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人家说,老孝。年纪大的人,一旦胡搅蛮缠起来,可不就像个孩子?
亏得程曦脾气好,什么都没说,扶着乔御成继续在门口慢慢地散着步。他看了眼程曦放在一旁的几个购物袋,“买了些什么?”
程曦拿出来给他看,“这衣服料子我摸着觉得舒服,颜色也是你平时常穿的。就多买了几套。”
乔御成凝着她,“买给我的?”
“嗯。一会儿洗一洗,明天就能穿了。”
乔御成看了程曦半天,然后轻咳了一声,“乱花钱。”
程曦耸耸肩,在老人耳边道,“你孙子的钱。”
乔御成扶着程曦的手走进病房,平静的面上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原来离的近了,乔御成才发现,这外表看着冷漠的孩子,她的手却很暖。
4月中旬的时候,安道尔传来消息,赵雅文去世了,这位世上第一华裔王妃,去世时才不过五十岁。
乔子砚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乔慕白,“她终于死了,这一切可以结束了。”乔子砚的话听着无情,也很现实。
于赵雅文,于乔慕白,于他自己,都是一种千帆过倔的偃旗息鼓。
她死了,乔慕白终于不必再折腾了。他也不必再小心翼翼地守在程曦身后。
心中早已是荒草丛生,他只想离开这里。远离s市的一切,包括被他深深嵌在心头的那个女人。
乔慕白什么都没有说。一个人坐在病床上,床边的音响里,一遍遍地放着那首《如果没有你》。
春如旧。桃花落。人远去。
耳边仿佛还听到赵雅文问他,“小白,究竟爱是什么?”
乔慕白温柔地答,“爱是飞鸟恋上了鱼,永恒的宇宙爱上了流转的时间。爱是一颗偏执的心遇上了一个飘忽游离的灵魂。”
“一边彼此毁灭,一边至死不弃。”
乔慕白这一生,除了少年时代,不曾因为任何人与事而落过一滴泪。哪怕此刻知道赵雅文死了,他的眼眶依旧干涸空洞。
他身体里的水全部都溶在各个器官和血液之中。有血,有汗,独独不会哭。
胸口忽觉一阵剧痛,乔慕白狂喘急咳,生生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护士听到声音急急跑进来,乔慕白依旧咳得很厉害。
苍白英俊的脸因为剧烈的咳嗽而隐隐涨红,血从口腔和鼻孔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染红了他的双手和身上的浅色格子衣服。
乔慕白不肯接受治疗。他说,“已经治不好了。”
乔御成知道后,心痛叹息间,却说,“都依了他吧。”
乔慕白在几个工人的照顾下,回到了香山别墅。天气好的时候,工人会抬着乔慕白在花瓣落尽的桃树下晒太阳。
乔子砚最后一次来见他时,乔慕白说,“等我死了,带着我的骨灰去见她。”
2014年4月30日,乔慕白死在了香山别墅里。
那一天,程曦原本约了乔默笙去上油画课。乔慕白去世的消息传来,程曦给医院里给乔默笙打电话,他的电话关了机。
程曦于是给他留言,“乔慕白死了,我先陪爷爷过去。”
车子缓缓开上山。院子里,乔子砚穿着一件亚麻衬衫,背光而站,给院子里的各色花草浇着水。
令程曦忽然忆起了初识乔子砚的那一天。
听到脚步声,乔子砚转身,目光从程曦的脸上掠过,然后看着乔御成,唤了一声“爷爷。”
他沉默站着,脸上悲喜难明,光照在他俊美妖娆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暖意。水珠从他的指缝间慢慢地落向深色的泥土。
乔子砚陪着乔御成进了屋。程曦站在院子里,捡起被乔子砚随意丢在地上的水管,替他继续浇那些未曾浇灌过的花花草草。
她讨厌这间随处可以联想到乔慕白的屋子。哪怕明知道那个男人已经死了,她依旧觉得心有余悸。
斑驳往事,她和乔默笙数次被迫离散,都是因为乔慕白。
“打算一直站在那里吗?”
程曦抬头看向不知何时又走出来的乔子砚,答,“我等乔默笙。”
乔子砚凝着她,“程曦,你在害怕什么?”
“怕你父亲就算死了,连灵魂都不肯放过我。怕我好不容易温暖起来的人生,却因为染上这间屋子的阴暗而重又变得寒凉。”
乔子砚静静凝着她,转身前,乔子砚说,“他已经死了。”
程曦却还是等到乔默笙来了之后,才肯走进那间屋子。离开香山别墅回去的路上,乔默笙望着心事重重的妻子,握着她的手,柔声道,“别怕。”
程曦望着窗外的夜色,“我想去明珠江畔看看。”
明珠江畔还是记忆中的模样,这里静谧地保存着她与乔默笙最甜蜜无虞的时光。
乔默笙正欲拉着她上楼,程曦却道,“陌生先生,你背背我。”
乔默笙好脾气地背起她去看窗台上的那盘富贵竹,没想到依旧翠绿。程曦侧头看了眼丈夫,“你偷换过了吧?”
乔默笙轻啄了一口她的面颊,“我每半年都会来换一次。”
程曦无声地笑了起来,双手紧紧地环住乔默笙的脖子。
这就是她爱着的男人啊。
在她知道或者不知道的时光里,乔默笙始终不曾停歇地温暖着她的人生。
似乎感觉到她呼吸间隐忍着的丰厚情绪,乔默笙将她放下来改为拥抱,“感动了?”
“感动的话,就用实际行动回报我。”乔默笙低头吻上她的唇,“一直陪在我身边。”
程曦失声笑起来,原来害怕她离开才是关键。她心中隐隐觉得歉疚,那五年分离的光阴于乔默笙而言,只怕已经犹如魅影重重,再难以挥散了。
“可惜,油画课错过了。”乔默笙知道妻子爱梵高,这次没能上课,她心中怕会觉得惋惜。
“你可以替我找个一流的老师单独教。”
“好。”乔默笙怜惜地吻着她。程曦身上有种特殊的可能安抚人心的气息,她能轻易地化去旁人心中对她的或深,或浓的歉疚。
人一死,前尘往事便一下子化成了风和尘土。
五月的第一天,乔慕白的丧礼之后,却没有下葬的仪式。乔子砚对乔御成说,“我明天会带着他的骨灰回安道尔。”
“骨灰空运需要提前申报吧。”
“他生前有一架私人飞机。”
乔御成点点头,“好。”人都没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死者为大,乔御成愿意成全儿子所有的遗愿。
五月的乔家大宅里,程曦走进书房,没想到乔子砚也在,他坐在书柜旁,安静地喝着酒。
看到程曦进来,他开口,“陪我喝一杯?”
程曦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拿着酒杯接了他倒给自己的酒。
“走了,还会回来吗?”
乔子砚看着窗外,“愿不愿意再陪我看一次千与千寻?”他说着,已经开了电视屏幕,将光碟放进了机器中。
书房外常有人来人往,屋子里却很安静。两人隔了几十米的距离,专注地看着那部早已经看过很多遍的动画片。
“你要什么?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
“曾经发生的事情不可能真的忘记,只是暂时想不起来了而已。”
“还会再见吗?”,“不,不会了。走了不能再回头。”
程曦静静地看着,恍然明白,原来乔子砚想要说的话都在这部动画片里。
05年,她看《千与千寻》的时候,乔子砚说她幼稚。
2014年,他却用这部“幼稚”的片子无声地与她道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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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