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正乱,他却忽然听到眼前人哈哈大笑说:“怎么?黄大总管对本王能安然回来感到遗憾呢?”去云一惊,不由抬头看去。
只见身着蓝衣的楚瑕一脸冷凝,那深朗的五官不怒自威,一双乌黑眼珠子中射出嘲笑的光。他比起之前瘦多了,连青黑色的星点胡茬都冒了出来,左颊一道长长的淡痕几乎从额头一直拉到嘴角,虽无损容貌的俊朗,可看着却有些狰狞。
见去云故作镇定的神情,楚瑕不愠不怒,挑起一边嘴角:“黄大总管方才在娘娘面前,不是说得挺好的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难道是觉得本王不配听?”
他脸上笑意寒得如冰霜一般,去云只觉心里早冷了半截。
可是,事到如今,即使不再解释,不也一样吗?他转转眼珠,哭丧着脸朝苏清雨拜倒,说:“娘娘!请恕去云实在不知道娘娘与翟王方才都说了什么!去云终日只在皇上身边服侍着,所有朝政一概不懂,请娘娘明察啊!”
他欲哭无泪的样子,不由得让苏清雨怒从心头起。她猛地一拍身边小几:“黄去云!你主子多年对你事事照顾,可你呢?!勾结天狼元王,联合狄夷进攻俞国,还在你主子试的药中下毒!种种不忠恶行,难道你果真不知道?!”
随着那一拍,本来便已经只有他们几个人的屋内更觉静穆。门外的风似乎越发大了,吹得屋中明亮的烛光点点摇曳,比去云此刻的心思更是恍惚。
他不敢再说什么,跪在地上簌簌发抖。
站在她身边,楚瑕虽不动声色,但心底着实惊讶:一直以来,他看见的她,从来都是清冷温润的,几乎连说话都会替别人考虑。哪里看过她这样发怒的样子?可原来,这个纤细袅娜的女子,竟也会有如此气势迫人的时候。
见去云低头不语,苏清雨却并不打算放过他。她轻轻拍了拍手掌,里间的缎帘掀起时,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随即在去云耳边响起。
那阵脚步声在去云面前停下,只听苏清雨冷哼一声,便说:“既然他不肯认,你说给他听!”
还来不及抬头,去云便已听到一个熟悉女声在头顶上方响亮说:“启禀娘娘,奴婢在西北边境,看见的确有打着闵国的幡旗。在狄夷军中,甚至有身穿闵服的士兵在走动。”
去云一阵慌乱,生怕苏清雨拿住了什么把柄。心正狂跳,却只见一个灰色卷轴狠狠抛落在他的跟前,随着便听到了苏清雨依然冷冷的声音:“本宫不想多费口舌,你自己看。”
他颤抖着手,打开卷轴,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这卷轴中,竟是闵国皇宫的地形图。里面十分详细地描绘了每所宫殿院落的分布,还有地道的出入口,密室的所在,等等。
他呼吸顿时凌乱。当日将这图给那人时,他虽然并不太担心会给莫然带了什么后果,可是倒也有些顾虑,一旦事发,他肯定会被人发现。所以,他一再要求那人万万要保管好,不可落在第三个人手中。
没想到,苏清雨竟找到了它。
可是,他强压下惊恐,依然辩驳着说:“闵国皇宫地图不知何时竟到了娘娘手中?!若流传出去,只恐对我闵国不利!还请娘娘归还永昌陛下!”
楚瑕刚才明明看见去云已经脸色大变,却没想到他竟然一开口还是在狡辩,心中盛怒。如此狡诈之徒,明知道死到临头了,却居然还耍着花招,难怪能在永昌帝身边潜藏了这么久。
他想斥驳去云,刚开口,却听到苏清雨已经抢先一步。只是,苏清雨却不曾像他那般动怒,她轻捏起小几上的杯子,呷了一口,款款说道:“黄去云,难怪乾嘉帝说你为人狡诈,定不会认的。不过,这倒也是本宫意料中事。”
去云却仰天大笑,道:“娘娘当日与去云也是久识了,怎么今日所言让去云寒透了心?!可见,去云冤枉啊!”他满脸泪水,那又哭又笑的神情,似是当真受了天大委屈。
刚走出来的觉茗早已忍不住,厉声骂他:“你不用装模作样!我奉皇上娘娘之命,名为劳军,实则去找翟王,更是一探狄夷虚实!若非亲眼所见,我当真不信,那谨小慎微的去云,居然这般狠毒,连自家主子也要害!”
也许从没见过觉茗这大大咧咧的丫头也会如此凌厉强悍,去云不由得顿了顿,那笑声戛然而止。见他住了笑,苏清雨微微敛了眼神,看向了觉茗。
觉茗这些时日没在她身边,虽风尘仆仆地回来,可眼底眉梢却沉稳了不少。此刻见苏清雨看着自己,她自是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她跨上前一步,按下心神怒斥去云:“黄去云!且不说你我份属奴才,自是该尽忠于主子的本分。只说你勾通元王,出卖闵国皇宫地图一事,便已属叛国!难道我从元王手中拿到的这份地图,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去云此刻明白,他们早已将自己的来龙去脉都摸清了。可是,他却不甘心输得一败涂地。既然什么都说开了,他倒也豁出去了。
猛然抬头看着苏清雨,他不屑笑道:“什么叛国?我没有做过!单凭一份地图,谁能说是我卖出去的?难道就不许是你们为了诬陷我,特意造出来了?”
苏清雨早猜到他会这样反驳,只是瞥了觉茗一眼。觉茗会意,转身对内间轻声断喝:“带他出来!”
内间脚步声再一次响起。觉茗刚想走上去引路,却被苏清雨轻轻挡住。
这脚步声,沉重、缓慢,每踏一步在地面,总发出鞋跟与地面摩擦的声响,更伴随着金属轻轻在地上拖动的“匡匡”声。也许是动作太慢的缘故,那脚步声响过了多少遍,却似是总也走出不来。
去云却眉头一跳,脸色霎时更苍白了。大滴的汗珠居然滴落到了地面的赤红团花上。那反射着烛光的汗,在地面的淡黄花瓣上,被不时透入屋中的风吹得轻轻颤动,让在地面绽放的一朵朵淡黄木槿花,透着一种与此刻屋中肃穆气氛完全不同的冷艳。
看他的样子,苏清雨心中更了然。微微收了袖笼,她与觉茗、楚瑕不再说话,只是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可是,就在眼风瞥过时,她似乎看见楚瑕的眼神微微沉凝在觉茗身上,却在惊觉她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时,便迅速移开。
“跪下!”一阵锁链叮当作响,楚瑕喝了一句,然后便有人被压着跪在去云身边。许是被压得太痛了,那人不由得闷哼了一声,却又迅速闭上了嘴。
去云不敢偷看,可也无需偷看,只因这个人一跪下,那熟悉的气息便足以让他知道这是谁了。
却忽然听到苏清雨说:“黄大总管,你倒是看看这是谁。不过,想来你也不认得的。”她话音淡然,刚才的怒气早消失得无影无踪。接着,便听到水倒入杯盏的声音,细细潺潺。碧螺春的香与水温的热,忽然就在这冷凝的屋子里散开。
见去云果然不抬头,苏清雨也不催他,闲话家常般问楚瑕:“翟王此次回来,可还有追兵?!”
苏清雨的话,楚瑕自是心领神会。他也捧起身边的杯盏,喝了一口,轻笑道:“谢娘娘关心!这人既然已经被乾嘉帝抓住,那追兵自是没有的。”他便对跪在去云身边的那人笑道:“你说是吧,罗教头?!”
见楚瑕一下子便点出了自己,那人惊恐地抬起头来。
可他一撞上了楚瑕冷笑的眼,瞳仁一缩,就喊了起来:“不!不是我!是他!”说着,他指着身边的去云,分辨道:“都是他指使的,他说若事成,我便可以在狄夷当个郡王!他连狄夷首领脱儿图的信都给我看了!”
“罗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去云愤怒地喝道,登时喝断了罗靖还要说的话。他没有想到,这好歹还是在天狼国中当过十万禁军教头的人,居然如此贪生怕死,只被楚瑕用眼一瞪,所有事情就托盘而出。
苏清雨与楚瑕对视一眼,彼此知道,这二人间的所谓合作关系已经破裂了。此时只需连消带打一番,自然不攻自破。
苏清雨心中拿定主意,脸上却不动声色。她垂下了眼睑,想了一想,便抬眼看楚瑕,犹豫着问道:“翟王殿下,不知道这罗教头所说可是真话?若真的冤枉了黄去云,那倒不好了。毕竟,黄去云可是永昌帝身边的红人啊!”
“哦娘娘倒是也提醒了本王,”楚瑕沉吟看向罗靖,一脸严肃地认真思考起来,“那想来黄去云在永昌帝陛下身边多年,自是有分寸的。也许,应是罗靖欲要诬蔑黄大总管吧?!”
见楚瑕和苏清雨都当真为去云的身份所顾忌,罗靖心中自是不忿,更害怕他们会连去云的罪过也一并归到他身上。虽然刚才已经看到了去云的眼色,他也清楚那是叫他不用害怕,可是,他越想越不对劲。
自己只是乾嘉帝派去天狼国的一个探子,说得好听那是十万禁军教头,可那是乾嘉帝派人用钱买回来,好为他接应狄虎才所的手脚,哪里比得上黄去云多年作为永昌帝的心腹来得重要?若真的要罚,只恐也是自己当了替罪羊的。
不行,自己又不是首犯,凭什么把所有的都扛上了?
想到这里,他猛然叫了起来:“娘娘,翟王殿下,小人有话要说!”
楚瑕清楚,罗靖定是因为害怕被入罪而气恼着急,这是苏清雨那一番欲擒故纵的话所使他产生的反应。他微微翘起嘴:这女子名不虚传,果然机敏善断!这样想着,他惊讶问道:“哦?罗教头还有什么话好说?”
罗靖从怀中摸出一张折得十分破旧的纸,递给苏清雨。苏清雨刚伸手想接,却忽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接了过去。
她惊愕地回头,竟是莫然,不知道何时早与梁逍来到此间。
接过罗靖的纸,莫然却并没有立刻打开来看,反而是与梁逍先后落座在上首位置。见苏清雨眼中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