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救大少爷!”周乌氏惊讶过后,却也心疼自己的这个儿子,忙推了下人将水泼过去。
很快,周世英身上的火便扑灭了,除了衣裳烧损了几处,整个人却也完好无损。
整个祠堂反倒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周世英的身上,方才那一幕,都是在座众人亲眼目睹的,方才他的身上确实燃着幽绿色的火焰,就好似昨儿个夜里在周乌氏院子里的鬼火一模一样。
因着祠堂里光线不佳,再加上烛台被吹落地上的缘固,众人这才没有错过那真真切切的颜色。
周家的下人都吓得不敢吱声,生怕说错了什么惹来杀身之祸。
“方才那是什么火?”良久,周乌氏呐呐的问了出来,望向自己的丈夫,前一夜的慌恐似乎在脑海中重现,心里涌起疑惑和惊悚,再望向周家祠堂里那一樽樽的牌位,却是觉得毛骨悚然。
难不成是先祖显灵了么?
周青江也答不上来,他只知道黄磷遇火或见光能自燃,却实在想不到,周世英的身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大人,您想的没错,大少爷的身上确实有黄磷,就是昨儿个周夫人院子里燃的鬼火!”冷怀瑾慢慢的向前迈了一步,清脆的声音在静谧的祠堂里显得异常的清晰。
她步伐沉稳,面容淡然,双眼锐利却冷啸,一步一步的朝着周青江走去。
“娘,我的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是怎么回事?”周世英似是如梦如醒一般,温雅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惊恐,向着周乌氏靠了过去。
周乌氏向来疼爱这个儿子,想也没想,便拍着他的手安抚道:“别怕,有你爹爹在,无人能害你!”
周世英善良纯良的性子已经深入人心。
甚至,众人似乎都不打算问一问,他身上怎么会有黄磷这种东西。
而周世英这个人,却也将读心术运用的炉火纯青,他并没有惊慌失措的解释什么,而是露出了遭遇这种事的人应该有的害怕反应,寻找最亲的人庇护。
冷怀瑾的唇角微微向上划开一个淡淡的弧度,缓缓的,她将目光投向了奄奄一息,方才还挨了周青江一棍子,如今已经断了肋骨的周世华。
看……这就是你耿直的性子的下场,你不懂得逢场作戏,不懂得以计拆计,便注定成为这场赌局的输家。
周世华此时也注意到了冷怀瑾,眼中却是讶异的,他似乎一直以为冷怀瑾和周世英是一伙的,因此上一回才会对她说那种话。
周青江也很快醒悟过来,双目一瞪,怒目看着那浑身找不出一块完好皮肉,正等着受型的儿子,吼道:“孽障,你这是要将你大哥燃死么?自小到大,他处处包容你,但凡你犯了错,他都是第一个出来为你求情,你为何要如此心狠的对他?”
周青江的一番话,却也将众人从方才的惊愕中喊醒了。
也都纷纷觉得这或许仍旧是周世华要陷害周世英的把戏,毕竟在这周府,只有周世华与周世英不和。
因此,但凡周世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便会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这是周世华干的。
听了周青江的话,周世华再度笑了出来,嘴里却不住的涌出鲜红的血液,他在用生命维系着自己最后一丝的尊严,冷怀瑾似乎看到了这个少年的倔强,这一刻,她彻底的下定决心要救他。
不管他往后会不会唯自己所用,但至少,她救了他之后,他不会再投靠赫连城了。
“世华,你为何到现在还不知悔改?”周乌氏痛心的捶着胸口,却是完全没有看到小儿子即将咽下这最后一口气,眼神痛恶的看着他,手指抓着的却是大儿子周世英修长的手指。
她口口声声喊周世华为儿子,但护着的却仍旧是周世英。
虽说方才那磷火烧起来之际,她的心里也闪过短暂的疑心,但很快,她便选择了信任,因为,她压根不希望周世英的身上有一丝丝的污点。
因为,在整个周家,只有周世英才是他们期望。
“噗……”的一声,又一口鲜血自周世华的嘴里涌了出来,想来周乌氏的一句话,又是戳中了周世华的软助。
所有人都用他最渴望的亲情,一刀一刀的将他送至地狱的深渊。
这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痛,是冷怀瑾在上一世经历过一回的,她仍旧记得,上一世,父亲对她疏离冷淡的目光,记得姨娘表里不一的假笑,记得妹妹嚣张跋扈的脾性,记得他们一家三口团骤时的快乐。
记得冷家所有人将她当作外人看待时的心情。
记得陈王赫连城在抛开鲜血盖头时,那失望至极的目光;记得董婉玉柔情似水的与赫连城隔河相望时,两两相念的缠绵。
好似,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了她,一切便完美。
此时的周世华的心情,便是如此吧!
“周大人,我有样东西想给您看看!”便在众人都在愤怒的目光投在周世华的身上时,冷怀瑾却缓缓的挡在了他的前头。
她目光清冷的扫了一眼周世英,而后缓缓的从袖口中抽出昨儿个与周世英赌注时所赢回的寒玉扇。
但凡周家都知道,这把扇子几乎不离周世英的身,平日里被他当宝贝似和藏着掖着,外人别说是得到,就算是想摸上一把,只怕都是难上登天的。
可如今,这把扇子就在冷怀瑾的手上,货真价实。
便在周青江心生疑惑,准备出声喝斥冷怀瑾之际,周润芝便是先替她挡了一道,快口解释道:“爹,这扇子是昨儿个哥哥与我们下注时输出去的,恰巧输给了怀瑾了!”
当时,周润芝也是一脸的迷茫,怎的哥哥会舍得将这扇子拿来下注,事后一想,莫非他这是要借机给怀瑾送礼。
心里也就清亮了起来。
冷怀瑾这人生得清秀脱俗,虽出身贫寒,但浑身上下却是端庄得比她这个大小姐还要像样几分。
尤其值得一提的,便是冷怀瑾机敏的思维,每每她刻薄那些教书先生和礼仪婆子之时,冷怀瑾总能想出万全之策,避免两方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便是这一点,周乌氏便在周润芝的面前提过不少回了。
她自知以后的路艰辛,便也偷偷模仿着冷怀瑾的一言一行。
如此优秀的女孩,能被周世英看上,那是情理之中的事,因此,周润芝思虑了一夜,却也觉得两人极为般配,自没有将这件事报给周乌氏听。
“哦?便有这般巧的事?”周乌氏一听周润芝的解释,便听出了其中的蹊跷,再说了这个儿子平日里做事稳妥,周府中相貌出众的丫头也不在少数,却是无一人能牵动周世英的心,即便是周乌氏精挑细选的房中丫头,也是无一人入得了周世英的眼的。
自打十一岁打后,媒人的脚步都将门槛给挤破了,整个平定县里,巴着望着要嫁给周世英的女子那是能排上整整一条街的,可周世英偏偏清心寡欲,莫说是送礼物给女子,就算是多看人家两眼,似乎都觉得不合适。
冷怀瑾又一次冷笑着的扬起了唇角,重生后,倒是头一次涌起一种棋逢对手的错觉。
他这一招,真真是一石二鸟。
将寒玉扇如此贴之物赠与她,若是杀其不成,便反过来,造成误会。
一般女子为了保住名节,定是极力推辞,或是顺水推舟,但可惜的是……他今儿个遇到的并不是上一世的冷怀瑾。
此时的她,早已经历了一切人间苦痛,甚至家破人亡,后又经历了丈夫将近八年来的冷落,痛心而亡……
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是她不能承受的呢?
“周夫人,怀瑾也以为,这事竟有这般的凑巧!”说罢,她食指一按折扇骨架下的一个细小圆点,‘啪’的一声,折扇打开,三支尖细的银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际插ru冷怀瑾身前的一道圆木柱子里,银光寒寒。
祠堂中有人喊了起来:“保护老爷、夫人……”
却是未待场面混乱,她突的励声说道:“便是这般凑巧,这折扇险些要了我的命了,周大人,昨儿个小姐房里的夏荷丫头便是由此银针刺死,当时,我和小姐正在房中,若这银针真是出自大少爷之手,还请周大人彻查此事,还二少爷一人公道!”
昨儿个府中确实是死了几个丫头,周润芝的贴身丫头夏荷便是死于银针封喉,府中的大夫已经证实几人死法相同,因此,这银针便关系重大。
“你胡说,这扇子昨儿个夜里便在你的手上,谁知那机关不是你装上去的!”周世英身边的随从小童愤愤不平的挺身而出,指着冷怀瑾便吆喝了起来。
那小童的话,却也是十分的在理。
扇子昨儿个夜里已经在冷怀瑾的手里,她大可以连夜找工匠做出一个机关来,这又算何难事?
说到这里,众人的目光已经再次回到了冷怀瑾的身上。
原本护着她的周润芝都心生了摇摆,似乎觉得她是不是有意要陷害周世英,周乌氏更是蹙紧了眉头,一副根本听不下去的模样。
周青江亦心事重重,面色紧张。
“怀瑾,够了,别再说了,你若是生我的气,私下里打我骂我便好,你为何要如此伤我的心呢?”
便在这时,周世英突然立了起来,重心有些不稳的踉跄了几步,连带着面色都有些发白,像是被人伤到极点,即使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的模样,仍旧是那副慈悲于世的宽容。
他的一翻话,彻底的坐实了冷怀瑾与他之间的关系,周府所有的人都望着他们,心中原本对冷怀瑾的一丝敬畏似乎也被鄙夷所取代。
周夫人拉下脸面将她这个出身贫寒的女孩请进府里,授以特殊待遇,甚至以半个主子自称,却不想,来了这才没多久,便勾搭上了府中最让人尊敬的大少爷周世英。
再看看周世英,似乎还对她痴心一片,百般宽容的模样,这事若是传出去,得让多少名门小姐伤透了心呢?
“怀瑾,你到底对我哥哥做了什么?”周润芝自从昨儿个夜里想通了这事,便认定了他俩之间的关系。
此时,见到冷怀瑾用那寒玉扇伤害周世英,心里头的火便一边倒的朝着冷怀瑾汹涌排倒。
一个是她至亲至爱的哥哥,一个是她视为唯一朋友的冷怀瑾。
“周润芝,听好了,我要将他的真面目摘下来!”冷怀瑾身子微微一倾,凑到周润芝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言语,轻言细语,就好似在安抚她的激动。
周乌氏见到心爱的儿子如此痛心,在心中已然是认定了冷怀瑾必有图谋,大喝一声,道:“来人,将冷怀瑾抓起来,我要倒要看看,她到底要对我的儿子做什么?”
便在这时,萧一的身影诡异的出现在了冷怀瑾的面前,一手便挡住了那些欲上前来抓人的人。
“主子,寒山匠王的徒儿许靖带到!”他声音洪亮,说话时凿凿的看着周青江,那双眼睛就似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一般,加上他常不见天日,皮肤苍白如纸,双眼在光线下微微眯了起来,因此,便越发显得此人阴森可怖。
众人在短暂错愕之后,却被他的话惊了一跳。
寒山匠王早已隐居多年,据闻,整个苍月大陆中,他制造的机关暗器至今无人能敌。
冷怀瑾居然请得动寒山匠王?周青江似乎有些不太相信,见着那许靖,却是没有立即上前寻问,而是静静的打量着他。
许靖,相貌平常,一身粗布麻衣,整个人的身上透着质朴的气息,单看外表,或许便认定是个山野农夫,但只要再观其气质,却又觉得此人有一股超越凡尘的脱俗之气,他嘴角含笑,对于众人无礼的打量,却也不多建议。
上前一步,礼仪得体的向周青江行了一礼,笑道:“家师年事已高,不便出山,便由小徒许代为走这一趟”说罢,已从袖口取出匠王姜传之的亲笔书信,那独到的手法,以及落款盖印,这世上是绝无仅有的。
即使是没有见过匠王本人的人,却也能认出,他那无人能模仿的盖印。
“恕周某待慢了,许先生请坐!”周青江看了书信后,立即脸色大变,十分恭敬的将信任收好,再看许靖时,脸色已是一派恭敬,隐隐藏着几分受宠若惊之色。
要说这寒山匠王姜传之,那可是先帝三顾茅庐也未请下山的一派高人,今日竟得他亲笔书信一封,还对于周青江来说,无非是如虎添翼的一笔。
“周大人不必客气,小徒今日来,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说完便走!”
许靖摇了摇头,态度始终如一,转身接过冷怀瑾手中的寒玉扇,脱口而出:“寒山之颤,确实是师傅的亲笔手迹!”说罢,眼光微微下移,看向那精巧得机关,缓缓道:“这机关并不是我师傅所为,而是我大师兄所作,名为‘暴雨梨花’,此机关巧夺天宫,里头设有九九八十一针,却是装在薄薄纸扇之中,以丝线牵连,能一针已出,一针待候,要制造此机关,必要用上月余的时间,即使是师傅亲自出马,也不会少于半个月!”
许靖将自己要说的话说完,便将寒玉扇再重新还给了冷怀瑾,双手抱拳,便欲退出。
“许先生,你的话可当真?”周青江已然听出了他的意思,便是,这么精巧的机关,便是一早便找人深藏其中,绝不可能是冷怀瑾一夜之间制造而成。
那么,周世英整日拿着这把扇子,开开合合,便证明,他自己是知道这其中的机关,抑或者说,这机关根本就是他那了那匠王的大徒弟打造而成的。
在周府,他温文儒雅,即使踩死了一只蚂蚊都要心疼几番,却不想,这样的一个人,竟手藏毒针,分分秒秒准备制人于死地。
“千真万确,周大人若是不信,只需将扇面打开,里头针针相连,便一清二楚了!”
许靖被怀疑,却也不恼,仍旧笑答着周青江的话,人已经转身离开了周家的祠堂。
方才的一幕,就好似做了一场梦一般,连带着周世英,都未曾说过只字片语,那人便这么离去了,周青江已经缓步上前,将冷怀瑾手中的折扇夺了过来,交给自己属下的谋士,以手法将其拆之。
再见扇面,果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线,以蝉丝相绕,但凡触动机关,针针相扣,以下补上,层层递进,确实是十分罕见的精巧之物,取出最后一支。
再对照大夫从夏荷等人身上取下来的银针,长度粗细竟无半丝的区别。
周青江的脸色已经青黑如墨,他冷冷的看向周世英,心里却是五味陈杂,这个儿子……是他周家的希望,他一向视其为傲,今日却要手刃他……如何下得了手?
“爹,一切都是孩儿的错,孩儿不该听人挑竣,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孩儿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世华,对不起周家的列祖列宗,今日就让孩儿在祖先面前以死谢罪吧!”
被人指证谋害周家上下,还杀了人,如论这罪是不是他做的,但按常理,他都应该为自己辨护几声,或是向周家家主求饶。
偏偏周世英便没有这样做,他反倒将所有的罪都往自己的身上扛。
跪盖跪在地上,额头一声又一声的敲击地面,在周青江和周乌氏的面前忏悔认罪,分毫没有给别人指责他罪行的机会。
若说年秀芝手段高超,那么,这周世英,却是远远高于年秀芝之上的。
赫惊鸿派人连夜将匠王徒弟请来,却也没能将他一举拿下,确确实实让冷怀瑾有了一丝挫败感。
看周青江和周乌氏的表情,便知道,他们心软了。
“世英,你这是做什么?”待周乌氏看清周世英的手里已经捏直敢一把匕首之际,却是再也顾不得其他,冲上前去,便含着眼泪将他紧紧的抱在怀中。
周青江虽没有说什么,但面上却也稍稍动容,良久,只闻他一声轻叹,问道:“到底是何人指使你的?”
这一句话,任何人都听到了事情的转机,周青江竟要亲自为他寻替罪羔羊了。
他此时便忘了,他的老母亲被此人吓得几近丧命了。
周乌氏也忘了,昨儿个夜里,是谁被吓晕了好几回,口口声声扬言,抓出这个人来,定要交于官衙查办。
却不想,凶手不过是换了一个人,所有人的态度都转了个急弯。
“爹,娘,你们这样不公平,二哥被你们冤枉打成这样,你们怎的不心疼他,如今查出真凶,你们非但不惩治,还要包庇真凶,不公平……”周润芝吼了起来,双眼瞧着被打得不似人形的周世华,心里是满满的歉疚。
到此时,她才知道自己太过单纯,看事情只看表面。
原本她应该想到,二哥这般聪慧的一个人,如何会故意放了证据在自己的院子里等着众人去搜?
周青江夫妇这才想起,自己的二儿子此时已是奄奄一息,便都提了神,遣了下人将他从那木凳上扶下来,安置在舒适的地方,再将府里的大夫找来替他诊治。
看他这样子,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老族长叹了一口气,由身边的小童扶着,杵了拐仗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