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担心自己,她只是担心辩机。辩机是高僧,不当受到她这个魔女牵连,若有朝一日,真如她噩梦中所显,这块金牌就是她送给辩机最后的礼物。
第十五章 空离别
贞观十六年九月,群臣与唐太宗商议政事,唐太宗问,“当今国家何事最急?”谏议大夫褚遂良言定立太子最急。
为了解除天下疑惑,亦为安定朝臣之心,在长孙无忌建议下,唐太宗遂任命魏徽为太子太师,辅佐承乾,以示天下无废立之心。
同月,高阳找李宽,仿造玥月怪异的书写方式,模仿玥月笔记给李君羡写了封书信。
“李将军。”高阳着一身绣有百鸟殷红的儒裙,含笑向依靠在梧桐树的李君羡走来。
可想到被禁足的玥月和媚娘,想到唐太宗许诺的免死金牌,她淡笑着取出一封书信,“我受人之托将此信交给李将军。”
“明月。”看着信上玥月口中所谓的“钢笔”写下的字迹,李君羡胸口猛跳一下,一把抓过书信,拆开细看。
高阳双拳紧握袖中,屏气凝神关注着李君羡细微的神情变动。
“着,真是明月所写?”李君羡急得双颊泛红,满脸胡渣发颤,陛下仍当世明主,真能因满是胡话的《秘记》,就要了两个小女子的性命?
他难道发现信是假的?高阳顿时被惊出一身冷汗,但凝神细想,这封信是由李宽提供样本,李宽按照玥月笔迹仿写而成,她仔细对照过,这封信的笔迹,与玥月笔迹有九成以上的相似,与玥月鲜有书信往来的李君羡,应当不会发现其中异样。
高阳眼中一亮,抬头又言,“除了明月谁还会用这样的笔?李将军,父皇要杀明月,我拦不住,能做到的,也只是将明月的信送出来,让你和她见上一面。”
“此刻?可今日我当值。”李君羡叹气犹豫道。
“片刻离职,你不言我不语,谁会发现?”高阳继续鼓动李君羡离开玄武门。
“我不能”李君羡望着湛蓝的天空浅浅低语,他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却又品不出哪里不对劲。
不愧为左武卫将军,为人小心谨慎,恪终值守不过,她此刻没有心情欣赏他的优点,她要的就是逼他擅离职守。
“将军,明月可在古井边等,你也许就是你们最后一面了。”她在赌,赌李君羡对明月的情深,还是身为左武卫将军的职重。
“明月。”李君羡望着被自己紧攥掌心的书信,心弦一绷,大步冲向内庭。
情痴!望着李君羡离去的背影,高阳幽幽长叹,不忍心地合上双眼滴泪映着落日从眼角滑落。
李君羡、武则天、唐太宗玥月所知道的历史,像一场恐怖电影,让她辗转反侧,一宿浅眠,天微亮,不堪噩梦侵扰的玥月便起身,为媚娘张罗洗漱。
“右眼怎么老跳?”玥月推开窗户,用力揉揉右眼皮,莫名的心慌扰的她烦乱。华人那一股冷冽的北风袭来,她忍不住紧抱双臂,望着满地枯叶,沉沉叹息一声。
“小月,怎么了?”媚娘打着哈欠,从雕花紫檀木屏风后走出。
“没事。”玥月耸耸肩,转身关心媚娘,“天冷多穿点衣服,别感冒了。”
“应当是别受寒,才对吧。”媚娘立在玥月身旁,望着面前的枯叶如花柔美,“枯叶似碟,风动蝶舞,真没!不过,为何觉得一觉醒来院里少了些什么。”
“少了那些‘看门狗’不在了,”玥月快步推开房门,在小院中找了一大圈,顿感囚鸟出笼的快乐。
“终于自由了。”媚娘兴奋得冲了出去,快乐地在枯叶中奔跑,叶碎的声音在她脚下谱出一曲轻快的秋乐。
过了好一会儿,她累了,放缓脚步,凑在玥月身旁,欢喜耳语,“果然陛下明鉴,知道《秘记》不过是骗人的把戏。”
“不是的。”笑容在玥月面颊凝固,她紧抓媚娘双臂,全身发颤,“李君羡,交流学历史一直没变。”
“小月,你又知道什么?李将军,他怎么了?”媚娘被玥月突变的神奇惊得一怔,慌张取出丝绢为玥月拭泪。
“棉军职,转华州刺史。”她知道当年李君羡因为“女主武王”被贬的时候她会很伤心,但她没想到当历史真正发生那刻,她竟心如刀绞。
泪瞬间流满双颊,她恐惧地搂着媚娘。想到那个满脸胡渣,虎背熊腰,笑起来却满是孩子气的李君羡,在不久的将来会被唐太宗处死,她心痛得泣不成声。
“真的?”为玥月拭泪的手一僵,他疑惑地瞪着玥月。
被关的日子,宫人除了送三餐半个字也不会多讲,而看守她们的侍卫嘴紧得更像是被针封住,她们完全与外界隔离开了,李君羡免军职,转华州刺史——刺史若是真的,玥月又如何得知?若是假,她为何苦的如此伤心?还是玥月真如她猜想般拥有先知的异能?
“我”玥月望着媚娘半响才吐出一字,她犹豫着是否该将自己真实来历道出。
“宫女明月!”不待玥月拿定主意,双鬓苍白的内侍宦官手捧调令,领着一群宫人进入小院。
玥月心头“咯噔”一跳,放开媚娘,蹙着眉头低头行礼,宦官楸了眼玥月脸上的泪,打开手中调令,用尖哑的声音,开始宣读着下调玥月至掖庭宫尚衣局浣衣。
“诺。”玥月接过调令,含泪苦笑,从甘露殿到掖庭宫相隔的何止是几道宫墙。她和李泰的距离何止是一步之遥而已,不相见,不能恋!一切都是天意。
可她真要眼睁睁看着所有天意发生吗?她真要当个历史旁观者,倒数着李君羡被杀的日子?计算着李泰被贬的时间?还有高阳和辩机的悲剧?他紧咬下唇,有一种拿把菜刀杀出宫闱的冲动。
奇怪?这宫女没正式接到调令前,哭的稀里哗啦,而她接到调令后,反倒止住泪,一脸平静,宣读调令的宦官将调令递给玥月,又好奇多瞧了玥月几眼,想要问上两句,却又不敢多言,只能怀着满腔疑问一群宫人转身离去。
玥月虽未宫女,可从后宫便多受人照顾,无论是在她身边侍奉,还在在甘露殿当值,皆是职位颇高而且清闲,那一双玉手养的白净如葱,哪里受的住浣衣之苦?
“小月,浣衣之人多为年老或罪妇,哪儿不是人待的地方。”见所有宫人离去后,媚娘焦急上前,握着玥月的手低语,“我去找晋王和德妃,你去找魏王和楚侯。对了,还有高阳公主,我们想办法,别调去尚衣局受苦。”
受苦?如果受苦就能改变未来,她愿意为所有人承担一切悲剧,玥月摇头放开媚娘的手,取出丝帕擦干脸上的眼泪,“能让陛下放下杀我们的念头,他们已经做出最大的努力了,这时候,谁理我们,反是害我们。”
她不甘心就这样认命,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李君羡被杀,李泰夺储不成被贬均州,她要尝试改变未来,改变历史,哪怕她的努力,之事螳臂当车。
“可是”宫内常言,白发宫人泪,最难有二苦,一哭洗马子,重视难闻香,二苦浣衣奴,玉手成枯枝,他怎能看着情同姐妹的玥月,去受那等苦楚。
“没有可是,远离李泰,远离权势,才是我和他唯一的出路,我无法在眼睁睁地看着我认识的人中间出现第二个李君羡。”玥月望着头顶的枯枝思量了一会儿,“媚娘,我要写封信给李君羡,我要告诉他我不是明月,你帮我想办法,在他离京之前交给他好吗?”
“你疯了。”媚娘瞪大眼,“你能对他说什么,难道告诉他,明月落井死了?”
“不,她没死,只是去了属于我的地方。”她还没勇气宣告她来只千年以后,但她至少可以将穿越改为一个灵魂交换的异志小说。
更重要的是,她要用这件事给予李君羡好好活下去的希望和信心,进一步提醒他要谨慎处事等待明月回来,避免按照历史被扣上图谋不轨的罪名处死。
“他不会相信的。”媚娘摇头,灵魂交换不过是骗三岁小孩的故事罢了,李君羡堂堂一个将军怎会相信?他只会以为,那是心上人抛弃他的把戏。
“不,他一定会信。”李君羡必须相信,然后修身养性一段时间,静静等待李泰成为太子,成为皇帝,再重新启用他。试试在百度搜索“书 包 网”
望着玥月坚定的目光,媚娘略想片刻,“我信你。”无论何时,玥月都伴在她身边,她相信玥月,不再因为她长的和明月一模一样,而因玥月是她得生死姐妹。
“不过玩火很危险,你知道吗?”玥月此刻告诉李君羡事实,不是女儿家不想再欺骗一个真心的情郎那么简单,她隐约觉得,这关系的不是家事,而是政事。
女子干政,无论通过怎样的手法,怎样的算计,若被唐太宗知晓,这无疑又是在玩火自焚,媚娘的心提到嗓子眼,不安,宛如此刻天上厚重的乌云般笼罩她的心房。
天空低沉灰黑得像染上锅灰满是皱纹的白发宫女,阴冷的寒风干燥得让人全身泛疼。玥月蹲在地上,努力压制着让人反胃呕吐的味道,哆嗦着用紫红的双手舀取一勺勺刺骨的井水,刷洗着一个个造型华丽的马子。
冻得受不了的时候,她忍不住停下舀水的动作仰望着天上南非的候鸟,幻想自己能长出一双翅膀,像它们异样自幼翱翔。
“坐在这里等我来伺候你么?”“啪!”监工的老宫女,举起手中藤条用力像玥月背上招呼过去。
“啊——”玥月惊叫一声,冻得僵硬的双手一抖,手中的木勺“咚”地落入金光闪闪的马子中。
“死蹄子,砸坏翡翠马子,你有十条命也不够赔!”她提起巫婆般的嗓音咆哮着,高举着手中的藤条作势又要向玥月招呼过去。
忽然一道有力的臂膀钳住老宫女如枯枝的手腕,“你居然打她。”低沉的声音宛如地府的鬼泣,李宽一改文雅的形象,阴冷瞪着瑟瑟发抖的老宫女。
“原来,黄金翡翠马子能用木勺砸碎啊!”高阳领着媚娘紧随李宽步伐,来到老宫女面前,“你!”高阳眼中含怒笑着,“把地上的黄金翡翠马子和木勺捡起来到一旁砸给跟公主看砸不坏,就别吃饭,别睡觉。”
“公主,我奴婢”她双腿发抖,苍老的脸颊抽动,满脸的皱纹因为沉重的粉妆越显滑稽。
“来人,连盆带人给我拖下去。”高阳敛住笑意,公主的架势因愤怒高燃,浑身的高贵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诺”她身旁的侍卫,迅速上前架走高呼“公主恕罪”的老宫女,而后,她心疼地望着玥月,咬唇叹气,呼退身旁宫人,执袖掩鼻将玥月带至幽静无人处。
“小月,你不是被调去浣衣,怎会,怎又会去洗马子?”媚娘大步走向玥月,心疼地想要搂着她单薄的躯体。
“别,别过来,脏!”长时间熏香,身上就有香薰的味道,而长时间与臭味为伍,身上的屎尿味自然难闻,在最狼狈的时候,她真的不想面对这群人,看着衣着光鲜的媚娘,她自觉得连连后退,恨不得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起来。
“月。”李宽阔步上前,想要告诉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她依旧是喜欢的玥月,可当他看见她眸重惊恐的自卑,他停住向前的步伐,他怎忍心逼她?
“我,我,我没事,很好,很好。”她仓促笑着,慌忙整理着散乱的头发,又快速将塞满脏秽的指甲被在身后,好丢脸,但很庆幸李泰没来,“对了,媚娘,信交给李君羡了吗?”她展开笑颜,却不知那份笑容失了纯真,夺了倦怠。
“我将信托给了楚侯。”玥月此刻的模样让她心酸,心疼,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又怕怜悯的泪触动了玥月高傲的自尊,只能默默低下脑袋,努力不去想玥月辛劳刷马子的模样。
“给了。”看着玥月满是红丝的双眼,他很想告诉他,别做了,跟他走,一切有他担着,“他让我带花给你,他一直帮的是明月,很庆幸她的调职救了你。”
李泰为了玥月暂时放过承乾,高阳为了玥月陷害李君羡,而他除了仿写玥月的笔迹,什么也没能为她做,看着衣衫褴褛的玥月,他攥紧了拳,做为男人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不能保护,他算什么男人?
“谢谢。”她原以为李君羡知道她不是明月时,会恨她一辈子,但没想到,他竟因为她那张与明月一模一样的容颜,而包容她往日所有的欺骗,如此伟岸的男子,如此深情的男子,如何不让她动容?玥月咬唇吐气,脑海中忽然跃出想见李君羡的念头。
“月。”她的心他就是懂。哪怕她动一下眉头,他就知道她想要什么,“今日他离职,我带你去见他。”其他事帮不了她,但至少此事他能助她。李宽上前一步,抓住玥月戴玉镯的手,真好,他送她的玉镯她一直戴着!消失已久的笑容,溢出唇边。
“我”她想去,她知道李君羡相见她,而她也想以玥月的身份,明月的容颜见李君羡最后一面,可是,此刻的她连掖庭宫都出不去了,又怎能去玄武门?
“我帮你。”高阳忍住玥月身上的异味,屏住呼吸上前,露出令人信任和安心的笑,陷害李君羡并非她本意,让玥月落到如此田地也并非她本意,她想要帮他们,至少那可以减轻她心中的罪恶。
“虽然,我无法像他们那样帮你,但我支持你,”媚娘握着玥月另一只手苦笑着。
虽然不再有人监视她,限制她行动,可唐太宗不再理会她,德妃对她视而不见这一次,唐太宗因李治而对她心生间隙,她自知再无翻身机会,本来她对此事很伤心,但见玥月现状,她才知晓与玥月相比她幸运太多。
“谢谢。”双唇张合的同时,滚烫的泪淌下,她依然很幸运,因为她并不孤独。就算如此落魄,那群朋友依然没舍弃她,只是,他们如此帮她,她又能如何回报?
“午时,李将军就要出宫,现在距离午时还有半个时辰了,事不宜迟,高阳先把你带出掖庭宫,我将你带至玄武门。”李宽有些不舍地放开玥月冰凉的手,有条不紊地安排这如何安全将玥月带至玄武门。
“嗯。”玥月破涕为笑开,李宽总是如此让人安心,可惜这一世她注定误了他,只因她心中有了李泰,那个只可相望的男人。
在高阳和媚娘的掩护下,李宽和玥月顺利再出玄武门必经之路的草丛中蹲藏起来,看着玥月因慌张躲藏,沾上发丝的枯叶,李宽忍不住呵呵笑开,温暖的手指穿越在玥月杂乱的发间,为她捻下一片片枯叶。
暧昧的气氛在鼻息间冉冉上升,随着心跳加快,滚烫的红晕出现在玥月苍白的面孔上,“头发好脏,别弄了。”她不知出身高贵的李宽,如何能与此刻肮脏的连自己都讨厌的她,相处的如此自然,但她知此刻的气氛,暧昧的让她害怕。
忽然,李宽的指尖不小心划过她冰冷的耳垂,“啊——”她像被惊吓的小猫,“嗖”地弹跳起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李宽尴尬苦笑,载着被伤的支离破碎、落寞的灵魂,跟着站了起来。
“没”她想回答没关系,可抬头那刻猛楸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她忙闪身躲在李宽身后,“我害怕。”
他一身华丽高贵的官服,她一身破旧肮脏的儒裙,如此的落魄,她真的好怕见到李泰,可偏在最狼狈的时候,她抬头看见了他,而他貌似回头也看见了她。从未有过的自卑像恶魔一般吞噬她的灵魂,眼泪大滴大滴落下,她害怕地蹲下紧抱双膝瑟瑟发抖,祈祷李泰压根没有看见狼狈不堪的她。
李泰与李宽对视一眼,然后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同随行官员离去,“他走了。”李宽转身,蹲在玥月身旁,拍着她的肩膀安慰。
“他没看见我把?”她含泪的神情脆弱的像池中的水泡。
李泰知道玥月性情刚烈,她的自尊容不下她用如此狼狈的形象,面对心爱之人,视而不见!便是李泰心疼玥月,表达深情的方式。
李宽望着李泰消失的方向叹气,李泰和玥月对彼此的情,恐怕深到连他们也看不清的地步,面对这样的李泰,他还有机会吗。
“月。”李宽取出素白的丝啪递给玥月,“擦擦泪,李将军快来了。”
“我能见他?”李君羡怎可能独自从这里出玄武门?她以为她只能躲在这里偷偷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