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急踏雪而行。
雪花冰冰凉凉,天地间一片模糊。十米之外什么也看不清楚。
红墙绿瓦上积雪沉重,一阵寒风袭来,“嗤啦嗤啦”的往下落。
费力地喘着气,我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
身后忽然传来急急的踏雪声。我没有回头,提着裙摆往前跑。
“娘娘!”曹子清在后面喊我,身边带着几个小厮,簇拥着一顶青绒轿子。
我暗暗觉得我这样走起来,肯定比坐轿子要快,就是不想回头。
埋着头,正自顾自走着,“咯吱咯吱”的踩雪声靠近,身后一人赶了上来,与我并肩同行。我扭头一看,是纳兰容若。
单薄的衣衫,漫天飞雪中,他的面容越发衬得斯文儒雅,风神俊朗。
我笑了笑静默不语,仍然径自走着。纳兰容若也不说话,目光浅淡,随我徜徉在风雪中。
“等等我!!”曹子清一边呼喊,一边磕磕绊绊地从后面追了上来。
三个人步履匆忙,并肩而行,整个世界安静的只剩下我们踩雪的声音。
正文 第41章 沉浮
冒着寒冷的风雪赶路,到了索府的大门口,我已经冻得手脚都僵硬了,浑身打哆嗦。
纳兰容若和曹子清也比我好不了多少,一个个鼻青脸白的,像个缺氧的瓷娃娃。
我晕晕乎乎地走上前,准备叩门,谁知刚上了一个台阶,脚下打了个滑,一股脑地向前撞了出去。
“小心!!”身后的两人箭步上前扶住了我,纳兰容若目光明锐,疾步上前,伸手拍门。
一头戴毡帽的小厮出来开门,一看见是我,瞪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也不打招呼,折身往大门里头跑,一路高喊着:“皇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一行三个人,并肩跨进了那道坚硬的门槛。
庭院里一阵喧哗和马蚤动,各个屋子里的人齐唰唰开门涌出来,聚集在大院中。
雪地上劈里啪啦跪了一大片,高呼千岁千岁千千岁。
“额娘!”我想也不想,一路狂奔,冲进额娘的怀里。
额娘抱着我,惊叫道:‘怎么这么凉的身子,快,快些进屋!!”
屋子里,火盆里的炭火烧得很旺,寒冷被彻底摒除在外,我思维凝结的大脑逐渐清晰。
在丫鬟和老妈子的服侍下,洗了澡,更了衣,喝了碗热汤,暖暖身子。
阿玛和额娘在前头带路,我提着暖炉,穿过了长廊,来到了落雪斑驳的后院。
“嘎吱——”一声推开了屋门。
里面一灯跳动如豆,弥漫着浓烈刺鼻的药材味。
额娘示意了我一眼,便和阿玛留在了门外。我温婉地微微一笑,孤身走了进去。
屋子里很安静,索额图一直侍奉在父亲的床畔,他整个人看起来瘦了一圈,憔悴不堪。
扭过头,看到我进来了,他先是吃了一惊,随即意味深长地站起身来,恭敬地让开道。
我步履匆匆地走过去,伏在床榻旁,呼吸轻轻的,静静地凝望着年迈的玛父。
索尼的眼窝深陷,干白的唇角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瘦骨嶙峋的身子在被子下轻轻抽搐,他艰难地扭过头,眼睛微眯,看着我,似乎在细细地分辨什么。
看到这个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老人,我眼眶泛红,却强自忍着没有哭出声来,甚至一直带着微笑。
终于,老人神色悲颤,吃力地从被子里抬起一只手,在空中乱抓着。
我急吸口气,急忙抓住那双枯瘦的手,紧紧地抓住那双手,想要给他饱满的希望和力量。
索尼的眼皮抖动着,嘴巴一张一闭。似乎想要说话,却吐不出字来。
胸口骤然发寒,我心酸地握紧了那双手,伏在玛父的枕边,贴着他的耳际说:“皇上一直很挂念您,万望玛父宽心养病,多多保重身体。”
索尼面色凄萎,似乎是听到了我的话语,他的眼角滑下两下浑浊的泪花,欣慰地闭下了眼睛。
我见状不觉心酸,眼睛里汪满了泪水,虽然强忍着没有流出来,声音却有些哽咽。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轻轻地说,将老人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
“父亲大人,该喝药了!”索额图端着汤药,躬下身来。
床榻上的索尼无力地弹开眼皮,抖抖索索伸出一根指头,指着柜上一只黑漆匣子。
索额图会意过来,忙放下药碗,折身取了过来,却见贴着封条,只得伏在床畔,双手捧给了父亲。
索尼吃力地呼吸着,将盒子颤颤巍巍的捧在手里,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是…是要给皇上的吗?”我低低地问,泪水失神地滑落下来。
老人不说话,费力地点点头,眼底有紧急而虚弱的光芒。
双手接过匣子,我重重地点点头,勉力地笑着,恳言道:“玛父放心,芳儿一定会将匣子亲手交给皇上!”
办完了这件事,老人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便又闭上双眼晕了过去。
我满怀凄楚地站起身来,也不敢再耽搁,走出了屋子,起驾回宫。
——
大雪纷飞。
一辆马车飞驶在僵冷的雪地上,将道路上的荒草和积雪都辗得倒了下去。
风雪逼得人透不过气来,但马夫手里的鞭子,仍片刻不停地催着马儿快跑。
车厢内,披着红色的斗篷,我双手抱着匣子,怔怔地出神。
曹子清好奇地盯着我手上的匣子,纳兰容若则是一瞬不瞬地瞅着我。
马车一路飞奔进了紫禁城高高的宫门。
——
天色向晚。
乾清宫。
东暖阁。
康熙手捏玉佩,来来回回原地踱步,心急如焚。
绕过了屏风,我急急走了过去,屈膝行礼。
“芳儿?”康熙低喊,声音都哆嗦了,冲过来,双手扶起我,忙问道:“怎么样?”
“太医说,最多挨不过一个月了……”我眼圈红红地说。
康熙身子一震,眼神凄茫而惨淡,嘴唇抖索着,说不出话来。
“玛父让我将这个交给皇上!!”我低低地奏禀,双手呈上匣子。
康熙眼神微滞,抬起手缓慢地接过了匣子,正要打开,一个小太监跑过来说:苏克萨哈大人递牌子求见。
康熙抱紧了匣子,一腔心事,无处发泄,拉住我的手,勉力笑着说:“芳儿,你随朕来,到上书房见他。”
我暗自一惊,忙推脱道:“后宫妃子,不能单独随驾接见大臣。”
康熙笑着摇头,感慨地道:“这也算事!朕就在这儿见他,你就不必回避了?”语毕,转头对那小太监吩咐道:“叫苏克萨哈到这儿来。”
“喳——!”小太监欠身,谦卑地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
只见苏克萨哈面色苍白,步履踉跄地拐进了大殿。
噌噌地翻下了马蹄袖,他伏地叩头,奏道:“万岁!臣请诛鳌拜以谢天下!”
一句话说得大殿一片肃穆。
康熙眼神微变,控制着惊悸的心情,沉声问道:“鳌拜为朝廷重臣,他犯了什么罪?你们辅政大臣们就此会议过吗?”
苏克萨哈并不害怕,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来看了看,抬起头从容说道:“乱圈乱换民田,逼得百姓上山为盗,入城做贼,算得上是祸国殃民!鳌拜罪不可赦!!”
康熙待他说完,眉目阴寒,紧逼一句问道:“年初时,朕就下令,让停止圈地,你们辅政大臣当时干什么去了?把朕的话当耳旁风了吗?”
苏克萨哈叩头道:“鳌拜大胆妄为!圈地一事是由他一手发动。康熙元年曾下诏停止圈地,三年复又重申。但鳌拜的正黄旗至今仍在圈地,连热河的皇庄也有一部分土地都被他圈了去。户部尚书苏纳海,山东、河南总督朱昌祚和巡抚王登联上本参奏的条陈,奴才敢保句句是实!鳌拜这样的‘辅政大臣’,应该严惩不贷!!!”
言犹未毕,只听”砰”地一声,康熙怒不可遏地以手击案,霍地站起身来。正欲发作,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他眉眼恍惚地波动,又缓缓坐下去,沉声问道:“你说这话有没有证据?”
苏克萨哈急忙叩头道:“皇上不妨委派一心腹亲臣在京城内巡视,看看有多少失地失业逃难来京的饥民!!”
康熙”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偌大的乾清宫安静的宛如在真空里。
苏克萨哈叩首不起。
康熙站起身,双臂轻甩,若有所思地踱了几步,转头笑道:“大概你的地也被圈了去罢?”
苏克萨哈一怔,随即讪讪苦笑,低声答道:“比起天下黎民百姓所遭受的苦难,奴才那一点地算得了什么!”
这是一句很得体的话,康熙听了觉得好笑,点了点头,遂朗声道:“你所奏的事情,朕自当细细体察。你与鳌拜同为辅政重臣,共受先帝托孤的恩宠,该同心同德才对。你先退下去吧。”
“喳!!”苏克萨哈愣住,揣测了半休,方才恭恭敬敬地起身,退下了。
苏克萨哈走后,康熙怅然地叹息一口气,一咬牙,狠狠道:“鳌拜这个老贼党羽众多、手握重兵,要除掉他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所以!”我笑着接口:“所以,权宜之计,皇上也只有先压一压苏克萨哈了。”
康熙无奈地点头,走过来拉住我的双手,悠悠地笑着问:“芳儿,你如何看苏克萨哈的呈奏?”
“出宫一趟,京城内外皆是饥民,确是实情。”亲眼目睹惨状,我不想隐瞒什么。
康熙听了“唉───”长叹一声,眉心紧皱,不言语了。
正文 第42章 庭争
——
雪夜。
天地间一片肃冷的白色。
康熙立在轩窗前,目光沉洌,双手捧着黑漆匣子。
匣子里面有一份素黄|色奏折和一份白色的遗嘱。
想必皇上已经看过了。
我蹙了蹙眉,轻步走上前,正待询问什么。
康熙转过身来,将匣子递到了我手上,慎重地说:“这个匣子,你代朕好好保管!!”
我自知不能多问,便将匣子合上,视若珍宝的抱在怀里。
康熙定定地看着我,眼睛里闪着舒默的泪光,久久不语。
这时。
“皇上,皇上!”图德海披着霜雪,一溜烟地从殿门外窜了进来。
康熙神情孤楚,侧身望去。
“老佛爷请皇上过去一趟。”图德海站定了脚步,气喘吁吁地禀奏,很是焦急。
康熙低下头,闷声不语,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
我伫立在原地,久久不动,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涌出一种很不祥的感觉。
……
康熙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庚申。
太监鸣鞭三声。
殿前广场辽阔,身着蓝翎朝服的百官排着乌压压的长队,上朝。
康熙一到太和殿便觉得气氛不对,康亲王杰书一脸惶恐之色,领着遏必隆、苏克萨哈一溜儿跪候在丹墀之下,却不见鳌拜。
殿门外警戒的侍卫足足增加了一倍,都是些生面孔,一个个面带肃杀之气。
康熙临危不乱,款步迈上御阶,坐在金光闪闪的龙椅上。
文武百官齐齐伏地叩首,恭请圣安。
康熙令平身。
百官肃穆而立。
遏必隆上前两步,结结巴巴开了口:“圣上,苏纳海、朱昌祚、王登联三大臣的奏折不知可经圣览?”
康熙神色不动,沉声道:“已披阅过,朕留中了!”
“留中”就是扣下不发,不直接表示态度的意思。
昨夜,慈宁宫里,康熙才骇然得知:兵部、吏部秉承鳌拜的旨意,已经将苏纳海等三人逮捕,一并革职,移交刑部议处。康熙愤懑不已,孝庄给了孙儿一个字帖,让细细揣摩,稍安勿躁。
帖子里,只写了一个字:默。大大的默字。康熙一宿未眠。
“留中不发!”
遏必隆显然完全没想到万岁爷会这样回话,微微一怔,口齿流利地说:“皇上圣鉴极明,奴才以为苏纳海、朱昌祚,王登联三人危言耸听,蓄意乱政,罪不可恕!”
康熙暗自冷笑,遏必隆这顺竿子爬得未免太离奇了,苏纳海他们的奏折怎么算得上是”蓄意乱政”呢?,心中疑窦顿起,见苏克萨哈默默不语,便扭头笑着问:“苏克萨哈,你以为呢?”
苏克萨哈昨日碰了万岁爷的钉子,知道他的”真正态度”,本不欲说话,现在问到头上,只好硬着头皮,跪地叩头说道:“王登联乃臣之门生───”
刚说了半句。
殿外一阵喧闹的嘈杂声,中间还夹着沉重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鳌拜来了。
果然不错,来的正是鳌拜,他今天装束显得特别精神,九蟒五爪的簇新袍褂,外套仙鹤补服,一双马蹄袖高翻着,露出雪白的里子,珊瑚顶上拖着翠森森的双眼孔雀花翎,一摇一摆旁若无人地走来。正欲进殿,却见兵部侍郎泰必图恭肃鹄立在门外,手中持着一卷红泥火漆封顶的文卷,不用问,这是刚到的六百里紧急军报,鳌拜站住了脚,高声问道:“你在这里有何事要奏?”
泰必图满脸堆笑,轻手轻脚上前扎了一个千,低声道:“卑职请中堂大人金安!”
“起!”鳌拜右手平伸,声音大得满殿人都能听到:“你手里拿的什么?”
泰必图将怀中文书稍向上抬抬,谄笑着答道:“吴三桂王爷的奏章。”
鳌拜正欲再说,却听殿内康熙大声问:“是何人在殿外喧哗?”
鳌拜双手一甩马蹄袖,一边踏进殿来一边说:“臣鳌拜恭请圣安!”一个千儿扎下去,不等皇上发话,径自起身,“臣已年迈,容臣平身侍候!”
康熙目光幽冷,无声地笑了笑,道:“自然可以──苏克萨哈、遏必隆、你们也起来吧。”说着,高声问鳌拜:“苏纳海、朱昌祚、王登联三人的奏议,想必你已读过的了?”
鳌拜将头微微一抬,不卑不亢地举手一揖,凛言答道:“臣已读过。苏纳海、朱昌祚、王登联身为国家封疆大吏,不遵圣训,欺君罔上,已无人臣之礼,按律宜处斩刑!不知圣上为何将此大逆不道之奏折留中不发?”
话说得又响亮又利落,底气极足,文武百官无不面面相觑。
龙椅上的康熙面目失色,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心中忖度道:“这鳌拜素日虽然无礼,尚不至像今日这等放肆,定是想着索尼病危,越发有恃无恐了。”
康熙的面色有了几分不悦。看了看左右侍卫,除了一两个有点面熟外,别的都不认识,曹子清和纳兰也不在跟前,想想殿门外阎罗殿般的阵势,不由捏了一把冷汗。
鳌拜毫无惧意地迎上万岁爷的目光。
康熙强捺下心头的惊慌,定了定神,又说:“满汉各旗人等,已和睦相处二十余年,并无隔阂。如今无端让他们背井离乡,只怕算不得什么善政罢?苏纳海三人所言虽有不实之词,朕观其本意,倒是一片赤诚。”
鳌拜侃侃而谈,颇为有理:“满汉杂处,皆被汉人同化,有失我列祖列宗古朴之制!”
康熙未答言,沉默在一旁的苏克萨哈忍不住冷笑一声开了口:“请问鳌拜公,难道汉人不是我朝子民?你眼中既有祖宗法制,为何纵容家奴抢劫汉女为婢,还挑起热河旗民械斗?”
苏克萨哈话音一落,康熙吃了一惊,遂厉声问道:“有这等事?”
君臣相对奏议,到了这份儿上,鳌拜本应立即叩头请罪。但他在上朝之前,已事先探知索尼处于弥留状态,危在旦夕,所以他毫无惧色,骄傲地将头一扬应口对答:“是不像话。苏纳海三大臣妄方欺君,罪在不赦!倘若早早分旗他治,分守疆界,何能容得像苏克萨哈这等小人制造谣言,加害于老臣!”
议来议去,一件事变成了两件事。康熙深恐再争下去生出更多枝节,便寒声说道:“今天且议苏纳海三人奏议,其余的事朕自会查明处置。”
鳌拜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知道苏克萨哈御前告状之事,被激得怒火千丈,他也顾不得君臣之礼,竟在殿堂上揎臂扬眉高声疾呼:“欺君之罪,本应凌迟处死,刑部判处苏纳海三人没抄家产、斩首弃市,已经是从轻发落,皇上如此犹疑不决,何以儆戒后人?”
康熙怒目抬手,重重地拍了一下龙榻,铁青了脸,忍无可忍。然而想到了祖母常常叮咛他的那句“稍安勿躁”,他便端坐在椅子上,强忍不语。
苏克萨哈和鳌拜互相扫视一眼,目光如刀似剑,空气中迸出炽烈的火花!
僵持片刻,康熙见议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