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子费心。”媚娘撑着发麻的双膝,勉强挂上一丝笑,冲承乾福身,而玥月则低垂着脑袋,颦着眉心,若有所思地跟在媚娘身后。
间媚娘的身影渐远,李治跺脚欲追。拔腿跑上几步,忽又想:追上去有何用?又停下脚步,扯袍转身,面载几分急躁迎向李泰:“四哥,你当真如此无情?”
李泰不语,只是望着玥月的身影,幽幽吐出一口长气:“出宫吧!”无情也好,多情也罢!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找出缘由设法化解,而不是留在宫内意气用事。
艳阳透过窗棂砸落在屋内的青石板上,而几缕依依垂柳随风搁置窗棂。李泰席地而坐,身体优雅斜倚在桌沿,一手横搁在桌面,一手缓慢翻阅着桌上的《括地志》。而一旁张亮执袖而立,盯着李泰不断摇头,长吁短叹。
终究张亮忍不住,跺脚出声:“魏王,你好歹也说句话啊?”
“说什么?”李泰抬头一笑,唐太宗命他在王府安心养病,不必早朝已有七日,而他至今仍想不通唐太宗此举的目的,他能说什么?※园※
再言玥月。据线报唐太宗借武才人管教宫人不当为由,将其囚于内廷亦有七日。期间德妃趁唐太宗高兴时,在枕边为武才人求情,反惹唐太宗大怒,拂袖而去。此等举动,当真只是因为他对玥月有情?
再看外廷。唐太宗虽已祭天,可太白星依旧昼现,朝内议论声响不减反增。而唐太宗召见李淳风次数更是倍增。其矛头无非指向《密记》中的女主武王究竟是谁?
难道,这三件事密不可分?“女主武王”难道就是武氏女,主天下?翻书的手停顿在空中,随后他又自嘲一笑。
自古男为天,女为地。岂有牝鸡司晨的道理?李泰合上《括地志》,起身推开“福寿延年”的雕花木窗,望着依依杨柳,闭眼悠长吸气。他该如何助自己,助玥月脱离困境?
“四哥,四哥!”李治焦急的身影,伴随着他急促的喘气声出现。
“雉奴!”李泰睁眼回头。
“小人拦不住晋王。”管家羞愧冲李泰行礼。
“没事,下去吧!”望着衣冠不整的李治,李泰惊叹摇头。
待管家退下,李治顾不得整理衣衫,急忙开口:“四哥,四哥,出大事了!”话语道了一半,他才惊觉屋内还有张亮,因此长叹了一声谨慎地断了下文。
张亮看着一脸慌乱,想说又不敢说的李治,识相地冲李泰和李治拱手行礼:“两位王爷,老臣还有些事要办,先行告辞!”※打※手※13
“去吧。”李治生怕张亮不走似的,急忙应声。而李泰则轻点一下头,关上刚才打开的木窗。
见张亮走远,李治连忙大步上前关上房门,又四处打量搜寻一番,见确无旁人,才凑到李泰耳边低语:“四哥,这次媚娘和明月恐有性命之忧啊!”
“此话怎讲?”李泰眉心的八字轻蹙一下,急忙追问。
“《秘记》!”李治低闷短叹。
“不可能!她们是女人。”史记为乱后宫的女子很多,狂妄干政的女子也不少,但千年历史却从未出现女子称帝。
“但父皇不如此想!根据内廷消息,父皇有意秘密处决媚娘和明月。”两个毫无外戚支撑的女子,能在后宫生存已是难事,怎可能干政称帝?他一直觉得唐太宗一生英明神武,可在这事上倒像个老糊涂!李治想到被囚在后宫生死未卜的媚娘,顿觉心中有团烈火在灼烧。
“诶——父皇怎如此糊涂,他不知,月儿绝不会是箴言中的女主武王啊!”李泰露齿笑开,笑中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宽心。
李淳风曾言玥月——水中含紫,此乃大吉之相。若得此女相助,此生必显贵不已。光凭这句箴言,玥月绝不可能成为《秘记》的女主武王。
“四哥,何出此言?”李治疑惑地瞪着李泰。一生神武的唐太宗尚且无法确定的事,李泰为何说得如此绝对?
“那是因为……”话道出一半,李泰徒然想起那句箴言,是秘密中的秘密,怎能轻易告诉旁人。笑容一转,挂上几分亲切,“你想,字盘古开天地,可有女帝一言?”
“闻所未闻。”李治摇头,满脸的愁容稍稍变浅,“可如何改变父皇的观念呢?毕竟殿下要她们死。”
“哦?何以见得。”一道闪电忽闪过脑海,仿若一下劈开了李泰脑中的隐晦。还差一点点,他就能抓住事情的中心。
“父皇压根不可能漫步到如此偏远的古井处,分明是有人指引他去的。而就目前父皇对殿下的不信任状,父皇也不可能轻易随殿下去古井。唯一可能出现的情况是,父皇尾随我和武才人到了井边。如此简单的道理,四哥不会没猜到吧?”
李治有些不耐烦地开口。如此简单的道理李泰明知,为何偏要让他在言一遍?!若不是他不方便出面救媚娘,他才懒得和李泰磕牙。园※
“若要置武才人和明月与死地的方法尚多,殿下又何需挑选如此复杂而容易出错的计谋?若言此计,专针对你我,你认为,这条计谋对你我有任何影响吗?”李泰轻笑,眸中的流光宛如旭日初升。
后宫杀一人,在食物中下毒、让其违法宫规、甚至突然失踪……方法简单而有效,又何需动用权势,四处宣扬《秘记》?他就不怕被查获,反而弄巧成拙?除非……秉承想要对付的对象另有他人,而此人权势尚高,难以动摇。而武才人和玥月,不过是承乾的计中计罢了。
“也许,他知晓明月是称心事件的源头呢?”李治眼中飘过一丝不悦。明明是明月惹出的祸端,为何偏要牵扯媚娘?倘若,李泰只救明月不久媚娘,他此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李泰。
“此时牵扯重大,九弟可别诳言!要知,她不过是小宫女而已。”李泰眼中掠过一丝不安,随后哈哈大笑开来。
李治,以往他算是小看他了!人道是,晋王老实憨厚,他看李治却是大智若愚。他费尽心思遮掩称心事件的源头,反倒早被李治识破,看来李治在宫内眼线繁多。
哼!李治倘若一直憨厚老实,一生安于晋王之位,他又何需在宫中布下如此多的眼线?只恐此人一直在扮猪吃老虎!李泰低头理袍,以掩盖心中不安。
事已至此又何需在掩盖,李泰扮乌龟,他就只能扮演敲开龟壳的榔头:“小宫女能请出魏王出手助武才人?小宫女能让楚侯牵肠挂肚?小宫女能让李将军挺身而出?这个小宫女地位可真够‘小’!”
“九弟何需话中带刺?别忘了,这个小宫女,可是对你的武才人善待有加。而她们一直也是捆在一根线上的蚂蚱。”李泰拂袖冷笑。
“四哥,我……请谅解我救人心切。”提及媚娘,胸口那股火焰顿时降下去。李泰在朝中经营多年,要解媚娘生死困局,还是得靠他!李治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向李泰认错。
好一个李治,能屈能伸啊!他有预感迟早他会废承乾,亦有预感将来他与李治会成为生死大敌。
李泰心中虽如此想着,脸上仍挂着和善的笑容:“九弟莫怪为兄语句过急,我也是担忧九弟心急乱了方寸。”※打※手※13
“还是四哥考虑周到。可四哥,如殿下之计并非为针对武才人和明月以及你我,那是针对谁?”李治放下身段,蹙着眉心继续发问。
“此人,必与箴言以及武才人和明月有所关系。九弟是聪明人,还不明白吗?”李泰淡然笑开。
李治那几句针对玥月的话语,已让他看准承乾的最终目标,也看破承乾的所有计谋。他忽对当日杀称心有些悔意!他们动手过早。应当借称心之手,让承乾病入膏肓才是。
“是他。可殿下为何定要置他于死地?难道只为一个称心?”单凭承乾对称心的情,还没到令承乾花费如此重的心思布局的地步。
先是《秘记》,再是武才人和武明月,这可招招皆为险招,步步皆为死局。单凭承乾的权势,恐怕难以为之。
“这是殿下在报复,亦显示自己洗心革面,更是向某人示好。四哥,将来你可得小心。”为媚娘高悬的心搁浅,忧心政局的心却高悬,“四哥,此局可有解?”
玄武门守将、左武卫将军、武连郡公、武安人,单凭李君羡的四个“武”字,只恐更接近箴言的女主武王。
“无解。”李泰长叹一声。此局生门只有一个,他们只能选舍武才人和玥月保李君羡,又或舍李君羡保武才人和玥月。
承乾要杀李君羡而向他人示好,与承乾对立的他本应阻拦。可若这代价是玥月和武才人,不值得!更何况,李君羡军权在握,谁又能证明其五谋反之心?
李治与李泰对视一眼,李治难以放心地又问:“四哥,殿下将矛头指向那人之时,你当何为?”园※
“所谓忠臣,当阻陛下错杀无辜。”承乾必是恐他拉拢李君羡,而设计就李君羡。顺而一报他助杀称心之仇,才刻意将玥月和武才人引向箴言……呵,他好不容易将承乾扳倒,承乾却顷刻间逼得他向其主动伸出援手,多精妙的一箭三雕的死局!不愧是稳坐太子之位二十余年的承乾!以往他也算是看轻了他。
“尚好。”只要不危及他的利益,只要不危及媚娘的性命,他向来都是大唐最无害的皇子。李治望着透过窗棂落在青石地上的阳光,徐徐呼出一口长气、媚娘,很快他就会救她出来!
艳阳高照,气温节节攀升。短短几日,宫内的各色短襦已被罗衫取代。
“——”媚娘推开木窗,望着屋外葱绿的树木幽幽长叹,“好闷。”
“只怕天要变了。”望着屋外的艳阳,玥月挥动着手中的团扇,黝黑的眉头颦成一团。从媚娘狮子骢事件失宠,到八月十五重回殿前,再到重阳节得宠,最终到因《秘记》被囚……接下来史书上是怎么写?
媚娘不会再得到唐太宗的宠爱,李治则因成为太子而与媚娘纠缠不清。而李泰确实都垮了承乾,却又被李治渔翁得利。至于高阳,她与辩机的情事将在几年后被发觉,然后天人两相隔……这一切,都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李君羡,《秘记》一出李君羡必定会被牵连。
而关于他最终的命运,她看过的书中没写。倒是那部非常台版、描写李君羡和媚娘是一对的电视剧中,写了李君羡自杀了。但那压根不是历史……玥月紧握着团扇,全身发颤,闭眼深呼吸。如果历史真又回到原点,未来的风雨她能经受住吗?※打※手※13
“太阳红得像团火球,也不知这雨什么时候能落下。”媚娘笑着理了理盘绕在双臂的牡丹披帛,转身打量一脸愁容的玥月,“小月,不过是囚禁罢了。又不是上断头台,不要老蹙着眉头。”
“媚娘,你不懂。”《秘记》不过是所有事情的开端而已,只怕苦日子还在后面,玥月有事一阵长叹。
“有什么不懂。”媚娘转身凑到玥月耳边低语,“你以为我不知道陛下勃然大怒,并非因为你和魏王有私情?不就是一本《秘记》吗?天下间武姓也算大姓,但是朝中重臣,武姓就有好几人。难道都拖出去砍了?更何况,我们可是弱质女流,哪有女子为帝的道理?”
媚娘捂袖咯咯笑着。唐太宗对她们真有杀心,就不会关她们近一个月,更不会只将她们禁步在寝宫。
再加上李治不可能对她不闻不问,李泰也不可能不管玥月。还有李宽和李君羡在一旁助力,他们压根不可能眼睁睁望着玥月被关在这里一辈子。她仔细盘算过,大不了再次失宠,而活着出去的几率很高。
玥月不是说过,活着就有希望吗?只是为何玥月,从被关那刻开始便满腹心事,屡次看似要对她道一些东西,却又一声长叹止住。媚娘看着愁容满面的玥月,跟着耸肩长叹一声。这哪是她所认识的古灵精怪的武玥月?
“你不是我,你不知道那么多事。”瞧瞧,这哪有一代女皇的风范?女子不可为帝?那几十年后,她干吗当皇帝?……这叫什么,这叫时势逼人!
想她一个简单快乐,直来直去的现代女人,到了这里才不到两年,就无可奈何地变成一个成天算来算去,提心吊胆的卑微宫女,真应了那句,不是你改变世界,就是世界改变你!园
“小月,话不能如此言。你不就比我多懂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吗?要知道,这里不是你的故乡。论在后宫如何生存,我好歹比你见识多。”媚娘撅嘴嗔怒,她自幼个性倔犟,最难忍受旁人将她当成什么都不知晓的孩童。
“媚娘,我不想和你争。有些事情以前没有,不代表将来没有。将来你就会知道,女帝不是什么稀罕事。”玥月撅撅嘴,四处打量一番,凑在媚娘耳边低语,该死的老天为什么偏让她穿到这里,让她认识那群历史中心的人物。玥月有事一声长叹:“哎——媚娘我好累,心老得好快!我真的好怕一直呆在这里,好怕面对未来!”
“小月,你知道什么?你到底来自何处?”媚娘一把抓住玥月握扇的右手,眸中布满惊愕的异彩。
她该告诉媚娘实情吗?不,她不能说。因为,她不敢面对可能出现的蝴蝶效应。但她怎能冷眼面对身边人未来的灾劫呢?
不!“媚娘,我只问你一句。你真爱陛下吗?”玥月反握着媚娘的皓腕,亮如皓月的眸瞳紧揪着媚娘洁净的龙瞳。
“我……”什么叫爱?没人告诉过她,她不懂。媚娘扑眨着浓密的睫毛反问,“小月,你爱魏王吗?”※打※手※13
爱吗?这个问题逃无可逃。玥月嘴角放松笑开:“我不爱魏王,我爱李泰。因为爱他,所以我永远,永远,无法和他在一起。”酸楚涌上鼻头,闪着幸福流光的氤氲布满眼眶。
“那我想,我不爱陛下。但我尊重他,仰慕他。”媚娘略思一会儿,耸耸肩膀,勉强笑道。
她好羡慕玥月,虽然那段情注定没有结果,但她至少懂得什么是爱,至少她的爱毫无杂质。
“那么,不要去想结局,去寻找你想要的吧!”如果历史真无法改变,她期望媚娘能抛开礼教,顺理成章地接受李治。
可如果离职当了太子,李泰又怎么办?此刻,她多么希望她就是属于这里的明月,而不是知晓历史的玥月。她呆望着媚娘,眸神中溢满悲伤。
她曾以为陛下的宠爱就是她所要。可再次得宠后,她反倒失去了少年时的兴奋和渴望。而此时失宠,她亦没有想象中的绝望。“我要什么?”媚娘偏着脑袋想不出结果。
“慢慢想,有一天你会知道。那天来临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抛开一切,勇敢而坚强地活下去。”玥月笑了,眼眶中的泪,从眼角滚落。
她希望媚娘能坚强,可她呢?历史的巨轮开始飞速旋转,短短几年内,李君羡会死,辩机会死,唐太宗会死,媚娘会出家,承乾和李泰都会成为失败者……如此多的悲剧,她真能撑住吗?
不,还没有经历,她已经有种快要被逼疯的感觉。她想要改变,真的好想改变所有的悲剧,但是她不是英雄。她只是一个老是犯错,老师需要别人帮助的卑微的普通人。
她不是没有尝试改变历史,可事实证明,历史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地。而她还是那渺小得随意让人揉捏的宫女。园※
“小月你怎么哭了,你到底知道什么?”媚娘焦急地抓着玥月的双臂。
“我好累,好想回家,好想一切都没发生过。”玥月将脑袋搁在媚娘的肩上,泪水大滴大滴浸湿了媚娘的罗衫,“媚娘,你说人若能化为小鸟,那该多好。”
太白星昼现与《秘记》箴言如雨后春笋般在唐太宗心中滋生,好些夜里唐太宗都于梦中被手握利剑、自称女主武王的男子惊醒。
天气的炎热加上气疾的发作,让他变得焦躁多疑,恨不得将全天下武姓人都杀光。但冷静下来细想,他越发觉得女主武王不可能是武才人和明月。
毕竟无论是他的梦境、史书记载还是坊间传说,这世间绝无女子为帝的先例。可女主武王若不是她们之中一人,又会是谁?满心疑惑的唐太宗,只能杜绝任何人的求情,继续将她们囚禁在寝宫之中。
另一方面,续正月唐太宗下诏,把判定死罪的犯人徙至西州。鉴于坊间有人为避免赋役,自坏肢体,唐太宗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