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做娘娘呢!”宫中女官笑盈盈的劝道。
“不!我不要脱衣服,哪有你们这样的,把人里里外外都看了。”那秀女扯着嗓子抗议。
我噗嗤地失笑出声,然而,只是笑了一下,心弦噶然绷紧,便再也笑出不来。
好熟悉的声音,好爽朗的气息,我约莫猜出这姑娘是谁了。
帘子半卷起来,一张张如花似玉的俏丽脸蛋映入了我的眼帘。
李嬷嬷快步走进来,躬下身来,在我耳边小声抱怨道:“从来没见过这么犟的丫头。”
我微微笑了笑,正色打量着那纳喇茗惠。
她站得直直的,娇嫩圆润的小脸憋得雪白,像一个奔赴战场的勇士。
我面带浅笑,静静地看着她,暗暗琢磨着该如何完成小玄子交待的那桩差事。
李嬷嬷瞅了茗惠一眼,附在我耳边小声蘑菇道:“娘娘,这姑娘鹤立鸡群,奴才看是今天的魁首了,您看,要不要留下她的牌子?”
“先让她们下去候着吧?”我静声吩咐。
李嬷嬷站起身子,速速一摆手,“都下去吧!!”
“是!”其他三个秀女低眉顺眼着,一溜烟的走向侧边的大堂,女官们也屏声退下了。
只有纳喇茗惠,她一动不动的站着,乌黑的大眼睛里突然泛起了莹莹的泪光。
“皇后娘娘,我要去见皇上!他答应过我的!他答应过我的!”她殷切地叫喊。
我没由来的震住。
“姑娘别心急啊!一旦选上了,见过老祖宗就能见着皇上了。”李嬷嬷不愠不火的上前笑劝。
纳喇茗惠咬着下嘴唇,固执地摇着头。
“嬷嬷,还是放她出宫去吧!皇上说过,不让留她的牌子。”我叹息着说,有些无奈。
“为什么?”李嬷嬷本能地问,我看了看她,噤声不语。
就在这时,苏茉儿姐姐忽然进来了,先是冲我笑着福了一福,然后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茗惠。
我心中暗暗一惊。怎么连老祖宗也惊动了。莫非……这下可糟了。
纳喇茗惠三天前进过宫,一闯一闹,上至老佛爷和康熙,下至苏茉儿姐姐和内务府总管梁九功,几乎所有人都记住她了,实在是太引人瞩目了。
无奈之下,我只好应了苏茉儿姐姐的提议,带着纳喇茗惠去慈宁宫见老佛爷。
一路上,我好意好心地提醒她,在太皇太后面前,千万不要提及她和纳兰容若的事情,八旗的规矩,各家的女子不经选秀,是不能自行婚配的。老祖宗对祖制规矩看得极重,在选秀之前,私定终身都是灭门之罪。话可能重了点,但绝不是危言耸听。
纳喇茗惠轻咬着嘴角,梗着脖子板着脸,目光晶莹欲滴。
瞧着她一副爱搭理不搭理的样子,我的火气咯噔的冒了上来,喘口气,低低道:“不要摆出一幅无所畏惧的样子,你阿玛远在盛京当差,你远方伯父纳兰明珠官居二品,你的表兄纳兰容若既是皇上的伴读,又是皇上的御前侍卫,纳兰一家子人都在这京城里,除非你能够不顾他们的死活,否则,你就必须听进去我的这番话?”
纳喇茗惠顿住脚步,怔怔地看了我一眼,闭下眼睛不吭气。
“走吧!”我拉起了她的一只手,引着她往前走去。
慈宁宫里流淌着肃穆的气流。刚一进门,我就发现气氛不太对劲。
我连了几步上前,屈膝行礼。纳喇茗惠跟在我身后跪下。
“起来吧!”孝庄一转身,走至榻前坐下,端起一盏茶自饮起来。
我谢恩后起身,本来想要搀扶起茗惠,可是这丫头倔强的跪着不动,我搀不动她,只好放弃。
孝庄放下了茶盏,眉眼一斜一抬,淡淡的打量着跪地的女子。
“哟,怎么还跪着呢?”声音很柔和,面色却是冷峻的。李嬷嬷站在茗惠的身边,巧言答道:“老祖宗,这丫头没见过世面。许是吓着了。”
孝庄轻轻一笑,泠泠问道:“茗惠姑娘,你愿意进宫陪伴皇上么?”
纳喇茗惠将自己的嘴唇咬出了几个紫色的齿印,她定了定神,开口说道:“求老祖宗放我回去吧!”
“说说为什么?”孝庄冷然一声,打断了她。
“奴婢自幼没有额娘,阿玛把我放在京中的伯父家寄养,伯父一家人视我为己出,待我恩重如山,现在伯母体弱多病,奴婢想留在伯母身旁侍奉他,求太皇太后恩典,放我回去吧!”
“倒是个孝顺的姑娘。”孝庄点了点头,眼睛眯起,忽然拖了长音,凛声道:“不过,姑娘家最要紧的就是讲实话,可你说的就不是实话。”
雷霆一怒之下。
我浑身惊栗,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暗暗觉得事情可能闹大了。
纳喇茗惠也急了,肩身乱颤,膝行上前几步,向孝庄叩头道:“奴婢没有欺瞒老祖宗,奴婢说的全是实话。”
“啪——!”孝庄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盏咕噜噜转了好几圈,说:“哀家且问你,你的表兄纳兰容若是不是求过皇上,让他在选秀时,网开一面,放你出宫。”
茗惠浑身颤栗地仰起头,挥泪如雨。
原来老祖宗什么都知道了。
我又惊又慌,又一时想不出对策,只得惊惶地上前两步,开口辩解:“老祖宗,绝对没有此事!”
孝庄侧过眸子,望着我,“当真?”犀利的一个词眼。
我愣住了,在她逼人的注视下,心虚地低下了眼睛。
孝庄站起身来,原地踱了两步,低沉的语气中透出一丝傲然:“在这宫里头,有哪件事可以从头至终地瞒过我?”
我乖乖地闭了嘴,心尖砰砰直跳,手里的帕子都攥湿了。
纳喇茗惠豁出去似的挺直了肩膀,脸上流淌着泪水,直言道:“老祖宗圣明,您不是也说两情相悦来不得半点强求吗?奴婢心里已经有了表兄,就不可能再容得下第二个人。”
孝庄冷眼厉色的扬了扬眉,看着她:“好一个两情相悦!他纳兰容若再通文墨,也只不过是我爱新觉罗家的奴才,是奴才——就要守奴才的规矩。”
纳喇茗惠急吸口气流着泪,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神志有些错乱。
就在这紧急的时刻。
“皇上驾到——!”殿门外有太监高声呐喊。
一身银白色的龙纹长袍,康熙单手背后,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朝皇祖母请安。
孝庄免了他的礼,脸色很不悦。
康熙紧急掉过头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地上跪泣的纳喇茗惠,坦言向祖母解释道:“皇额奶,孙儿无心再纳嫔妃,还是放她出宫去吧?”
孝庄侧过身子,看着玄烨,脸上现出一抹悲怆之色,“奴才终究是奴才,皇上想要因为跟一个奴才的交易,而破坏祖宗的规矩吗?”她厉声质问。
“孙儿不敢!”康熙轻轻颔首,语气低沉下来。
孝庄闭了闭眼睛,似乎是有些累了,良久的沉默之后,她凝声说:
“未经选秀的姑娘胆敢私论婚嫁,应该拿去内务府问罪,那明珠夫妇怂恿包庇,轻了罢官免职,重了就要流放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苏茉儿,传令下去,让刑部侍郎格尔达进宫,将殿前侍读纳兰容若押去刑部议罪。”
一语出,所有人都惊在了原地。
“求老祖宗开恩啊!”双腿一软,我惊惧之下,想也没想就跪下了。
康熙看了我一眼,也急急道:“皇额奶,此事是孙儿考虑不周,还望皇额奶息怒。”
“老祖宗,您是善心的菩萨,求老祖宗开恩,饶了他这一回吧?”我仰着头,可怜地央求道。
孝庄面色冷硬,一动不动。
纳喇茗惠也吓坏了,混乱地哭泣着,连滚带爬的扑到老佛爷的脚下,凄声喊道:“求老祖宗开恩,这不关表兄一家的事,是茗惠一个人的错,茗惠愿意进宫服侍皇上,求老祖宗放过他们?求老祖宗放过他们?”她不停地磕头,泪水滚滚如雨。
“敬酒不吃吃罚酒!”孝庄没给她好脸色,摆过头去。
“皇额奶,求您了!”我悲切切的,含着泪喊。
“皇额奶,孙儿真的知错了。”康熙眉心皱起,一撩锦袍,沉重地单膝跪下了。
此情此景下,孝庄的身子晃荡一下,手指抚住额头,眼底有无奈的痛和深切的苦。
……………………
一场风波过去后,慈宁宫里恢复了平静。
孝庄躺在胡椅上,神情迟暮而哀伤。
我忐忑不安的坐在她的身侧,轻轻帮她捶腿。
孝庄侧过头,呆呆地看着我,半响后才低声说:“皇上越来越大了,越来越有自己的想法,我这个皇额奶已经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了?”
“皇额奶,您别多想了,好好歇息吧!”我勉力笑了笑,试着劝慰她。
孝庄摇摇头,疲惫地笑着:“芳儿,在你眼里,皇额奶是不是个棒打鸳鸯的恶婆子?”
“没有没有!芳儿才不会那么想呢?”我立刻反驳,一本正经地道:“皇额奶永远是最慈祥的,您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好,是不是?”
“傻孩子!”孝庄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脸蛋,笑容异常虚弱,轻轻道:“皇额奶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只要看看你们年轻人的眼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们这些孩子,阅历尚浅,看待问题没有那么世故深沉,内心的感情纯真火热,就像烧起来的火,质朴得让人感动。皇额奶方才说了那番狠话,定是吓着你们了吧?”
看着老佛爷诚挚亲切的眼眸。
我抿起唇角,娇俏地笑了笑,小声回道:“是有那么一点点。”
孝庄轻轻笑了,抓起我的手在衣襟前拍了拍,一仰头,低低慨然道:“百姓家过日子是走一步想两步就够了,在这宫里,是走一步要想上十步,难啊!”
我挺了挺肩膀,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孝庄怅然的叹下一口气,岁月在她的眼角印下深深的皱纹:“皇上亲政才刚刚一年,朝廷局势动荡不安,皇上心里也苦,他要坐稳江山,就绝不能走错半步。违反祖宗规矩,将选中的秀女私放出宫,如果被那些八旗铁帽子王爷们知道了,他们免不了又要大做文章了。”
我惊呆了,眨眨眼睛,哪里能想得这么深远。
孝庄满目沧桑地拍了拍我的手:“王爷们要是搬出祖规家法,连我这个老太婆都要避让三分,何况是历练尚轻的皇上。”说到最后,她黯然地阖下了眼睛,“为了玄烨,为了大清的基业,我这个老太婆哪怕是不近人情,也得时时刻刻瞅着他,看着他,提醒他,好让玄烨一步一步走得安稳,走得长远。”
老佛爷的一番话让我无地自容,让我惭愧万分。
静静地低下了眼睛,我感觉到胸口堵塞着一股酸闷的气流,让我整个人都难受起来。老祖宗虑事深远,她为玄烨操的心远远甚于我。而我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给玄烨招来祸端。我真的感到深深的内疚和自责。
孝庄睁开了眼睛,看到我静默不语,黯然垂泪。她失神地笑了笑,抬起手指为我拭去泪花,轻轻道:“皇额奶看得出,你的一言一行对玄烨都很有影响力。有你这么聪明贤慧的姑娘陪在他身边,皇额奶就算死了,也放心得很。”
一听这话,我的心脏彻底绞了起来,痛得泪水哗啦啦流下来。
我无比依恋的抱住老佛爷,低低喊道:“皇额奶,皇上离不开您,芳儿也离不开您,你会长命百岁的,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孝庄不说话,浑身两下,豆大的一滴泪,缓缓滑下眼角,她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哀伤而又安详地笑了。
……………………
此次秀女遴选完毕后,留待宫中的除了纳喇茗惠外,还有辅政大臣遏必隆的女儿钮祜禄东珠和员外郎董达齐的女儿董清如。茗惠和董氏住在储秀宫,和博尔济吉特氏住在一起。而钮祜禄东珠因为身份特殊,住在日精门东侧的承乾宫,和她同住在一起、负责照顾她起居饮食的有常嬷嬷和几位常在、答应。
晚上,就寝以后,康熙借着灯,孜孜不倦的读书。我无聊地玩弄他的辫子,一边夸他艳福不浅,一边问他为什么不进行册封、且不说新来的几位姑娘,那马佳氏和张氏进宫都好几年了,如今都是有身孕临产的人了,皇上总该有所表示吧!不册封为妃嫔,至少也封个贵人头衔什么的吧?
康熙瞄了我一眼,不解释,只是将被子拉上来裹在我的肩头上,像哄小孩一样拥住我,让我乖乖睡觉。我扁着嘴使劲摇晃他,喋喋不休的追问。他显然是有些不耐烦了,双手将书一合,放在榻旁的桌上,然后将灯熄了。
四周一黑,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成了睁眼瞎。
“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有森然的声音贴着耳际传来,康熙用双臂将我搂在怀里,气得开始磨牙。
“不知道。”我眨着亮盈盈的眼睛,很轻很轻地笑,估计耳根子都红了。康熙徘徊在发怒的边缘,手指攫起我的下巴,他闷哼了一声,呼吸急促起来,貌似要吃人了。
我咯咯一笑,从他的怀里翻了个身,滚下了床站在平地上。康熙似乎就喜欢陪我闹,他张开双臂,气急败坏地扑下来抓我。
我左手搁挡,右手切掌,在他闪过来的瞬间有意跟他过了几招。康熙的应变能力很强,脑袋一偏身子一斜,我几乎没有打中他,却反而被他揪住了手臂。手臂快速一回,将我扼进自己的怀里,他自信无比地笑了笑,低低吐息道:“芳儿,你不是我的对手。”
“谁说的!”我背对着他傲然地回击一句,准备使出自己的杀手锏。康熙不说话,手臂忽然从我的身前微微松开了。我暗暗得意,趁其不备,双手抓着他的手臂,顶着肩身往前一掷。
康熙纹丝不动。
我咬咬牙,鼓了半天劲,还是拽不动他。
怎么回事,这一招肩摔怎么不灵了。
我喘着粗气,懊恼的回头瞪他。
“你的这几招防身术是跟曹子清学的吧!可惜基本功不扎实,也只能对付几个小罗罗。”
怎么可能,在索府的时候,那些门卫没有一个是我的对手。进了宫以后,我记得连大内侍卫都不是我的对手。怎么眼下。
我歪着脑袋琢磨了半响,还是决定再试试。可惜我的双手还未拽到小玄子的手臂。那家伙猛地一弯腰,将我横抱了起来。
我倒抽一口冷气,嘴里不服气的叽里咕噜,吐出一大串连自己也听不懂的满语。
康熙哧哧地笑了笑,一转身,快步往床边走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苦思冥想了半天还是想不明白,最后终于得出了结论,一定是我平日里不勤加练习,所以武艺荒废了。对,打从明儿起,我也要去布库房练练拳脚。
正文 第59章 秋游
转眼间中秋已过。京城已是黄叶遍地,万木萧疏。
秋高云淡,碧空如洗。
马蹄声急响在郊外的古道上。
得到了老佛爷的恩准,我如愿以偿的和小玄子出宫了。秋游同行的还有曹子清和班布尔善。
梳着两条黑亮的麻花辫子,脚蹬平底绣花鞋,穿着宽松轻便的蓝色衣裙。
双手控缰,我心中欢喜异常,摇头晃脑的东张西望。
山野苍茫,马蹄飞溅,沿路行旅百姓络绎不绝。
我心情好的时候就想唱歌,酝酿了好一阵子,然后一面骑马,一边欢声哼着歌。
康熙打马追上来。
我望着他,笑道:“小玄子,芳儿能和你信马由缰,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康熙的眼底闪着梦阑般的光芒,他轻轻笑一下,拨转了马头,贴近了我。
两匹马挨的很近。
“往后啊!芳儿要跟小玄子寸步不离!”我乐悠悠地撒娇。
康熙仰起脸笑:“我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
“对!”我回答得很坚决。
“那……”康熙眯起眼睛,拖着音,定定地道:“我要是做了叫花子,去要饭呢?”
“你端着碗,我给人家唱曲儿!”
“那我要是……读书呢?”
“你捧书,我捧茶!”
“我要是跟谁打架呢?”
“谁打你,芳儿就拿弹弓打谁的脑门!”
康熙爽朗地大笑,此时此刻他的目光、面容、表情,都像一个开心的大男孩,洋溢着真挚之情。他朝我伸出一只手?br />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