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视着四周的人,然而视野里却没有那个矜贵俊美的少年天子。
曹子清双手往腰际一撑,见穆里玛大人目中无人、神态傲慢,他心下动怒,便扬起脸来,豪言道:“巧得很了!在下姓管名得宽!管得宽!!对这等不平事便是要管上一管!”
穆里玛大人表情愤恨,将胸口一拍,说道:“我乃堂堂靖西将军,你是什么功名?”
曹子清微微一笑,啧啧地摇头,道:“莫说靖西将军,便是西楚霸王,到这里也得讲理!”
那穆里玛原是当朝太师鳌拜的嫡亲兄弟,平日骄横不法,欺侮人欺侮惯了。这次进京述职,原是鳌拜书信召来,说要委他一个好差事。但他素来怕哥哥,见湘莲长得灵秀俊雅,有意顺手抢来献给哥哥讨个好儿。不想又遇上伍次友、曹子清两根刺头儿,心头怒火不由得呼呼直冒。但转念一想:“京师重地,不宜风高举火。在这人事繁杂之处,说不定会碰到哪个网上,不如一走了之。”思量了一阵,他冷哼一声说:“老爷身有要事,不和你穷小子蘑菇,走!”
“走当然可以,不过必须把人留下!”曹子清扣住他的肩膀,扬眉冷喝。
那穆里玛拧住眉头,笑了一笑,便翻身上马,说声“走”,两名随护驾起湘莲就跑。
曹子清的目光暴涨,看恶人如此张狂,他抿紧唇角“噌”地拔出刀来,上前一跃,用一只手将一个抓住湘莲的亲兵肩头用力一扳,顺势一脚又踢倒了另一个亲兵,只听一声“妈呀”!
眨眼的功夫,两个人都被摞倒在地。湘莲甩开身来,笑嘻嘻地飞足一踢,前面一个清兵跌了个嘴啃泥。
看热闹的人早已退到远处,场面有些混乱。
穆里玛勃然大怒,扬起鞭子“啪”的朝曹子清兜头打来。曹子清一个急闪,用手顺势拽住鞭梢一扯,穆里玛竟在马上一个倒栽葱跌了下来!几名亲兵一时慌了,一边抢上去扶穆里玛,一边拔刀向曹子清逼来。
旁边看热闹的人一看事情闹大了,乱哄哄地东奔西窜。我情急之下冲卖艺老者大声叫道:“老伯伯,还不快走!”
那老人原来不愿动手,此时见已没有转圜的余地,大喝一声:“吃棍!”只见他从地上扯起一根三节棍,舞得呼呼风响。顿时打得穆里玛三四个亲随,躺在地上直哼哼。
曹子清原以为老者胆怯。此时看他出手如此之狠,不禁暗自敬佩。
老者一把将女儿揽到身后,恶棍狠狠地逼向那个欺压百姓的狗官。
穆里玛见势不妙,一边抽刀护身,一边大叫:“还不快去催马队来!”早有一个贴身小厮退了出来,一跃上马,飞也似地绝尘而去。
我拉着蝶衣的手,一边随着人流往外跑,一边回头冲曹子清高声喊道:“哟,拼命十三郎,不可恋战,还不快走!”
曹子清一柄腰刀舞得银光闪闪,怔怔地瞅了我一眼,呆了片刻,表情甚是吃惊,随后他回过神来,急急地拉了拉伍次友说道:“伍先生,这家伙救兵马上就到,咱们快走!”
伍先生神态焦急,身子却朝后一挣,反又向前闪了几步,站在一株老树下远远地观看。
眼见那老者拉着自己的女儿过了一座小桥,站在桥头,十几名亲兵持刀慢慢逼近了他们。湘莲的身形忽地站定,从容地将手探入衣袖里,缓缓掏出一把物件,顺风一扬,前头四名亲兵一声“啊呀”,捂着脸躺在地上,疼得直打滚。
后头的不知怎么回事,忙上前扶起看时,每个人脸上都有十几枚极细的银针,有两个人被扎瞎了眼,一边嚎叫,一边乱拔那些银针。剩下的几个亲兵面面相觑,眼睁睁地看着那父女两人过了河,跑到对岸的树林子里。
哇——好厉害啊!!
我惊叹不止地吸着气,然后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想要追上那对父女探个究竟。
蝶衣唉唉两声,扯住我的袖子,嚷嚷着大声阻止我,让我不要去。
我兴冲冲地就要冲过去,一只修长的手臂穿透了我的视线,凛凛地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一怔。抬头。
“芳儿格格,真的是你啊!想不想见龙儿?”曹子清怔怔地问我,不可思议的目光隐隐带笑。
就这一句话,我震在了原地,笑开了脸,不停不停地点头。
正文 第3章 臣子
嘉兴楼是家规模挺大的酒楼,平常,是富商巨贾、名人墨客请客宴会之处,出入的人还非常整齐,不像一般小酒楼那样混杂。所以,小皇帝在宫里呆闷了,会摘掉宝石顶戴,打扮成平常贵公子的模样,带着几个随护溜出宫来,逛逛街,来嘉兴楼里坐坐,喝点儿酒,吃点小菜,听听评书,看看楼下街道上形形色色的百姓。
自从在这里见到了伍次友先生,听他广评时事,高谈历史后,小康熙更是爱上了这里,每每一有空,就喜欢来这里坐坐,无论碰的上碰不上伍先生,他出门在外的心情总是惬意舒爽的。
曹子清自是不想忤逆了万岁爷的雅兴,他和伍先生又是好朋友,所以每一次在小皇帝出宫前,他总要提前和伍次友通通气,于是,总是很巧的,小康熙总能在这里见到他想见的伍先生。
赶往嘉兴楼的一路上。
曹子清在我的耳边唧唧喳喳了半天,夸赞着龙儿少爷如何如何勤勉好学,如何英明神武,伍先生听得多了,也渐渐的对这位龙儿公子起了好奇之心,便问:“你们家少爷平日里除了读书做学问,还做什么?”
“这个嘛?”曹子清诙谐地摸了摸下巴,眼珠子激灵灵地打转,顿了顿,才笑眯眯地回答:
“我们家少爷是文武双全,习武射箭,马上左右开弓,百发百中呢!”
“喝!”伍先生拧住眉宇,不由得吃惊:“年纪不大,学问不小,连武艺也不错,真是难得!”
我在旁边半天也插不上一句话,不禁觉得有些没劲,只得悻悻地耷拉着脑袋,做聆听状。
曹子清和伍次友有说有笑的聊了一路。
到了嘉兴楼。
店小二引着我们上了楼,来到了一个雅致的包间,包间三面环着屏风,一面临窗,坐在桌前,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大街上繁荣热闹的集市景象。
“伍先生!”一身神采奕奕的公子哥打扮,小皇帝笑着起身迎客,他的身后站着纳兰容若,一袭青衣,眉眼如画,淡笑如菊。
“哦,芳儿也来了。”小皇帝跟伍次友打完招呼后,这才看到了我,顿时笑得比花还灿烂。
去年腊月一别后,我有好些日子没见他了,只觉得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彬彬有礼的,脸庞华贵温和依旧,却隐隐透出些大男孩的成熟气息。
“都坐下吧!”曹子清招呼大家纷纷落了座,然后挽起袖子,自己捡了个靠边的位子坐了。
“伍先生,这次朝廷策试如何?”刚一坐下,小皇帝便开口问。
“唉!不提也罢!!”伍先生摆摆手,语气颓然而无奈。
“一次未中,难道先生便永不应考了?”小皇帝摇摇头,淡淡一笑,沉吟道:“先生吟的诗中有两句最耐人寻味:‘借得西江明月光,常照孤帆横中流!’以你的诗情才华,迟早会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
“你见过我的考卷——”伍次友愈听愈不明白。这朝廷策试的卷子都是由翰林院的学士们批阅的,这龙儿少爷怎么就知道他应试的诗句呢!
“哦!”曹子清赶忙笑着打圆场:“先生那两句诗是我告诉我家公子的,你不是也经常挂在嘴边吧!我多听了几次,就记住了呗!”
“是是是!”小皇帝也急急接了一句。
“……”伍先生的恻隐之心微微一动,这龙儿少爷身上似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气质,爽朗质朴中带有雍容华贵,使人亲而难犯,然,他性格直率,终究没有多想,只是一笑了之,坦言道:“眼下也无需多说,依我之见,还是等到老贼过世再考也罢!”
老贼就是鳌拜!!
又扯到朝堂之事来了,难免令人心有余悸,曹子清心中惶恐,哈哈笑着打马虎眼,他急急扭转了话题:“我们家龙公子就喜欢听伍先生评说历史,先生今天打算讲哪一出啊?”
朗朗的笑声回荡在耳侧。
从落座到现在,我双手托腮,静静地坐着,样子很乖巧。沉默是金,智者寡言。
小皇帝时不时瞄我一眼,见我不说话,他倒满是欣赏的,似乎就喜欢看我发呆的样子。
我倒来了兴致,索性装一回淑女,逗他乐乐。
纳兰容若亦是一言不发,他静静地瞅着伍先生,似乎对他的博学多才又好奇又仰慕。
伍先生浅呷了一口热茶,看到这么多人都在等他开口,便微笑着从袖口里掏出了一本《后汉书》来,摊在面前,说:“今天暂且讲一讲范晔的《后汉书》。”
“好!”大家纷纷鼓掌表示赞同。我没读过《后汉书》,瞪了瞪眼睛,也表示了浓厚的兴趣。
伍次友侃侃而谈,简要地剖析了西汉致亡的原因,笑道:“范晔的《后汉书》中有不少篇章是绝妙好辞,可以永垂于不朽的。只可惜了一件事,大损了他自己的声名。”
龙儿蹙眉,不解地问:“只要是好文章,岂能随人事而转?”
“有啊!”伍次友朗声答道:“这便是一个明证。范晔吃亏在一个‘傲’字上。他在狱中给自己的侄子写了一封信,信中曾炫耀自己的《后汉书》比班固的《汉书》还要高明,是‘天下之奇作’,说《后汉书》里中等的篇章,也不次于贾谊的《过秦论》,连自己也选不出合适的词儿来形容这部奇书,自古史书中没有一部可与《后汉书》媲美的。你们听听,他吹了多大的牛?若自视过高,反变为狂妄无知,其所以受人轻视,本源就在这里。这也实在是范晔紫自毁前程所致。”
讲完这一过节儿,算是介绍了《后汉书》的作者,伍次友接着便粗略地陈述了帝纪世系,一个一个夹着自己的看法按史作了评介。
讲到质帝八岁登基时,小康熙的眼中忽闪过一丝笑容,双手按膝,身子向前探了探,问道:“那岂不是和当今皇上一个模样吗?”
曹子清知道这个典故,十分忌讳,连连递送眼色示意伍次友敷衍过去。伍次友哪里晓得这意思,啜了一口茶接着道:“这小皇帝聪颖过人,如能长成,必可成为一代圣主……”
曹子清看了一杯茶过去,忙笑道:“伍先生,是不是串讲以后,再一个一个从头掰起?”
伍次友早察觉出来,不悦道:“小寅子怎么这么鬼鬼祟祟的。先生讲书哪有你插口的理,难道没有听过,观棋不语、临文不讳吗?”
康熙见贴身侍卫挨了训,也笑道:“对!对!这有什么呢,质帝是质帝,当今圣上是当今圣上嘛!”
曹子清一听,只好红了脸笑笑,嘟着嘴,坐下听讲。
伍次友笑着横他一眼,这才接着道:“这可惜,这位质帝年幼,却锋芒太露,当面指斥大将军梁冀为‘跋扈将军’,被梁氏恨之入骨,暗以毒饼为饵,死于殿中……”他长叹一声,扼腕道:“实在令人惋惜呀!”
小皇帝听到这话,心中怦然乱跳,想起前几天在毓庆宫因为汤若望之事和鳌拜廷争的情形,他还真有点后怕起来。
伍次友见他呆呆地坐着一言不发,像是走了神的模样,便笑道:“咱们不讲这个人,接着讲桓帝罢。”
小皇帝忙探手,急急道:“不,不,我还想请问先生,那梁冀专横如此,既然害死了质帝,因何没有夺位自己当皇帝呢?”
“因为当时清议初起。”伍次友笑道:“人们的口舌厉害得很!再加上东汉气数未尽,王莽前辙犹在,梁冀不能不有所顾忌。”
“清议”是什么意思?众人不解,胡乱眨眼睛。
小皇帝也不懂,又接口问道:“怎么个清议法?”
伍次友笑道:“清议就是大臣和百姓批评朝政的议论,后汉清议走了邪道,成了空谈。但质帝时,民间百官中,尚有不少不畏死的壮士敢于大胆非议朝政。”
小皇帝哦一声,心下思忖了一会儿,又问道:“就拿质帝来说,要想除掉飞扬跋扈的梁冀,他该怎么做,才算是上策呢?”
听得此问,伍次友不由诧异地望了一眼龙儿少年,很奇怪他为什么揪住这个问题不放。沉思了一会儿方回答道:“审度当时时势,梁冀恶贯满盈,四面树敌,已经触犯众怒,人心丧失。若能韬晦等待时机,外作大智若愚之相,内蓄敢死勇猛之士,结纳贤臣,扶植清议,时机一到,诛一梁冀,只要用几个力士便就可以了。可是,质帝年幼,性子太急,结果自己丢了性命。”
小康熙听着,轻轻地嘘出一口气,不禁微笑颔首。
“先生说的极是!”
正文 第4章 心思
已过了晌午时分,嘉兴楼里的宾客不断更迭,几杯热茶下肚,窗外的天色忽然阴沉下来,蓝天之上风云际会,冷风呼呼地刮起,吹得人心里凉飕飕的。
大家聊得正开心。
身后的木质楼梯上忽然响起了“噔噔噔”的脚步声,一个七八岁的小书童提着斗笠火急火燎的跑来找伍次友,说是家里老妇人寻他有事,伍先生一听老母寻他脸色忽然变了,讪讪地笑着,他也不敢怠慢,便急匆匆请了辞,随书童下楼去了。
伍次友走后,大伙儿全都沉浸在方才的高谈阔论中没有回过神来,喝茶的喝茶,思考的思考,抿嘴笑的抿嘴笑,一时间什么表情,什么动作的都有。
“别看这伍先生一脸正气,似是天不怕地不怕,其实他也是有所畏惧的?”曹子清双手捧着茶杯,挤了挤眼睛,神秘的目光悠悠地巡视大伙儿一圈。
“哦!”
纳兰容若耸耸肩,不明所以。
小皇帝也振了振眉,目露疑惑。
“这伍先生最怕的是他娘,据说,老太太管得可严了,最近老是嚷着要给他相一门亲事,伍先生在考取功名之前自是不愿意娶妻,可是老太太不依啊!你看,又跑来催着相亲了。”
“呵呵!”曹子清自个儿讲完,自个儿笑了起来,前俯后仰的。
“相亲?”小皇帝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微笑着,似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有趣的词儿。
纳兰容若静静地拢了拢眉毛,唇角微微弯起,一派气定神闲。
“怎么都没有反应?”曹子清勉力敛住笑意,拘谨地问,脸颊憋得白白的,渐渐的,细数着其他人不自然的神态,意识到大家都在害羞,他按耐不住的又“噗嗤”笑出声来。
爽朗的笑声中,纳兰容若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眉心微皱,眼神忽然有些苍凉,似乎想到了什么无能为力的事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眺望着窗外大街上稀稀拉拉的人影,我冷得打了个哆嗦,刺溜刺溜地吸两下鼻子,心里很悲哀的想到,是啊!在古代,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女个人很难有自主权。而我因为驾驭着赫舍里芳儿的身份,命运还俨然在掌握在别人手上,真的好不快活!还有小皇帝,他以后会三宫六院,妃嫔成群,真是艳福不浅、逍遥自在的很呢!
想着想着,我忽然咬了咬牙,气鼓鼓地跺了跺脚,尽管我心里也不知道我在气什么。
小皇帝诧异的看着我,细长的手指轻敲着桌面,脸上仍带着淡淡的笑纹。隔间里忽然静悄悄的,曹子清也蛰伏着安静下来,有模有样地品茶。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小玄子低低的敲桌声音。
闭着眼睛摇摇头,挥去心头不该有的胡思乱想,我怏怏地低下头,继续装淑女。
小皇帝转头对曹子清和纳兰容若笑说:“你们先去吧!我随后就下楼!”两人站起后,纳兰容若径直去了,曹子清却赔着笑脸,期期艾艾地故意说:“少爷,我们还是一块走吧!”
小皇帝扬起眉,略有深意地盯了他一眼,笑哼着道:“还不走?”语气似是在威逼。
曹子清吓得缩了缩脑袋,可怜兮兮地扁着嘴巴,看了我一眼,哼哧哼哧的转身走了。
隔间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小皇帝从对面起身走到我的面前站定。我头皮发麻着,只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我好像喘不过气来。
低着眼睛,看着小皇帝的鞋子,我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心底柔肠百转,思虑万千,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了些什么,只是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像一团浆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