克沔水北岸?”
长者抹了一把泪:“可不是么,我们好不容易才在沔水边找到一条船,逃到夏口来,还有好多人挤在北岸,那情景多惨啊……”
那人大声惋叹:“老人家,你可知道刘备将军现在哪里?”
长者停止了抽噎:“这个我就不知了,我不是樊城人,没跟他一路逃呢!”
“听说在当阳!”有个年轻后生插嘴说。
“果真?”
年轻后生道:“我是听我一个远房兄弟说的,他是樊城人,跟着刘将军逃难。半个时辰前我遇着他,他说,他们逃到当阳,被曹军追上,一路杀戮,尸横遍野,唉,可是惨啊,他侥幸逃出一条命来,现在奔樊口去了。”
他还要继续说下去,可那人已扬鞭赶马,箭一样冲了出去,只留下久久没有坠落的尘土。
第十二章 兵败当阳,诸葛亮死里逃生
晚霞如鲜血,昏暗的天渐渐下沉,尖利的冷风从皮肤上一刮而过,似乎要揭下人的一张皮。
兼程赶路,行路的人已是疲惫到了极点,道上停了步子休息喘气的人越来越多,哪管道路肮脏,黄尘裹体,一个个东倒西歪地倒在路边,惨白了脸而提不起一点力气再动动脚,仿佛要将自己埋在这无根无依的天地间。
拥在风尘满面、一身倦累的难民中,乘马而行的诸葛亮紧紧地锁着眉头,他们的行进速度太慢了,一日才不过二十里。而他清楚地知道,曹操为了擒获刘备,一定会遣将千里追袭,如果继续迟缓前行,说不定哪个时刻,曹操大军就会忽然出现在他们的身后。
“大家加把劲!”张飞策马在人群中来回奔跑,挥舞手臂不停地给难民鼓励,可累得面色惨淡的难民们全都恹恹的,勉强能走的几乎是四肢着地,慢慢地爬行。
“主公,太慢了。”诸葛亮实在忍不住,转首对刘备说。
刘备也很无奈:“百姓疲累太甚,强而行之也无济于事。”
“亮担心,”诸葛亮忧心忡忡地说,“在云长还没和我们会合之前,曹军便来了!”
刘备一叹:“我也担心,但也许没有那么快吧……”他其实也不能确定,自衣带血诏,他就和曹操结下了不可化解的仇怨,数次几死于曹操之手,若不是他命大,这世上早就没有刘玄德了。曹操恨他,正如他恨曹操,仇人之间还会有仁慈么?
诸葛亮满脸愁容地回过头,峭寒的风从地平线的尽头旋转而起,大片灰色的云团被夕阳染了瑰丽颜色,一行飞鸟衔着流逝的霞光振翅远去。
天地一派夕阳西下的平静。
蒙蒙夜雾犹如歌谣缓缓地将他们包围,诸葛亮莫名地感到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他听见细细的声音从某个地方悄悄发出,仿佛是瓶口泄漏的流沙,当他凝神细听,声音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大,嗡嗡地灌入耳中。
“不好!”他神色大变。
“怎么?”刘备见他面色悚然,心里竟是一跳。
脉脉余晖缓缓流向天边,而在夕阳最后的光照里出现了一条黑色的流动线条,地面开始逐渐加强的颤抖,呼啸的声音犹如排山倒海,仿佛江河倒涌,天地为之色变!
“是曹军虎豹骑!”诸葛亮的声音微带着颤抖。
刘备一扣剑柄,他又紧张又烦躁地叹道:“太快了!”
黑色浪潮越来越近,锃亮的铠甲在奔跑中铿铿作响,头盔上的白羽簌簌抖动,这支骑兵星夜兼程,弃辎重,上轻装,一日一夜急追不已,终于在当阳追上刘备!
“曹军,是曹军!”起初有些呆愣的老百姓反应过来,不管有力气还是没力气的,都尖叫着四散逃奔。
一声嘹亮的清哨高遏行云,本把头颅低低压在马腹的骑兵霎时都抬起身体,右手整齐地一挥,无数片刀光刺穿了昏暗的天空!
“活捉刘备!”异口同声的呐喊震耳欲聋,随着黑色狂潮的逼近,那口号也越发响亮,在耳边鼓鼓撞击。
不知是谁第一个落刀,但见鲜血飞溅,被砍烂的半边身体滚向了路边。
人群中似被扔了一颗炮仗,炸得他们疯狂逃离,可哪里躲得过战马的速度,才跑出去三四步,便被锋利的钢刀削掉了脑袋。
更多的人被砍倒,旷野上的尸骸多了起来,且都不是完整的,这里一颗脑袋,那里一只手臂,左边两条大腿,右边一截肠子。
骑兵仿佛把这里当作了屠宰场,见个人就挥刀砍下,百姓混在军队中,他们也分不清谁是士兵,谁是老百姓,还道是乔装的军队。
刘军近一万人早就被几万百姓拆得四分五裂,此刻首尾不能相顾,阵形也排不起,一队队慌慌张张地冲上来,都被骑兵的锋利冲击逼得退后。
四边的难民纷至沓来,骑兵四面横扫,由于难民太多,骑兵的阵形根本派不上用场,加上杀得兴起,哪管什么兵法阵法,只顾横冲直撞。
刘备被惊慌的人群挤得前后不进,他费力地拔出长剑,还不曾来得及去看诸葛亮,便有一乘轻骑驰骋,马上骑兵大约认出了刘备,钢刀一挥,当头就劈砍下去!
根本无暇思考,刘备用力举起长剑迎上锋芒,“当!”兵刃相接,迸得火星子乱飞,那骑兵或是想捉活口,没有下狠招,倒被刘备的回击拼得骨骼发颤。
两人都缓了缓手,刘备深深呼了一口气,那虎豹骑却不容他多想,一手挥剑,一手挺枪,双兵齐下,如合拢的死亡拱门劈向刘备的头顶。刘备向后一仰,的卢马受了惊吓,马头一昂,马身像滑梯般向下急速倾斜,他竟从马上直摔了下去。
幸而这一摔,那骑兵的长矛收不住势头,竟直插入地里,因力量太猛,片刻间却是拔不出来。
骑兵索性弃了长枪,一勒缰绳,战马前蹄扬起,对准刘备的脑门威胁性地压下来,千钧一发之际,刘备拼了全身之力,身子向后一仰,双手持剑狠狠扎中马腹!顿时一股浓稠的鲜血涌出,战马哀嚎着软了下去,那骑兵未曾提防,头朝前摔了个四仰八叉,沉重的兜鍪滚出去很远一截,刘备趁机急趋上前,一剑刺穿那人的后脖颈。
待他抽剑之时,“当啷!”那长剑却断成了两截,原来是用力过猛,剑身竟承受不起拼刺力量。
他不得已丢掉剑柄,抹了一把脸上的热血,左右看了看,四围的尸骸堆得越来越多,无数片刀光在天空交错拼刺,凄厉的惨叫声与沉闷的喷血声碰撞在一起,搅乱了这傍晚的世界。
一骑如闪电飞奔,张飞在马上狂呼:“大哥!”
三个骑兵迎面急冲,张飞横矛一扫,长矛刺中了一个骑兵的咽喉,将他从马背上挑了起来,那骑兵在空中垂死挣扎,双手双脚一阵乱蹬。
张飞瞪着铜铃眼,怒声大喝道:“我操你曹家十八代祖宗!”他奋力一送手,长矛带着那骑兵裹卷起呼啸的劲风,把其余两个骑兵撞翻下马,矛尖一抽,扎烂了他们的脖子。
他手持长矛,一把扯过的卢马的缰绳:“大哥,快上马!”
刘备接过缰绳,他翻身上马,忽然,一个骇人的念头闪入心底:“孔明呢?”他全身都发抖了,入目之处,皆是杂乱的影子,望来望去却找不到那抹白衣羽扇的熟悉身影,他对着四野的杀戮抛出一声焦躁的吼叫:“孔明!”
“孔明!”
那声呼唤急促地飞出去,却被虎豹骑杀戮的呐喊挡了回来,落在一摊还在汩汩流淌的血泊里。
※※※
井底有淡淡的黄烟升起来,宛若一缕依依的魂,赵云跪在井边,怔怔的半晌没有动,被黑尘污了的脸上有两行晶莹的泪水,却凝固成两道伤痕。他像是失了魂,许久没有意识,直到怀里的孩子咳嗽着哭出了声音。
他仿佛惊醒,一只手拍了拍婴孩:“公子不哭,公子不哭。”
孩子方才一岁多,裹在厚厚的襁褓中,小手小腿蹭蹬着,嘴里呜噜呜噜,嗷嗷地哭一声,哟哟地哼一声。
赵云叹了口气,他掀起膝裙把孩子裹在胸口,扯下腰带紧紧地拴住,系了一个死结,这才从地上拿起长枪,掂了掂。
“公子,赵叔带你去见主公。”
身后马蹄声碎,一队百人虎豹骑风卷残云般冲荡而来,钢刀已杀得豁了口,刀刃上的血一滴滴飞出去,甩成无数瓣。
他一跃上马,身后一声巨响,一面土墙轰然坍塌,黄尘荡起来,墙砖墙灰覆在那口井上,尘埃漂浮着,久久没有消散。
“来吧!”他高举长枪,死死地咬着双颊,仿佛烈风般冲了过去。
仿佛一滴水滴入一池湖,赵云匹马冲锋,直贯入虎豹骑的三三三阵形里,虎豹骑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一手护卫胸口的孩子,一手将长枪平挥出去,枪尖刮过数不清的胸铠,一连串的火星子难听地跳蹦起来,铠甲却只是裂开一条细细的缝,并没有威胁生命的杀伤力。
赵云知道了,虎豹骑全身都罩着锻炼精粹的铁甲,普通兵刃根本无法刺穿,唯一的办法是一剑封喉!
上百柄钢刀举起来,犹如架在头顶的死亡乌云,赵云将枪杆往前一送,身子猛地后仰,长枪向上狠狠一格,便似那擎天之柱顶起了轰塌的一片天空。
他怒吼一声:“开!”
那种绝地逢生的可怕力量不可阻挡,无数把钢刀震飞出去,刀光咻咻舞转,劈着骑兵的头顶向后砍下,直栽在马尾边上。
变故忽起之际,赵云将枪杆蓦地一缩,长枪出刺的前端陡然变短,他微立起身体,枪尖像横切表皮的砍刀,整齐地沿着一条线毫不犹豫地划过,顷刻,十来个骑兵捂着咽喉倒下马背,血和甩出去的兜鍪一起飞向天空,而后兜鍪滚落在地,血却还在往上冲。
是真正绝杀的一剑封喉!
威震北方的虎豹骑从没想到会遇见这样一个对手,他们擅长对付上万人以上的军阵,对付单枪匹马的孤胆英雄却略感棘手。这个人身上有蔑视百万雄师的骄傲,他挥起长枪,仿佛天地都将为之臣服。
都说刘备手下有数个万人敌将军,虎豹骑原来不知道什么叫万人敌,以为那是夸张的吹嘘,可今天在赵云身上,那种神话般的赞语却当真在眼前演绎了一遍。
怀里的孩子被血腥味儿刺激了,拼着力气号啕大哭,小手抓着赵云的胸铠,想要从捆得太紧的包袱里挣扎出来。
不能再耽搁了!
赵云决定冒一次险。如果成功,他将获得彪炳史册的战神之名;如果失败,他和怀里的孩子都将在此时此刻成为敌人马蹄下的冤魂。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手臂从后往前一抡,长枪如掣风的惊电飞掷出去,而后他从马背上腾升而起,整个人脱离了马鞍,双足还狠狠地一蹬马背,借着蹬踏的力量,身体更向前送了一截。
这个人一定疯了,他这是在自杀!
所有的虎豹骑骑兵看见赵云掷枪离马,都以为他是想以命相搏,死出个轰轰烈烈的悲壮。被虎豹骑围攻,他敢丢兵器弃战马,这不是自杀是什么?虽然勇敢,却很愚蠢。
瞬息的犹豫。
仅仅是瞬息,那长枪贯穿了包围圈最末端的一个骑兵的咽喉,他徒劳地想要拔掉喉部的枪头,却只是喷着血翻倒下马,连一丝的声音也发不出。离马的赵云用力在空中跨了两步,他拔出佩剑,剑身斜劈下一道凌厉的弧线,一身沉重鳞甲的骑兵栽下马,倒地时,甲胄哗啦啦响成一片。
又是一剑封喉!
赵云却已跨上了末端骑兵的战马,他轻易地拔出插在骑兵咽喉的长枪,一枪用力刺在马尾上,战马受痛,顿时发了狠,驮着新主人疯了般奔腾远去。
虎豹骑都惊得目瞪口呆,片刻的惊骇和犹豫,终于有人喊了一声:“追!”
回过神来的虎豹骑拍马紧催,对于战无不胜的虎豹骑来说,失败是莫大的耻辱,何况是败给一个人,唯一扭转失败的办法只有杀死他。
追击的马蹄声如索命的亡魂,追着赵云一路狂奔。
※※※
曹纯一脚踢开被砍成半截的尸体,厚底的革靴淌着黏稠的血,抬一抬脚,鞋底便拉起一线血丝,他厌烦地啧了一声。
呜咽的哭声却掩过了他的不耐烦,那是一群被捉住的百姓,老少男女皆有,偶夹着三四个士兵,却已是刀枪横陈,伤重不能动弹。两个虎豹骑士兵冲入人群,把受伤的刘军士兵拖出来,抬起脚踩在后背上,抡起刀一劈,几颗头颅滚瓜落地,那血“噗”地喷得遍地开花,百姓们都吓得失声尖呼,有的哭,有的捂眼,有的竟自晕厥。
“这其中有刘备的妻小么?”曹纯扬起马鞭,挥向那群哆嗦成一团的百姓。
旁边一个骑兵屯长说:“应该有。”
曹纯啐了他一口:“什么是应该有?!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你这是废话!”
屯长战战兢兢地说:“将军,这拨人原是从赵云麾下逃出来的,赵云护送刘备家小,故而属下以为应该有。”
曹纯忽而后悔了:“啊呀!”他惋惜地盯着那几颗热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