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一打眼都瞧不出是位爷来。”
冯氏的声音有平和有缓慢,周婷心里头为她叹息,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冯氏垂着的眼帘里藏了泪,只拿帕子一拭就又露了笑:“说句不规矩的话,我那时候想这样一个不着调的,实不能托负,都已经想好了法子出去,却舍不得菖哥儿,他才那样小,知道我来了,直往我怀里头拱,不是我亲生的,却也没差别了。”
周婷心里头跟堵了块石头似的,卡着她的喉咙口叫她宽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冯氏需要的也不是有人给她出主意,她要的只要倾听,周婷拿起杯子喝了口茶,见她像是说不下去的样子,一抬手叫了珊瑚:“去调了蜜卤子来,拿些个甜点心,越甜的越好。”
心已经这样苦,再不吃些甜的,还怎么撑得下去。冯氏听了她这话倒露出几分笑影来,待周婷又生出几分亲近:“总算经了一回事,倒成了人,不再这么不着四六的,散了那些个妾,只埋头做些小生意养家糊口。”
语气里很怀念的样子,周婷一默,猜中了她的心思:“你可是想着,若当时不折腾玻璃,这会子,他还同你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过着?”
冯氏一怔,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后不后悔,折腾玻璃的是还真是不难猜,若冯家真有玻璃方子捏在手里,哪至于到了这一代才发迹?想着抬眼看一看周婷:“福晋这样聪明的人儿,那些我也不藏着掖着,说句难听的,若没有我,他又怎么有如今。”
后头那些生意,的确是冯九如自己个闯出来的,却也少不了冯氏在后头出谋划策,若没有玻璃给他打底,让他赚了第一桶金,他连本钱都没有,哪里能像现在这样,一出海就带了十多只商船?
“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奈何生意大了心也跟着大,前两年我还跟着跑,外头有难听的,他也帮我拦着,这两年,不似从前了。”冯氏神色一黯:“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我哪有不知道的,南边富庶人家多,生意立得起来,他一年跑个两趟,哪次不住个两三个月的?原是他是朝北坐,一应事只有求人的,如今却只有别人巴结他的,进了那个销金窝,男人有多少能把得住。”送完了金银就是送女人了,原来那些闲言闲语冯氏只当不知道,如今大着肚子上了门,她怎么还能自己骗自己呢。
“你总要念着他的好才是,怎好把他往外推?整个儿大清国,似你这样的,已经是头一份了。”周婷心里为她叹息,嘴上还在劝解她。若是现在,出了这事,她要怎么处理都行,依着她的手段,叫个男人净身出户还不容易,如今却是在古代,离了男人,女人连出门都不容易,似周婷这样子的,家门口的青砖地都没踩过几回,又能往哪里去?
士农工商,商人确是社会地位最低的,农户有钱还可穿绸,商户人家最多穿个绢,再往好了穿,被人捏住了就是把柄。冯九如要是没投到胤禛门下,哪里能像现在这么自在。
这个时代有多少女人能出一回海,往南洋去?冯氏算是开了先河的,可她这个先河靠的也还是冯九如,女人不论到了哪里,想要靠着自己闯出来都不容易。
冯氏刚一开口还有些豫色,如今越说神色越是坚定,听了周婷这话阖了阖眼,刚还含在眼眶里的泪珠顺着眼角滑下来,她抬手一拭,帕子上绣的木棉花似沾了露珠,眉毛轻抬,扬声笑了笑:“也是我痴了,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隔了我那么远,竟还新他是个干净的。”
周婷咬了嘴唇,皱着眉毛:“这丫头既要是带胎进门来的,肚子里那个干净不干净还是两说呢。”娘的来历且不明,孩子更不必说,这出身上头沾上一点脏水就洗不干净了,在没比这个更好的办法。
她刚说完,冯氏就冲她露了个了然的笑:“不是我托大,若是我想,一百个她合起来也进不了门的,我不过不愿脏了手。”说着站起来立到离周婷一步远的地方行了大礼:“说了这许多,不过好叫福晋知道这前情后状,往后有什么,只盼着福晋念今日一点情份,别将我拦在外头才是。”
她刚还哭过,眼眶带着一圈红,配上身条显得有些楚楚,眉目间却存着一股坚毅,周婷一顿,看她为人行事就知道她是个宁为玉碎的人,更何况她是得过冯九如真心相待的。若是没尝过那滋味,许还能稳稳做个当家太太,总归冯记的生意离不了她,捏了大头养着菖哥儿,往后这份家业也还是菖哥儿的。偏偏她是得而复失,这样的性子,又怎么会肯忍下这委屈,养活小妾同小妾的孩子呢?
冯氏在周婷这里坐了一个上午,喝了两壶梅子蜜茶,吃完一碟窝丝糖,到走的时候又弯腰一福:“一直没同福晋说过我,我本家是姓谢的,单名一个瑛,若是以后递了帖子来,福晋可别打我出去。”
这是打定主意要扯个干净,周婷看着她,半响颔首一笑:“我这里少不了你一壶茶。”
等送走了冯氏,翡翠才跟周婷抱怨起来:“冯家也太不规矩了,怎的带了个没学过规矩的人来,主子不知道”
周婷抬手止了她的话头,她一脸倦色,翡翠噤了声,搭着她的手往屋子里去,她心里存了这桩事,眉间就显出郁色来,原来这样羡慕冯氏,到头来还是一盆凉水。
一个女人要在这个时代挣出来,该有多难,她却显是下定了决心了,周婷由人思己,如今她跟胤禛两个是蜜里调油,原来她刚到那会儿,想的不也是好好把日子过下去么?上一回有人送瘦马来,她就这样难受,若他真有了别的女人,她又该怎么办呢?
还没听说过有能合离的皇后,周婷一路走一路想,那些原来想着甜蜜的事,如今倒跟品了口黄连似的。她或许这辈子都要带着这样的担心了,胤禛不是没有保证过,可哪一对夫妻好的时候不是山盟海誓呢?
白糖糕刚刚睡醒,小人儿还有些起床气,扭着屁股正在床上发脾气,抬头一见周婷撅了嘴儿皱眉毛,周婷见了他就笑起来,把他搂在怀里狠狠亲了一口,白糖糕呀呀两声,扭着身子不叫人抱,被周婷一巴掌拍在小屁股上,刚觉得心情好了些,外头小张子进来报:“栋鄂家的请见福晋。”
周婷一怔,没能立时想起来,小张子没听见声儿,又递了一句:“是同咱们府里头大格格定亲的那个栋鄂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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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格格有许久没有出现在人前了,自戴嬷嬷离了她,周婷也不在她身上再花心思,她身边自在专人打理三餐食四季衣,周婷也不苛待她,只叫丫头婆子把她看在自己的院子里头,总归她不是对月就是对花叹息,她那院子不缺紧致,春柳夏花秋叶冬雪,足够她叹个一年的。
宗女身边离不了教养嬷嬷,新提上来的钱嬷嬷,也是胤禛安排过去的,她到任头一天就把前头的事打听的清清楚楚,晓得这个主子是个眼帘浅的,竟得罪了嫡母,派了她来就是叫她看住了人,别再干蠢事,一上手就捏住了大格格妆匣的钥匙。
大格格那时正为了弘昀伤心,躺在床上且起不了身,交给钱嬷嬷看管便罢了,等她身子渐渐养了回来,那钱嬷嬷还捏着她屋子里的大权,半点也没放手的意思,大格格这才急了。
这两个月她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做冷落,她这辈子真算是一点苦头都没吃过的,跟着李氏的时候李氏得宠,她又是唯一的女儿,自然金贵。到周婷身边,周婷又是个宽大的,就是有了大妞二妞两个,也没有冷落了她。
如今这番不管不问,才真叫她害怕起来。康熙不在京中,可有个皇太后立着,妃子们一处乐和的机会就多。或是赏春或是游湖,只要上了谱的,都要往宫里头去,做个儿孙满堂的样子逗皇太后开怀,往常这些周婷总不忘了带她去,如今却是问都不问一声,等人出了门,她这里都收不到消息。
大格格既惊且怕,她拉不下这个脸去求周婷,就问钱嬷嬷要了一回,钱嬷嬷端正着一张脸,拿出教养嬷嬷的派头来:“哪有主子自个儿见天算计这些的,可不合规矩,没体面呢。”
这话一说羞得大格格再不敢提钥匙的事儿,有心跟胤禛提两句罢,周婷还真没怠慢了她,既没打她又没骂她,一应用度还是按着月份送进她屋子里来,衣裳首饰成色也一如往常,甚至还因她身子不好,免去了请安。
大格格先时清净了一会儿,很是为了弟弟伤心了一阵,等回过味来,这个后院里头似没她这个人了。
周婷没有苛扣她的,虽吃穿用度都不曾少,可下头人的声气儿却是不同了,原来她想往院子里走一走,只要着人去说一声,自有人给她开道清园,她只要捏了扇帕带了人就行,如今她想赏一回春,连院门都难开。
她不知见不着弘时的面,连两个妹妹的面也见不着了,去年秋日里大妞二妞还在她院子里拿鱼食逗鱼玩,刚见它们凑过来争吃的,就拿折下来的柳条儿抽打湖面,惹得池中锦鲤四下逃散,一院子都是笑声,如今除了她挂在廊下的鹦鹉偶尔吐一句人话,连冰心冰壶也不在她面前说笑了。
她身边的奴才全不跟她一条心,知道跟着这么个姑娘稍有不慎,就要行差踏错,到时候她是主子,顶多闭门思过,当丫头的却就此断了一碗饭。连戴嬷嬷都吃罪不过被发落出了园子,她们这些算是哪个牌位上的人,到时候可不是收拾东西出去的事儿,指不定就得脱掉一层皮。
侍候的时候更是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这位主子要是正作一回,她们这些人还不知要去哪儿,一样是当差,她们却连笑一声都要能,大格格怀念过去的日子,这些奴才们嘴上不说,心里也要嘀咕的,原来好歹还能跟着主子在园子里头逛逛,如今只能听见外头的热闹。
大格格也不没想过要补救,钱嬷嬷却拦了她,话里话外都是“主子爷吩咐奴才来侍奉格格,好叫格格安心静养。”直接把大格格最后一点念想也给掐掉了。
她垂了几日泪,日子还是照样过下去,总归挨到了出嫁就好了,她心里还庆幸幸好阿玛早早给她定了亲事,要是放在这会子,她势必要嫁给蒙古台吉了。
眼看□越来越盛,日头也越来越浓,转眼就要到六月里了,大格格十五岁生辰,这原是女儿家的大日子,怎么也该大操大办起来的,她到现在却一点风声都不曾听闻,可叫她去问周婷,却实在没有那个胆子。
暗地里弹了几颗泪珠儿,对着李氏的一个抹额咬了一回帕子,心里还报着侥幸,许是这些日子不提,再过两日就开始准备起来了呢?
她起了这个心思,就时常派了小丫头去前头打听,有提到她的,不拘是什么定要报到她跟前来。
钱嬷嬷料定了出不了大事,睁一眼闭一眼,冰心玉壶也只当不知道,大格格是每日期待又每日失望,这天小丫头步子匆匆的赶了过来,进了门也不去找大格格,而是先拦住了冰心,冰心才听了一句整个脸儿煞白,手上棒着的白玛瑙碟子跌在地上碎成了八瓣。
大格格正临窗做针线,听见声音抬起头来,刚要问怎么了,见那丫头正是自己派出去,指了玉壶叫把人唤进来。
玉壶也觉得奇怪,冰心一向行事有度,戴嬷嬷走的那两日,全是她一力支应着,怎的今天这样失态,刚要问,就见冰心抖抖嘴唇,推了那个小丫头一把。
小丫头一进屋就拜在地下,大格格先还不解,见她只是磕头不说话,不耐起来:“到底什么事儿?这样惊慌?”
问了半天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冰心咬了咬嘴唇,凑到大格格耳边,压低了声音:“说是栋鄂家的二爷,有些不好。”
栋鄂家的二爷,大格格哪一日里心不想一回,冰心一提她立马回过神来,手一抖,手里头捏的银针扎进手指里,沁出个血珠儿来。
玉壶赶紧上去拿帕子给她包了手,还没扎结实呢,大格格使力拖了她一把,扯了冰心的袖子:“快去问,是不是真的!”
这时候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冰心提了裙角往院子外头跑,原先大格格常往正院走动的时候她也有几个要好的,后头虽来往少了,也还是存着交情的,使了小丫头帮忙叫出来,却没打听起来。
冰心只好挨在正院门边,往来好几回也没见着个认识的,原来她同珍珠翡翠还熟一些,如今珍珠备嫁,翡翠离不了跟前,进进出出好几个丫头全是她不熟的,赔了笑脸贴了个镯子这才叫人把珊瑚请了出来。
珊瑚一脸难色,瞅了瞅四下无人,拉了冰心到角落里头:“这事儿还没定论呢,只听说不大好。”说着冲她摇摇头。
冰心从心底凉了个透,勉强笑了笑,谢了一回刚要捏了荷包塞过去,就被珊瑚给拦了:“我还当着差呢,早晚你们那也要得着信,只看住了你们格格,不然可要连累我吃瓜落。”
冰心一路飘飘浮浮的回了院子,玉壶远远就在望着她,见她太阳底下出了一头汗,也不知道往树荫底下走,心里隐隐明白,几步赶上去握了她的手,冰凉凉的。
这等事不到真的不好了,哪里会往女家报,男方也是要脸面的,如今这会子来谈的还能是什么?要退亲却得早早的,若是等人过去了,那这个婚约还不在格格身上挂一辈子,两个丫头对视一眼,一齐往主屋里头去。
大格格正在屋子里头绕圈,钱嬷嬷也得着了信,正垂了眼皮立在屋子里头,听见冰心玉壶进来,眼睛一扫已然明了,先自上前一步扶住了大格格的手,冰心冲着大格格艰难的点点头,大格格腿下一软,差一点就跌坐在地上。
她张了嘴说不出话来,突然一声呜咽滚了泪下来,冰心玉壶全把目光放到钱嬷嬷身上,钱嬷嬷皱了眉头,她来的日子太浅,心里更多的是为了自己打算,一面拿手抚了大格格的背一面指了冰心:“格格上回子做和抹额可得了?你寻个由头给福晋送过去。”
冰心捧了东西过去,周婷这里刚送走了栋鄂夫人,正揉着额角头痛。大格格已经要十五了,再过两年就是出嫁的年纪,这会子定了亲的未婚夫竟一病不起了。
栋鄂家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若是寻常人家,早就该成婚了,可大格格毕竟是宗女,到了十七岁上才有封号,有了封号才能出嫁的。本来不过多等一会,又要给雍亲王府脸面,儿子到了十六岁,连个正经的屋里人都没放,到现在竟是无后了。
到了这一步,两家只好退亲,但凡还有点回春的希望,栋鄂家也不会上门来。周婷正烦恼,听见冰心送了抹额来,也知道大格格得了消息,这不是什么隐秘事,迟早要传出去的,她现在也做不了主,还得等胤禛回来,才好商量对策。
大格格转眼就十五了,京里还有哪家儿郎十五岁还没定亲?难道还要寻个比大格格年纪小的?更何况她说是说退亲,实则是死了未婚夫的,栋鄂家碍了雍亲王的势,才低眉顺目的主动提出来退亲,要不然大格格可就砸在手里了。
冰心一进门就见翡翠正给周婷揉额头,她还没说话呢,周婷就先堵了她的口:“叫你们格格好生歇着,别想得太多了,总归前头的事,自有她阿玛同我一处打理。”
翡翠使了个眼色,冰心把来时满肚子话咽回去,放下盒子往回走,提着的心先放回去一大半儿。福晋是个齐全人,她既说了会打理,那格格就不必忧心了,现在愁的就是往后还能说个什么人家。
胤禛今天一回家就先往正院里来,周婷赶紧出来迎他,见他皱了眉头,还以为他知道了大格格的事,叹了口气:“真是个没福的。”
谁知道胤禛挑了挑眉头,轻笑声:“正是没福才好呢。”
周婷瞪了眼儿:“这怎的是好事,福雅那头该怎么处呢?”
胤禛也愣了:“是汗阿玛那头出了桩事,怎么又同福雅想干了?”
两人大眼对小眼,还是胤禛先开口:“十四弟捎了信回来,太子狠狠得了一回申斥,汗阿玛这是当着这么多外官给了他难堪。”
“为的什么?”周婷先把大格格的事放到一边,康熙最是个要脸面的人,他带了太子出去本来是存着好意,想叫太子接触一下外官,怎么又申斥起他来?
“他好的那一口,哪里还有人不知道,这会子却是叫汗阿玛撞破了!”胤禛心情大好,他忍了一路,在宫里头自然不能露出笑意,直到到家了,在周婷的屋子才能畅快起来。
周婷一怔,太子隐约听说是好男风的,难道好事被康熙给瞧见了?刚要再听就听见胤禛问:?br />免费电子书下载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