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爷的夸奖。
没想到,小皇帝高贵肃然地又说:“你抱上一个西瓜,继续站回去。”
图公公先是愣住,随即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的热汗,嘿嘿地笑着,在他跑开之前,小皇帝欠身上前,对他轻轻耳语了什么,我屏息凝神着也没听清楚,只是看到图公公面露难色。
不远处的草坡上。
图德海头顶着大西瓜,步子摇摇晃晃的,似乎有些站不稳。
小皇帝将弓箭交到了我手上,唇角勾起,淡笑着示意。
我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然后定定地眯起眼睛,拉弓射箭。
图德海的身影在不远处晃晃悠悠的,头顶的大西瓜也摇摇欲坠。
我瞄了半天也瞄不准,索性咬紧牙关,倏地绷紧弓弦,胡乱射出一箭,反正以我的水平,肯定射不到那么远。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那一箭射了出去。
金色的箭头在烈日下闪着碎金子的光芒。
箭光飞射而去。
图公公睁大眼睛,匆匆忙往前跑了两步,箭风迎面而来,稳稳地射中了他头顶的大西瓜。
人群寂静,随即狂呼起来,惊喜异常。
“哇塞!”曹子清学着我的样子尖叫一声。
纳兰容若拍着额头,笑着摇摇头。
小皇帝的目光隐含笑谑,却又高深莫测。
我激动得差一点窒息,丢下手中的弓箭,蓦地抓住他的衣袖,兴奋地摇了摇,欢呼雀跃地大喊:小玄子,你看到了吗?我射中了!我真的射中了!天啊!我射中了!!”
见我滔滔不绝的欢笑,“是是是!”小皇帝的眼睛清澈明亮,笑容还带着顽皮的孩子气,他低低地应和,眼神温柔。
“芳儿格格箭术不错啊!”图德海公公跑了过来,满额虚汗的称赞,语气有些古怪。
我得意洋洋地哼哼着,并暗自下定决心,我日后要多多练习骑射之术,争取能赶上小皇帝。
这时。
身旁的曹子清忽然探过头来,笑眯眯的问图公公:“方才万岁爷跟你说什么了?”
“万岁爷说,如果芳儿格格射不中,就砍了奴才的脑袋。”图德海气喘吁吁地说,委委屈屈的语气里还夹杂着一丝惊魂未定。
原来是这样。
我瞬间恍然大悟,然后张开小爪子,恶狠狠地瞪向小皇帝,作势要挠痒痒。
“芳儿,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小康熙也很调皮,闷闷地叫屈着,一溜烟地转身跑开。
我故做霸道的撅嘴,挥舞着双臂,歇斯底里的追打着他。
朗朗的笑声久久回荡在天幕下。
——
岁月在欢喜与悲伤中一晃而过。
康熙三年腊月末梢。
阿玛和额娘突然进宫一趟。
说索尼老大人想我想得厉害,希望能接我回索府去。
孝庄太皇太后也没有多做挽留,只是赠了一大堆西洋宝贝给我,令我有空再来宫里陪陪她。
小皇帝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低沉叮的嘱一句:“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我双腿一屈,温婉地行了一拜别礼,心底阵阵清明,只是将连日来拟好的一个字贴双手呈给了他。
他一把扶起了我,当时没看字帖,藏在了袖口里,眼睛垂了垂,他的眉宇间有种迟疑和心酸的光芒闪动着,心里似乎纠结着什么隐忍的情绪。
五阿哥提着个食篮子,哭得唏哩哗啦的,不停地抹鼻子,不停地跺脚,拽着我的衣角,不让我出宫。
我又是哄他又是逗他,花费了老半天,他才勉勉强强地笑了,嘀咕了一声;“芳儿姐姐,你还会回来陪常宁下棋的,对吗!”他执拗地含泪问我,将装满点心的篮子轻轻塞到了我手上。
我接过了他的离别赠品,心底暖暖的,弯下腰去,宠溺地摸一摸他的小脑瓜,温柔地许下承诺:“五阿哥要乖乖地读书做学问,芳儿姐姐一定会回来的。”
他咬紧嘴唇,定定地点头,像我平日里教他的那样,伸出手指要与我打了勾勾,嘴里说着一百年不许变。
我心中失笑,却也满足了他的心愿。
二阿哥一直站在门口,不说话,在我临行前,才轻轻走了过来,将一个折扇递到了我手上。
“上面有纳兰的题词,想必你是喜欢的。”他幽幽地说了一句,声音颤颤的,眼眶蓦地红了。
接过了扇子,我抿抿嘴巴,拱手行一揖,冲他明媚大方地嫣然一笑,心底却想着,奇怪了,他怎么知道我比较痴迷满清第一才子的诗词。
——
回到索府里,只要我不胡思乱想,日子便好过了许多。
良辰和美景也跟了回来,每天陪着我逛逛街,写写字,有说有笑的,好不融洽。
不知怎么的,蝶衣那丫头见了我这个小主子却总是躲躲闪闪的。
我以为她以为我是刻意冷落了她,心底闹别扭着,可是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有一天晚上,我沐浴时,那丫头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我的身后。
我以为是良辰和美景谁进来了,便漫不经心地吆喝一一句,让加点热水。
结果呢!
一大勺滚烫呼啦的开水便迎头灌了下来。
我顿时疼得哇哇大叫。
事后,蝶衣被杖责二十大板,额娘要将这个木讷不懂规矩的死丫头赶出索府。
我开口求了情,毕竟她是我在这个时空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我不管她怎么对我,还是舍不得让她离开。
蝶衣被关在了柴房里,面壁思过,不许进食进水。
年末守岁那一夜。
我抱着被子,提着食篮子,半夜三更地溜进了柴房,想要跟她和好。
结果,那丫头一看见我,便扑上来抱着我嘤嘤大哭,嘴里不停念叨着说对不起我。
正文 第二卷 大清皇后 第1章 游玩
康熙四年。
开春之后,北京接连几个艳阳天,腊梅残开,北海的浮冰融融,像是要开冻的模样。小孩子玩的木头冰划子都不敢往上放了。丝丝春风吹过来,虽说还有些寒意,已经不是那么沁骨沁髓了。
今天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虽不算什么大节气,但只要兴致好,人们总能寻出玩的理由来。
换上了一身松松垮垮的男装,我带着三个丫鬟和几名家仆,手摇着折扇,兴冲冲地一起去游西山了。
其时正是"早阳春",乍暖还寒,柳丝带黄。几人信步而行,不觉转到西河沿一带。
这里前明是个大码头。市廛栉比,店铺鳞次,百艺杂耍俱全,地摊上摆着宁砚、明瓷、先朝的金箸玉碗、镂金八宝屏和阗碧玉瓶,还有海外舶来品紫檀玻璃水晶灯、报时钟、铜弥勒佛、鼻烟壶、名人字画……真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一行几人原为找清静,不想撞到这里来了,这儿竟比西门内更嘈杂了许多。
家丁和侍卫们从容不迫地跟在我们身后。
良辰和美景定是长时间没有出来了,兴致竟比我还高,嘻嘻哈哈地跑跳着,东瞅瞅,西看看。
蝶衣依偎在我的身旁,见小主子兴致不高,便说:“格格,那边河上的风光好,咱们不如到那边去。”
我惊得差一点窒息,一把捂住她的嘴,强调道:“出来时,不是说好了吗?要改称呼,不能叫格格也不能叫小姐,要称呼‘公子”?”
“哦......”那丫头反应过来,掰下我的手,呼哧两口气,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俩人正说着,忽然听得左边敲锣声响起,一大群人轰然喝彩,那声音好大好响亮。
眼珠子咕噜噜一站,我好奇心大,跑过去挤进去一看,原来是一男一女两个江湖卖艺的演武。
那男的有四十五六岁,打了赤膊,在走场子。他划开了人圈子,将辫子往头顶挽一个髻儿,就地捡起两块半截砖,五指发力一捏,“嘭"的一声,两手的砖头立时粉碎。
好厉害哦!我张大嘴巴,蹦跳着拍拍手,大叫着:“好——!!”
轰轰然响起的叫好声,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人群踮起脚尖,你推我搡着向前涌动。
我扯着脖子,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兴高采烈的东张西望,蝶衣紧紧张张的跟在我身边。
“公子,咱们出去吧!大家都在外面等着呢!!”她小心翼翼地规劝。
“去,吆喝大家都过来瞧一瞧!这个人很厉害呢!”我满不在乎的扬了扬手臂。
蝶衣无奈地叹息,手指玩弄着自己的发辫,见我不肯离去,只得乖乖地安静下来。
人圈子中。
那卖艺的汉子双手一拱,行一揖,豪言道:“小老儿初登贵地,人生地疏,全仗各位老小照应,在下虽有几手三脚猫功夫,并不敢在真人面前夸海口,有个前失后闪,还望看官海涵!”说罢,指着站在一边的女孩说:“这是小女湘莲,今年十七岁,尚未聘有人家。不是小老儿海口欺人,现让她坐在这几墩麻饼上,有哪位能将她拉起来,便奉送君子做妻做妾做奴做婢,悉听尊便,决无反悔!”
我不觉惊呆了,看那女子,娇艳中带着几分泼辣刚强,虽无十分容颜,却也楚楚动人。只见她手握发辫站在一边抿嘴含笑,并不羞涩。听得爹爹说完,便在场中走了一个招式,细步纤腰如风摆杨柳,进退裕如,似舟行水上,内行人一看便知,端地轻功非凡。她扎了一个门户,便分腿蹲坐在一叠有七八个麻饼墩上。
乌压压的一片人,你推我搡着,都很好奇,却没有人敢出一试。
半天,忽然一个强壮的汉子冲出了人群,跳进圈子里,脸红脖子粗地说道:“俺来试试!”他一边说着,一边抢身上前去挽起姑娘臂膀,运力就拉,不料那女子的将臂一甩,那汉子立脚不住,竟一个筋头栽出五六尺外。他狼狈地爬了起来,憨厚地一笑,拍拍身上的土说:“这不能算,那用的是巧劲!”
观战的老者气定神闲地笑着摇头:“阁下不妨再试试。”
那汉子迟疑了一下,便又走上前拉这姑娘,谁知任凭他怎样使劲,那女的虽是来回转动,身子却像粘在麻饼上。汉子挣得满脸通红,女子却在咯咯地娇笑。汉子无奈地叹息,正待松手认输,老者却说:“阁下如有同行朋友,不妨多叫几个人合力来拉。”
汉子见他如此说,心底一明,点点头,将手向人群一招呼道:“五哥,四哥,大侄子,你们都来帮我一把!”
话音刚落,人群中几个人应声而出。
有两个人约有三十多岁,那年轻的也有二十五六,个个膀宽腰圆,虎气生生,一起走上前去。
我和蝶衣看得正出神,不禁暗暗替那姑娘捏了一把汗。
那姑娘从怀中扯出两根彩绳,一手拿一根,露出四根头来交给四个人,这等于是两个人合拉她一只手。正待要拉,那年轻人说:“这不成,她手一松我们都得跌个鼻青眼肿。”
老者哈哈一笑说道:“松手为输。”
一场角力又开始了,四个壮汉各拽一个绳头,使足了劲儿朝一个方向拉,那势头真有千斤之力。但那女子坐在麻饼上纹丝不动,任凭四个人左拽右拽,全不在意。时间久了,几块麻饼吃力不住,只听得咯嘣嘣一阵响,被压得裂成几块。
围观的人足有上千,看到如此精彩的表演,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我乐哈哈地鼓起了掌。
蝶衣也忘了丫鬟的矜持,跟随众人大声喝彩:“好!好!!”
圈子里的五个人僵持了一会儿,那姑娘将丝绦慢慢向怀里一收,又猛地一抖,四个人把持不住,一齐松手,跌得人仰马翻。
众人又是一阵轰然叫好,老者便翻过铜锣收钱,我出手也算阔绰,撂出一大锭银子。
那老者怔怔地看我一眼,感恩地点点头,将那锭银子拾起来塞进怀里,再去索其他人的。
正在这时,圈外忽然大乱,几个腰悬宝刀的彪开侍卫一边推人,一边用鞭杆捅着看热闹的人,“闪开!闪开!穆里玛大人来了!”
听得“穆里玛”三个字,蝶衣不觉脸色微变,悄悄用手指捅捅我,唧唧耳语道:“公子,这里不好看,咱们走吧。”
我正看到兴头上,哪里肯走,摇摇头坚持道:“不妨事,咱们再看一阵子再走。”
蝶衣咬住嘴唇,只好又安静下来。说话间,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已闪出一条通道,那穆里玛大人面色粗狂,滚鞍下马,将马鞭子随手扔给随护,他捋了捋乌黑的马蹄袖,走上前去问:“老头子,这是你的女儿?”语罢,那一双贼溜溜的眼睛便直勾勾盯着湘莲不放。
老者一见是位贵官,忙作揖,憨厚地回答:“回老爷话,这是小人爱女湘莲。”
“好啊!”穆里玛嘿嘿冷笑,扬言说道:“听说四个壮汉子都拉她不起,功夫也算了得!”
老者额头有虚汗,忙陪着笑脸道:“承爷夸奖,她不过练了几天内功,叫行家见笑了。”
穆里玛横着眼,把湘莲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端详了一阵,回头对随护说:“这姑娘长得满标致的嘛!在下倒想领教一下她的内功!”说着,上前便去扯那女子。
二人刚一搭手,只见湘莲忽地将手一缩,甩出一条丝绦。穆里玛邪异地冷笑一声,仍用手去抓她的衣服,湘莲脸色惊羞,让无可让,一翻身滚到一旁,一个鲤鱼打起身来,探手推辞道:“别耍歪门邪道,拿出真功夫来!”
众人听了立时哗然,惊呼声一片。
老者向前跨了一步,给穆里玛大人请了个安,低低慎言道:“爷的手段高强,我们服了,求老爷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穆里玛漠然一笑,脸色阴青,吆喝:“方才你说的话不算数啦?是我将她拉起来的,她就是我的!怎么,我就配不上她?”
老者一手扶起爱女,另一手拽住穆里玛的衣袖说道:“老爷,您如用硬功拉起她来,小人自没说的,你用毒指环暗器,这……”一语未终,穆里玛不耐烦地将手一挥怒叱:“本官没功夫听你老杂毛啰里啰嗦,把人给我带走!”
两名亲兵闻声狂扑过去,架住了湘莲的双臂。
光天化日下,强抢民女不成!
我急得跺脚,咬牙切齿着,正待冲出去理论一份,蝶衣似乎料到我要做什么,死死地拽住我的胳膊,不让我轻举妄动。
正文 第2章 路见不平
“格格,咱别惹事了!”
“不行!我受不了了!!”我执拗地拉扯着自己的手臂,气得忿忿咬牙。
“格格!”蝶衣一跺脚,苦苦地哀求。
僵持中。
只听得。
“且慢!”嘈杂的人群中,有一布衣书生在旁边实在看不过去,一步跨出人群,双手一拱,朗声说道:“穆里玛大人!在下并不懂武功,但这女子是自行起身的,你并未将她拉起!这且不说,便是迎亲嫁女,也要择个良辰吉日,你这般行径,与抢亲何异?”穆里玛掀起恶眸将这个多管闲事的书生上下一打量,凛凛笑道:“你一个臭举子,抵不了我一个三等奴才,这儿有你说话的份?”
那书生见他如此无礼,火气登时上来了,也什么都不顾了。仆人在身后拉他,他倒挣开进前一步,义正言辞地说:“堂堂皇城,天子脚下,正是讲理的地方。樵父贩夫,皆可声音,凭什么我就说不得?我偏要管!”
那书生一转身,这下子,我总算认出了他的模样,是伍次友伍先生。
小玄子曾经带着我连夜出宫,去嘉兴楼拜访了他,听他高谈时事。
伍先生话未说完,来不及闪避,肩上已挨了穆里玛一记马鞭:“你他妈的活腻了!这臭卖艺的是你姐姐,还是你妹子,你这么护着她?”
伍次友忍着痛,硬声回答:“路见不平,人人皆可相助,未必非要是我姐妹不可!”
“你......”穆里玛怒不可歇,额头泛起红光。
正在这时,忽然见一个俊朗的少年从人丛中闪了出来,走到湘莲跟前,拉起她划花流血的手来仔细瞧了瞧,嘴唇一抿,回身向穆里玛一揖,冷笑:“穆里玛大人,你用暗器伤人,算得上光明正大吗?”
穆里玛见来人腰悬宝刀,头顶簪缨,心知来者身份特殊,却又不能服软,将脸一扬横声问道:“你是做什么的?你管得着爷们的事吗?”
我却一眼看出,那个帮伍先生说话的青年正是小皇帝御前当差的曹子清曹大哥。
连他也在这里,莫非——
我心底狂喜,猝然抬起眼睛,环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