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周乌氏的院子,这里已经被下人清理干净了,整个院子的灯火都燃了起来,试图驱散这夜的诡异阴寒之气。
曲婆子泡了上好的安神茶,正伺候着主子们坐下歇息。
周乌氏叹了一口气,手指轻轻在额头上按压着,双眼疲惫的半眯了起来,喝了一口茶水又满怀心事的放下,却是如何也不得安宁。
周润芝的情况并不比周夫人的身况好多少。
她年少气躁,没坐一会儿,便忍不住嚷了起来:“娘,二哥如何能做出这种事来,即使大家不喜欢他,那也是他脾气太坏,怨不得别人。前几日,他还罚了我院子里的奴才,大哥挡着,他便把大哥的鼻子给打出血来了,大哥还让我瞒着,别将这事说出来,竟不想,他不但不领情,还将咱们全家给怨上了!”
周润芝越想越气,只觉得通体的恨意再也压制不住了。
周乌氏脸色惨白,听了周润芝的话却也没有反对,而是轻轻的叹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虫:“我乌氏教子失败啊,怎的会教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儿子来,真是作孽!”
说罢,眼中又流出泪来,曲婆子替她顺着后背,小声安抚道:“夫人莫再动气了,这身子骨要紧啊!”
这一个晚上已经哭昏过几回了,府里的大夫方才匆匆来诊过一回,开了些安神的方子,便退了下去,想必这一晚上也够那大夫折腾的,老夫人那边夜里可是离不得人的。
周乌氏原本想自己照料着,却不想,昏了几回,反倒添了乱,只得由了二太太去领这个功了,再说了周世英亦衣不解带的守在老夫人那里,也算是替周乌氏敬了孝道。
一想到这个儿子,周乌氏的心里便宽慰了一些,又抿了一口茶水,转过头去对曲婆子道:“好在还有世英,如若不然,我真的愧对周家的列祖列宗啊!”
曲婆子点了点头,道:“夫人能如此想便好了,有大少爷在,谁敢说夫人的不是?”
周乌氏不禁破涕为笑,点了点曲婆子的额头,嗔怪道:“就你是个嘴角伶俐的!”
压惊茶喝过了,一行人也该歇息了,周润芝却是死活不敢回自己的院子,虽说那装神弄鬼的人已经查了出来,但众人的心里却都还是有阴影的,那场面装得太过逼真,周青江回府后,也派人将整个周府都彻查了一遍,却是除去周世华,未发现半个可疑人士。
“娘,您说方才真的不是秀芝姐姐来寻仇么?”周润芝神经兮兮的拽住周乌氏的袖口,双眼又在四周绕了一圈,似乎仍旧心有余悸一般。
周乌氏拍了拍她的手,愠怒道:“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你爹爹最不喜听到这种话!”
鬼神之说虽在民间极为流行,但在京城的显贵人家可是禁忌,一旦被查出散布流言之罪,只要证据确凿,重则可罚仗毙。
周乌氏向来将周润芝当作掌上明珠来养,她将来要嫁的人非富则贵,因此,乱嚼舌根这个坏毛病,亦是周乌氏要教导她的。
周润芝见母亲面色严厉,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吐了吐舌头,再次央求要留宿一宿。
“我再说一遍,这府中安宁得很,该处理的人,你父亲都会将其一一定罪,你只需安心睡觉便好,来人,将小姐带回院子!”周乌氏不愧是个心思透亮的人。
在这风口浪尖上,既然周青江说了,这事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即使她的心里有多么的不安,她都不会在人前表现出来,而是一派当家主母的作风,以身作则的向所有人做好榜样。
这一点,亦是她身上最让周青江看中的地方。
周润芝还想说什么,已经被冷怀瑾拽了衣袖拖着往外走了。
“你干嘛拦着我,我可不想再回我那院子,我害怕啊!”周润芝刚出了周夫人的院子便赌气的往地上一坐,怎么也不敢再往前走了。
冷怀瑾突然有些恼怒起来,周润芝的将来,必定是进宫或者嫁入高官之家,以她如今这般沉不住的性子,如何能适应深宅大院的尔虞我诈?
周乌氏将她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她到现在还心思单纯,目光狭隘。
“小姐,老爷说了这世上没鬼,就真的没鬼,你要学会用心去看东西!”蹲下来,她目光如炬的瞪着周润芝,眼中并没有半丝同情与怜惜,有的只是严厉的警告。
上一世,年秀芝教会了她女人间的争争斗斗,她从起先的吃亏到后头几乎屡战屡胜,却也是多亏了年秀芝的‘虑心教导’。
周家的妻妾名份差别极大,因此,周润芝根本无须担心宅内的事情,这于她来说,也不见得是好事。
“怀瑾,这不是还有你么?只要有你在,一定没有人能伤害我的!”周润芝突然紧紧的抓住了冷怀瑾的手,她并不笨,早已从她的话中意识到了什么,她急切的想要抓住这个唯一能让她屈服的朋友。
“周润芝,你知道我不是周家人,我来此做给你做陪读,只是暂时卖了夫人一个面子,我与周家并未有主仆之约,因此,只要我想走,便没有人能拦我,你懂么?”冷怀瑾依旧面色阴沉,眼中却含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对于周润芝,是她计划中的意外。
她确实没想过要在周府交朋友,她原本亦以为自己无需朋友,只要有家人在便可。
“我知道,我知道,怀瑾,你这是要走了么?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我害怕!”她不是傻子,亦清楚冷怀瑾绝不是池中之物,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根本就比她这个大小姐做的好。
这样的一个女孩,连带着周青江都刮目相看,周润芝又有什么理由将她困住?
她渐渐明白了,母亲为何执意要将冷怀瑾弄到她身边做伴读,便是想让她学着像冷怀瑾那般坚韧的活着。
“回去吧,外头风大,今晚睡个好觉!”冷怀瑾从她的表情中已经看出了周润芝的觉悟,心中不禁宽慰了一些。
却也觉得周润芝还是有几分聪慧的,只要自己再提点她一些,总有一日,她会懂得这深宅大院的争斗。
“好!”吸了吸仍旧有些酸涩的鼻子,周润芝已经乖乖的站了起来,与冷怀瑾一同回了自己的院子。
下人已经将院子打扫妥当,房里也点了帮助睡眠的熏香,净了面,便乖乖的钻进了被子里,好似一日之间长大了好几岁。
这样的拔草助长,却是看着让人心疼的。
冷怀瑾待她睡下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方才进门,萧一便从暗处走了出来。
“小姐,属下该如何做?”萧一跟了她一段时日,已经能摸透冷怀瑾的一些心思,知道她在何时需要自己,何时不需要自己。
这是萧一最贴心的地方。
冷怀瑾的双眸微微眯了起来,在黑暗中泛着危险的冷光,娇美的唇瓣微微开启,低沉道:“既然被卷进来,便不可能再独善其身了,萧一,依你所见,你觉得周世英这个人如何?”
黑暗中,看不见萧一的表情,但从他倒抽一口气后短暂的沉默可以猜测出他的想法,显然是吃了一惊的。
“小姐,这……怎么可能?周世英平日里为人和善,即便是对下人也极为宽容,再说了,他又为何要吓唬将他疼在手心的里的祖母和母亲?”
是啊,周世英在周家可谓是如鱼得水,不管从哪一个角度看,他都是毫无嫌疑。
但一个人若是完美的近乎找不到缺点……那便证明,这个人的身上便越加的有问题。
冷怀瑾接触他数月,确确实实在他的身上找不出任何的缺点。
他容貌俊朗、待人温和、孝顺长辈、宽容下人、对公务一丝不苟,乐善好施,在整个平定县都是出了名的大好人,即便是他的父亲周青江的名声,在这一带似乎也比不上他这个做儿子的。
如此的一个人,又有什么破绽可言?
“你说的却也没错,但我总觉得这个人有问题,你且去他院子里查一查,千万要注意自己的安全,若是有什么不妥,便立即撤回来!”
冷怀瑾思索了片刻之后,还是坚持将主要目标投到周世英的身上。
她始终相信,周家两兄弟的仇恨绝不会单单从一个人的身上挑起,而周世华性子的转变,其中也必定有一桩不为人知的秘密在内。
“是!”萧一领命,身形一转,已然消失在了她的房里。
冷怀瑾知道,自己已经脱不开身了,自打进入了周家,她便隐隐陷入了一场无声无息的争斗中。
她想尽办法斗垮年秀芝,而年秀芝背后的那个人,却又在想尽办法将她卷入水中。
刚想坐下喝口水,指尖却触碰上什么冰凉的东西,点了小油灯一看,竟是那柄周世英送她的寒玉扇。
倒是,她拿回来后,还未曾细看过,手指刚触上扇柄,一股如冰般的冰凉气息便传入指间,若是炎夏,定让人身心透凉,但此时已是初秋,气候逐渐转凉,因此,她不由自主的缩了缩手指,原本打开的也莫名的放下了。
却不想,她的一系列动作,已被一双在暗处盯着的眼睛看了个正着,正当冷怀瑾将寒玉扇放下之际,‘嗖’的一声,一道闪着银光的毒镖直冲她的咽喉,她原本也懂得一些简单的拳脚,因此,身子迅速一闪,竟是险险躲过了。
那暗处之人,似乎没有料到她竟会些花拳绣腿,因此,这一招只用了一成的功力,不禁暗暗懊悔起来。
却是没给冷怀瑾呼救的机会,那人一个翻身,从暗处蹿了出来,两个翻滚后,粗糙的手指竟一把将桌面上的寒玉扇给抢了过去。
‘啪’的一声,折扇开启,几乎亮闪闪的银光突的朝冷怀瑾飞射了过来。
那速度之快,让她几乎是始料不及。
便在这时,一双粗造有力的大手猛的抓住了她细小的腰枝,快速往旁边一带,‘噗噗噗’三声刺响,三根闪着寒光的银针,在昏暗的油灯灯光下射入了冷怀瑾身后的床架上,她回头一看,只见身后的人剑眉斜飞入鬓,丹凤眼微微向上挑起,此时却紧张的拧了起来,薄唇带着几丝怒意的抿阒。
“赫惊鸿”她用唇型叫着他的名字,对方却未回来,而是抱着她又是一轮翻滚,无数飞镖在插在他们滚过的地面上。
那黑衣人却仍旧没有放弃,而是一招手,从另外两个方位再涌出了两名身着同样劲装黑服的朦面男子。
三人双管齐下,似乎不达目的不打算罢休。
赫惊鸿寻了这个空档,将冷怀瑾安置在一个角落里,修长的手指‘呼’的一声抽出了环绕在自己腰间的金丝软鞭。
‘啪’一声,软鞭打在地面上,发出一声极为柔韧的脆响。
三人自知遇上了高手,断不敢轻举妄动,而是变幻着脚步,呈三角形将赫惊鸿围困在其中,形成了一个奇特的三角阵法。
这是暗卫中较常见的一种逼死法。
赫惊鸿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方才双方对持中,他已经能从这三人的气息中感受他们绝顶的武功,若是以一敌三的话,他毫无胜算的打握。
更何况,此时他正包裹在阵中央,只怕力不从心。
“傻子,攻他们下盘,以退为进,右上方是突破点!”冷怀瑾突的开声,指挥赫惊鸿破阵之法。
却是,这种阵法重在三人合作,只要攻其下盘,便可以寻到突破点,但右上方又是何解?
却是冷怀瑾话音刚落,那三人已经低喝一声,同时攻向赫惊鸿,赫惊鸿身形一矮,柔韧的鞭子正想攻向几人的下方,却不想,那几人早听到冷怀瑾的话,已有防备。
皆向上一跃,如此一来,赫惊鸿装作逃离阵法,几人紧追穷逼,赫惊鸿却是一鞭击向右上方,恰巧将一名正俯身刺下的黑衣人打得皮开肉绽,口吐鲜血。
这阵法,只要一个人退出,便不能再继续了,因此,在赫惊鸿的攻击下,那三人很快就被打得满地找牙。
正当他欲杀之而后快时,冷怀瑾却突的高喝一声:“住手!”
她似是发现了什么,急促的上前拉开一个人脸上的蒙面巾,将小油灯移过来仔细一瞧,不禁觉得几人似乎都在哪里见过,想来都是府里的下人:“谁派你们来的?”她呼喝一声,揪住其中一人的衣襟,双目瞪得滚圆。
但毕竟是个七岁大的小姑娘,那几人哪里有半分的惧怕,纷纷咬牙别过脸去,压根没将她放在眼中。
赫惊鸿生怕那几人再起反抗之意,便用绳索其绑了个严严实实。
“让我来,他们这些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赫惊鸿拉住冷怀瑾,心里清楚这丫头的性子倔强,若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定不会善罢甘休。
为免他们发出声来,赫惊鸿用布块将其嘴塞住,软鞭‘啪啪啪’的一声又一声的甩在他们的身上,所到之处血肉模糊,浑身惨不忍睹。
却是,那几人只瞪圆了双眼,却仍旧没有半丝要招供的意思。
冷怀瑾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冷眼看着这一幕,心里想着,在周府,还安插了多少像这些人一般的暗卫。
却在这时,萧一回来,一看这屋子里的情形,便知道方才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打斗,下意识的瞧了瞧冷怀瑾,似乎在探测她有没有受伤,待确定对方安好之后,他这才冲赫惊鸿行了礼,径直往冷怀瑾的方向走去,压低了声音,附在她声边小声的说了几句。
冷怀瑾似有些震惊,瞪圆了双眼‘哦’了一声后,便点了点头,却是再看向那几人时,眼眸的颜色便加深了许多。
“既然你们不肯招供,那便别怪我心狠手辣了!”抬手,示意赫惊鸿让开,她眼眸含笑的望着那三个黑衣人,嘴角泛起淡淡冰冷的弧度,手上一转,多出了一个小小的精致的罐子,上下把玩了起来。
脚步在几人的面前踱来踱去,似乎在挑选合适的人选。
便在这时,其中有一人不屑的别过脸去,冷怀瑾手指一指:“就是你了!”,说罢,便打开了手中的小罐子,细长的手指莹白如玉,在暗淡的灯光下,一点一点的将那罐子里的东西撩了出来,细细的,白白的,再抓起一把,噗……的一声,往那人的身上一撒。
原本还硬得跟铁似的汉子,此时已经是额头青筋暴跳,整个面容扭曲抽cu,若不是被封了口,只怕他的大叫要响彻整个周府了。
赫惊鸿的背脊也微微有些发凉,额头冷汗连连,她居然将盐撒在那人的伤口上,要知道,那可是比刀子割在身上还要痛苦一百辈。
盐遇到人体的热量,再慢慢的融化进血肉里,钻入人的身体里,便如同千刀万剐般的极刑之痛。
萧一也浑身打了个冷颤,下意识的看了赫惊鸿一眼,略略带有同情之色。
爷……您看上的女人,够狠的!
再瞧冷怀瑾,仍旧是面带浅笑,风淡云清的模样,好似眼前的人并不是血肉模糊,而是曼妙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