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了,苏中堂坏了事,小顺子他哥跟着叫人拿了。想托讷谟侍卫去说个情儿。”
心里骇然一惊,我勉力维持淡静,笑道:“苏克萨哈大人还没革职,定的是哪门子罪呀?”
小太监啧啧两声,摇晃下脑袋,叹息道:“娘娘,您还不知道,刑部、顺天府的人都出空了,把苏克萨哈大人的家都给抄了,说他是谋反──”一边说着,一边压低了声音。
我惊得脸色苍白,强自镇定了一下,勉强稳住声音,笑着道:“这也算一件大事!七王爷待会就来奏事,求个情儿不就行了。”
小顺子凄惨地笑道:“拿苏中堂的正是康亲王爷下的令,他肯去说情?”
我心里越发惊疑,也顾不得再问,便折转身子,急匆匆向外奔去。
御花园里,乾清宫里都没有康熙的身影。
路上,正巧碰见图德海公公正张罗小太监们收拾地下的刀枪剑戟和练功用的石锁石球。
我跑过去,气喘吁吁地问:“皇上呢?”
图公公道:“回娘娘话,刚才传事的来说,康亲王请议事,皇上命他毓庆宫候着,便启驾去了。”
看来,小玄子已经知道了,我略觉宽慰,想了想又问:“侍卫上谁跟去了?”
图德海摇摇头道:“那自然是当值的,怎么──”
不等他说完,我的心慌得跟长了草一样:“别说了!快打发人去找曹子清,叫他立刻到毓庆宫。要是有人拦阻,就说是奉旨前来侍驾的。我这就去一趟慈宁宫,请示一下老佛爷!”
图德海见我急得这样语无伦次,也吓慌了。一边吩咐人去寻曹子清,一边说:“你们快收拾完也来。”回身便奔向毓庆宫。
——
刚才,康熙舞了一阵刀,松和了一下身子,听说议政王求见,便启驾往毓庆宫而来。
索额图、熊赐履、泰必图等几个部院大臣鹄立殿外恭候见驾,见他到来,便一溜儿跪下。
康熙惬意地登上台阶,朝索额图笑笑,却见索额图拼命地朝自己使眼色,不觉一怔。
急步跨进殿内,却见鳌拜和康亲王杰书并排长跪在地,心中疑窦顿起。
康熙迟疑着停下了脚步,稳定一下情绪,若无其事地坐到中间的御椅上坐下。
淡淡一笑,抬手道:“二位爱卿请平身说话。七皇叔求见,有什么事要奏啊?”
康亲王抬头看见康熙犀利的目光,畏缩地避了开去,跪下低头奏道:“苏克萨哈请守寝陵一案,奴才等已拟过,奏请圣上降旨。”
康熙瞥一眼鳌拜,见鳌拜一本正经地站着,嘴角挂着一丝得逞的笑意,心知有异,缓了缓,才沉声说:“怎么‘奴才等’呢?朕不是只委任了你吗?不过既然你等会议过,且读奏折给朕听听。”
康亲王伏跪着身子,着展开折子,期期艾艾地读道:“兹奉旨事……”
刚读了半句,康熙抿紧唇角,冷声打断了他:“朕的批注不劳你再念。你们打算怎么发落苏克萨哈?”
“是……”康亲王叩头,答道:报天恩,却大肆狂吠,欺蔑主上……”
“慢!”康熙情急之下,颤声喝道:“朕没有听清楚,大声读!”他又惊又怒,咬牙道:“这么大的罪,该怎么处置呢?”
康亲王见康熙变了脸色,越发惊恐,回头看看鳌拜,鳌拜虽然笑嘻嘻地盯着他,眼睛里却露着威逼的凶光,遂硬着头皮奏道:“欺……欺蔑主上,理应以谋反论罪,凌迟处死,全家抄斩……”
一言既出,偌大的毓庆宫像古墓一般死寂,只有殿角一尊镀金西洋自鸣钟机械地“咔咔”响着。
殿外跪着的部院大臣们面面相觑,索额图压着极其紧张的心情,小心窥听殿内的动静。
康熙两手抓紧椅背,眉心微皱,眼神宛如黑水晶一般深不见底。
关键时候,康亲王的倒戈一击,几乎让他万念俱灰。
顿了顿,康熙努力咽下口气,才迫使自己没有拍案大骂,只是艰涩地问:“苏……苏克萨哈请守先帝寝陵,不过言语激烈一点,怎么扯到谋反上头?再说,朕只是降旨叫你问一问,怎么连罪都定下来了?”
康亲王在底下连连叩着,只称:“这───这”,却无法回答。
鳌拜看着这位王爷的窝囊相,心里暗自好笑,觉得自己说话的时候到了。于是,将马蹄袖轻快地一甩,撩袍跪下,昂首奏道:“在朝为官何以不得生,守陵何以得生?苏克萨哈辜负先帝托付之恩,不尊当今皇上,与谋反无异。此处分并无不当之处,奴才以为,议政王所奏甚合中庸之道!”
康熙目视前方,神情肃穆,冷笑道:“把人处以极刑,尚言”中庸”。你读的是哪家圣贤的书?朕倒想知道,苏克萨哈与你有何仇隙,定要除掉他!”
鳌拜稍一思忖,朗声而对:“臣与苏克萨哈并无仇隙,只是秉公处置!”
“好一份忠心!”康熙薄怒地笑着,眼神冷冽而凄茫。
鳌拜也不叩头,长跪着将手一拱道:“似苏克萨哈这等贼臣若不重重处置,将来臣下都要欺君罔上了!”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康熙一掌击在龙案上,眼睛像要冒出火来:“欺君罔上的,眼前何尝没有!朕看苏克萨哈倒还是有点规矩!”
鳌拜一听也火了,他从地上一跃而起,翻起马蹄袖,挥舞着拳头道:“皇上莫非说我欺君?”一边说,一边气势汹汹地逼近御座。
康熙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值差的侍卫孙殿臣也惊了一身冷汗,抢前一步挡在鳌拜与康熙之间。
几乎与此同时。
殿外侍立的,鳌拜的心腹侍卫讷谟和穆里玛二人交换下眼色,各按腰刀跨进殿门。
跪在地上的康亲王杰书慌了,忙厉声喝道:“干什么?退下!”
穆里玛狰狞一笑,答道:“乾清宫侍卫穆里玛、讷谟前来侍驾!”
康熙见两名侍卫进来,心头先是一松;一听是陌生人,顿时感到事态严重,冷汗立刻渗出额头,断喝一声:“要你们侍什么驾,退下!”
康亲王杰书也起身,铁青着脸,喝斥:“你们是乾清宫的差,这里有你们什么事,出去!”
皇帝和议政王都发了话,穆里玛、讷谟只好迟疑着站住,看鳌拜的眼色行事。
正在这时,听得殿外索额图高声奏道:“启奏皇上,侍卫曹子清请见!”
康熙精神猛然一振,忙厉声吩咐:“进来!”
话音未落,曹子清满头是汗,疾步跨入殿内。
穆里玛一见曹子清便眼里冒火。
想当初,康熙四年初,西山春游,他强抢了一名卖艺的汉女,就是被曹子清给坏了事。
仇人见面,分外眼明。
穆里玛横身一挡,却不知怎地,曹子清一个急转,已经迅速地绕了过去。
鳌拜回身来打量了一下这小伙子,森然一笑问道:“见皇上有什么事啊?”
曹子清好似没有听见,一个扎跪,对康熙道:“这么晚还不退朝,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差奴才来看看。”
康熙一摆手说道:“既来了,就先在这侍候着,待会儿一起回宫。”
“喳──”曹子清答应一声,然后站起身来,这才对鳌拜道:“回中堂的话,奉两宫懿旨,前来侍候万岁爷。”说罢,大咧咧地从他身旁走过,径直站在康熙左侧,双眼炯炯有神地扫视着殿内。
康熙安心了一点。他本想借此机会诛斩鳌拜,但见穆里玛、讷谟竟退至两侧赖着不去,而且都带着腰刀,心里筹思良久终觉势力太单,若真动起手来,成败难料。看鳌拜时,仍是一脸凶相,心里叹息一声:“只好先退一步了!”
康熙心里一冷静,说话也流畅了些:“不必如此浮躁嘛!朕意苏克萨哈即使有罪,也不至于就凌迟处死呀!”
鳌拜掂量了半晌,他左右瞧瞧,回答道:“按律苏克萨哈是凌迟之罪,不过既然皇上悯恤,那就免了,改为斩刑!”
康熙听鳌拜的话意有了缓和,暗暗舒了一口气:自己的安全问题不大了。但想到要杀苏克萨哈,却又断断不忍,只板着脸沉吟不语。
站在一旁的康亲王杰书,生怕纠缠下去说不定还要出大乱子,急忙跪下身去,拱手奏道:“依臣所见,就……处以绞决吧!”
康熙瞪大眼睛,肩身晃了一下,咬紧牙根仍不说话。
鳌拜狞笑道:“瞧着皇上和殿下的脸面,便宜他一个全尸!”说完也不跪拜,一个长揖说道:“臣这就去监刑!”回头对穆里玛、讷谟咆哮道:“混账小子!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跟我走?”一跺脚带着心腹侍卫扬长而去。
瞧着鳌拜傲慢的身影去远,康熙气得浑身发软,方起身欲走,却见康亲王杰书还伏在原地没敢动,便缓步踱了过去,冷冷说道:“七皇叔,你抬起头来!”
康熙的原意是以苏克萨哈的奏折为导火索,再由杰书出面弹劾鳌拜,引起朝野上下的共鸣——这步棋走得又稳又凶,进可以形成围攻之势,退则不过抛掉苏克萨哈一个弃子。
可是眼下……
康亲王惊恐地抬起头,躲闪着康熙的逼视,嗫嚅几下,才吞吞吐吐的将昨夜鳌拜怎么逼供,怎样当着他的面,将一个檀木桌砸碎的事情说了出来。
康熙此时恨不得一脚踢死他,想了想,长叹一声摆摆手道:“你……跪安吧!”
正文 第46章 无悔
康熙六年,九月四日。
鳌拜一党、通过议政王大臣会议,罗列苏克萨哈“怀抱j诈、存蓄异心、欺藐主上、不愿归政”等二十四条罪状。
苏克萨哈被革职处绞,其子领侍卫内大臣查克旦亦革职、凌迟处死。其子达器、德器、侄海兰,无论已未成年,均斩立决;其子一等侍卫穗黑塞黑里、郎中那赛、二等侍卫台布柱、侄图尔泰俱革职为兵丁;其堂兄弟护军参领额祢德、一等侍卫乌尔巴,与苏克萨哈认为兄弟之前锋统领白尔赫图,均革职斩立决;妻孥、家产及其侄孙家产皆籍没。甚至连当时因为怀孕免死而被系在狱中的苏克萨哈之儿媳分娩后的胎儿,也没有幸免,仍被斩首于市。
——
天色晚如磐石一般黑漆,云层压得低低的,纜|乳|芟碌墓埔欢欢闹贝沟孛妗?br />
少顷。
“轰隆——!”一道道白色的闪电在头顶撕开,将黝黑的天穹映衬出冷铁般的光波。
天上的雷响得令人恐怖,纤长的闪电时而像幡嫡虬枝,时则如金蛇行空,倏地从厚重的云缝后窜了出来,将阴森森的紫禁城照成一片可怖的惨白。
宫殿外的玉阶前,青砖地上的积水被雨点打起大片大片的水泡儿。哗哗的雨声和不时轰轰作响的霹雳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宇宙间什么都不存在了。
乾清宫宫门半开,门扇儿在风雨中摇晃,折射出里面斑驳跳跃的白色烛光。
康熙穿着明黄|色的便服,戴着金绒结顶的圆帽,一动不动地站在殿门外的大雨中。
极端的冷静,本就是愤怒的另一种面具。
图德海踮着脚尖,举着油布,为万岁爷遮雨,他的身子很不稳,前前后后地摇晃着,自己浑身已经湿透,手中的油布仍然吃力地高举着,力求能够为万岁爷挡去寒冷的风雨。
两排御前侍卫一声不吭的趴在水洼中,滂沱的大雨浇灌而下,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白色水花。
手指僵硬地垂在身侧,康熙的眼底是凄凉的泪雾,脸上却挂着淡淡的笑纹,两种矛盾的神色交织在一起,令他浑身上下都迸射出了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气息。
远远的。
远远的望着他。
我的心痛得揪成一团,眼泪汹涌流出,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或许,我心里清楚的预见到,小玄子一直都是坚强的,都是傲然的,他伤心痛苦的时候,不需要别人劝慰,他需要清静,需要好好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风雨交加的夜晚。
万物安静得仿佛在死去。
“娘娘——?”有人在耳畔轻声呼喊。
我失神地抽一口气,然后呆呆地扭过脸望去,是曹子清。
他冲我颔首正然一笑,然后脱下油衣抖了抖水,上前两步一个扎跪,在雨中高声禀道:“五品御前侍卫曹子清觐见圣上!”
静静的。
康熙伫立在雨幕中,思绪就如掉落在寂寥的空山里,回不来。
曹子清顶着风雨,按规定觐见的礼节向皇上行了三跪九叩首大礼,然后抬起头来。
康熙的眼神冷清绝傲,嘴唇紧抿,雨珠挂在苍白的脸上,晶莹剔透。
曹子清跪在身后,一语不发。
时光被雨声吞没。四周忽然静极了,静得仿佛可以听见心脏泊泊滴血的声音。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强自深吸口气,勉力笑着,接过蝶衣手上的风衣,攥在怀里,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一阵猛烈的寒风袭来,康熙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肩头。
我抿紧唇角,轻轻的为他披上了风衣。
康熙目光一颤,回过头来看着我,眼底亮晶晶的,唇边的一缕苦笑透出难掩的悲凉。
“寒夜雨冷,皇上务必保重龙体,小心着凉!”我轻轻地说,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波澜。
康熙的面色平静而沉郁,稍顿一下,他急吸一口气,眼底的伤感淹没了怒意,悲壮地笑了。
在淙淙大雨中,仰望着深不可测的夜空,他沉沉而清冷的道:“上天的愤怒和咆哮,是在恼怒朕这个“天子”的不肖?还是在惩戒权臣恶吏的罪孽?”
一道猝白的闪电急速掠过,将殿瓦照得通明如镜,几乎在同时,便是一声炸雷。电闪雷鸣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原状。倾盆而下的大雨,的敲打着寂静的禁宫大内。
“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也正是最接近光明的时候。人生也一样。只要你能把这段艰苦黑暗时光挨过去,你的生命立刻就会充满了光明和希望。”我对着雨空微笑,骄傲无比地微笑。
康熙怔怔地看着我,眼睛里波动着细小的柔韧光芒,慢慢地,他侧过身,手指在雨中抬起。
我轻轻地笑,娇丽地笑,用湿润的眼眸凝视着他,用百分之百信任和敬仰的目光凝视着他。
康熙动容了,他伸出双手,紧紧的攥住我的胳膊,一瞬不瞬的盯着我。
我深深抽口气,回视着他。整颗心都绞起来了,绞得全身每根神经都痛了。
康熙的表情里有痛也有醒,眼神悲悲切切,他的手猛一用力,将我拥入怀中。
“芳儿?”他贴着我的耳际叫喊,声音哆嗦着,悲喜交加。
我安静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咬牙吸气,热泪夺眶而出。
相握的手,感到彼此的血脉在手指间泊泊流通,紧贴的胸膛,感到彼此的心在胸腔里怦怦剧跳,仿佛发生了强烈的共振。
渐渐的。
瓢泼的大雨中。
两个人紧紧相拥,放声大哭起来。
正文 第47章 曙光
——
曹子清冒着夜雨觐见,却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万岁爷说的。
金色的鼎炉里插着两柱细长的篆香,白烟袅袅升起。
殿门外是白花花的雨帘。
康熙背着手,健雅的身姿被闪亮的烛光斜投在地板上。
曹子清站在一旁,叽叽咕咕了一大堆,才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
我听了个大概:伍先生参加了殿试,落榜无名,鳌拜在查抄苏克萨哈的家底时将那份“论圈地乱国”的策卷当众撕毁,值得庆幸的是鳌拜狂妄自大,自认为伍次友乃一介布衣秀才,成不了大气候,懒得与跟他计较恩怨,所以伍先生暂时是安全了。
万籁俱静中。
“不管怎样!朕希望能早些见到伍先生!”康熙半转过身子,眼神一定,肃然吩咐。
曹子清心里犯迷糊,他低了低眼,试探着问:“皇上是打算在宫里见,还是在宫外见?”
康熙微微扬起头,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咧嘴笑了,眼神明澈轻快,“明儿一早,你就去找索额图,宣他进宫一趟,这件事还得他出面才行。”
曹子清愣住,似懂非懂地眨两下眼睛,半响,他张开嘴巴,卖乖似的笑了。
“主子放心,奴才一定把这件事办好!”
曹子清兴冲冲地跪安后,康熙一甩手,目不斜视,昂首阔步,紧急而有力地走过去,取下了壁间那柄搂金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