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拄着枪,站在城门洞里,躲避着略有些躁热的阳光。刚进去的黎国使臣,呸,威风个什么劲儿,早晚得被我们楚国灭了!一边恨恨地想着,一边回头向着城里的大道望了望,老婆子一会儿就该送饭来了。
莫名的,守了多年城门的老兵,心头隐约升起些异样。
待回头望向城外的官道时,平日里绿意盎然的宽阔道路上,几骑剽悍战马疾驰而来,溅起一层昏黄的迷雾,方才还碧蓝如洗的天空瞬时被黄雾遮去了半幅,眨眼几骑如天神般直奔城门而来。
卫戍的士兵训练有素,立刻绷紧了全身,握着枪矛的手指渐渐收紧。
几骑飞驰不多时已抵城门口,卫兵刚待阻拦,当先一人已亮出身份。
一块金灿灿的,镶着玉雕的鹰形令牌,在日光映射下熠熠生辉。
卫兵“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让开了城门。
这一队人神情肃然,带着杀场上特有的冷血和森寒,打马沿着大道向皇城方面驰去。
老兵揉了揉已有些发花的老眼,“回来了,是宁王回来了。”
宁王楚煊,平定南海叛乱,吞并北方蒙族,两年里将楚国疆域迅速扩宽,超越黎、辽两国,跃居首位。传说宁王静比处子,性若豺狼,貌似婵娟,心如冰霜。
老兵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卫兵们都还是些刚招入伍的,撺掇老兵给讲讲宁王和战场上的事。
老兵一瞪眼,满脸杀气,“毛孩子,有什么好听的,真想见识,就自个去兵部报号,保管第二天你就能看到真正的战场。”
卫兵们吓得一缩脖子,谁活腻了想去那儿送死,守城门还是托了门路才分得轻闲活儿。
巍峨恢宏的大殿内,年轻的君王正身居高位,鹰眼如炬,环扫群臣,目光所到之处,如一柄利刃,激的一身寒意。殿外艳阳高照,殿内如坠寒冬。
“众卿家,可有良策啊?”君王神色如常,低沉平缓的语音在寂静的大殿回荡,异常清晰。
群臣已是冷汗淋漓。
夕日,年幼势孤的新皇卧薪尝胆,韬光养晦,与宁王一击得中,扳倒了把持朝政妄图篡位的左相关之洲,又以雷霆之势扫尽关氏朋党。宁王以手中掌控的兵马主权,为新皇励精图志,重振朝纲,立下勤王护驾的卓越功勋。新皇论功行赏时,本意欲立其为并肩之王,宁王却以死明志,情愿永驻边关保楚国江山安宁。先皇九子,只这九弟一力护卫新皇,由此可见兄弟之情绝非一般。
如今,楚国正遭遇南涝北旱的灾情。朝会上已连议三天,却始终无人能想出解决旱涝灾情的计策,受灾严重的县府上报的公文雪片似地飞入京都,满朝官员却都束手无策。
总管内侍突然走到楚皇近前说了什么,楚皇一扫满脸的沉郁,坐直了身子,“快宣”!
随着执事内侍一声长喝,“宣宁王觐见——”!殿门处一个身影,逆光走了进来。
正文 004 兄弟情真
随着内侍长喝,宁王步入大殿。
没有武将惯有的高大魁梧,虎背熊腰,稍显瘦弱的中等身形,行进间步伐沉稳有度,衣袂无风自动,周身笼罩着久战沙场积蓄的冷冽煞气,有胆小的官员未等他走近,已为强袭而至杀戮之意吓得退避一旁。
楚皇双目炯炯,看着宁王顾不得缓除长途奔波的疲惫,就急急的先来拜见自己,欣喜之余又觉得甚是心疼。
此时的宁王,紫金冠将乌墨般的长发紧紧的束于发顶,墨色的王服上绣着金勾银划的四爪金龙。那副从未在人前取下的鎏金面具遮住了大半个容颜,只留两汪深潭般的双眸,波光涟滟又有几分幽深莫测,光洁的下颌,略有些尖瘦,菱形的唇角泛着红润的光泽。
那片红唇的主人正撩衣行礼,“臣楚煊奉旨还朝,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龙椅上的楚皇圣心大悦,“好,好啊!皇弟一路鞍马劳顿,晚上朕在清心阁备下了洗尘宴,三品以上官员皆要同庆啊。”
宁王神色恭敬地道声谢陛下厚爱,就归位站在了群臣之首,与右相并排而立。
右相李明诚接起了楚皇刚才的发问,“南涝北旱,实属天灾,良田被毁,必会影响明年的开播下种。臣思量,不如令各府先让地方富户捐纳米粮,安抚受灾百姓,缓得一些时日,再寻救灾良策。”
群臣自左相倒台后,被楚皇的铁血手腕吓得不轻,右相李明诚是楚皇的泰山老岳父,明眼的人都纷纷赞同右相的说法。
站立一边的宁王突然接了话,“李相所言,倒是应急良策。但不知,缓些时日后,又有何良策能缓解旱涝灾情,本王此次回京,倒也有一桩难事,现边关数万大军因了灾情粮草吃紧,陛下,如若边境有敌进犯,后果堪忧啊!”
“陛下,臣弟献言,”见楚煊还有话说,楚皇很是支持地点了点头。
“不若令各州府开放官粮,先接济地方百姓,另对明年赋税减息,至于军粮就由李相所言,督促地方富户捐纳,照着一年军例,陛下,以为如何?”
“嗯!”楚皇略一思付,并未当众明示,“此事容后再议。”
又道,“这几日黎国使臣团大约就要到了,赵知谦,”礼部尚书忙上前一步,“做好各项接待事宜,莫叫黎国嘲笑我楚国礼数不周。”说完,眼角的余光扫了下旁边。
总管内侍王志通从小跟着楚烨,早练成了人精,尖细的嗓子喊了一声,“退朝——”
楚皇不等群臣散尽,几步走下高台,看着宁王,像是怕他也走了似的,待殿内再无外人,一把牵起宁王,一声不吭就往殿角侧门走去。
宁王被楚皇的亲热举动震了一下,有点儿手足无措,转念一想,许是一年未见,又自小亲厚,有些激动。遂又大大方方地跟着一同往前走。
随行的宫女内侍无一人敢抬头,识趣地远远地跟着。
回到寝宫,楚烨挥散了侍从,诺大的宫殿内只剩了兄弟两人。
“明天是要去奠拜明妃吧?替朕上柱香。”略带缅怀的沉稳声音回响在大殿内,伤感中又夹杂着一丝隐忍。
明妃是楚煊的生身母亲,小时楚煊遭逢变故流落民间十余载,先皇就将失恃的楚烨交由明妃抚养, 楚煊回宫后,与楚烨情比亲生,但相形之下,还是楚烨与明妃更为亲近些。这也是每年这时楚烨都要召楚煊回京的因由,明是述职,实是思亲,内里还有一丝深意,却是无论无何也说不出口的。
就如此时,楚烨看着楚煊,又比去年更显得黑瘦精练,方才一路走来,楚煊掌心的薄茧轻磨着自己的掌心,像是磨在了自己的心上。
楚烨有些难以控制地轻抚着楚煊的脸颊,入手细腻,不输于后宫任何一个女子的娇柔嫩滑。
楚煊被吓了一跳,心下一通乱鼓,这些年自己渐渐大了,虽刻意掩饰,又极少回宫,就是怕会被心思极为细腻的楚烨看出什么破绽,哪是军营里一群大老粗好糊弄。
一个撤步,闪开了楚烨,手略有些不稳地端起了茶盅,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才待要入口,那茶却是刚沏的,烫地楚煊手猛一抖落,一声轻脆,官窑的极品茶盅摔得粉碎。
楚烨慌得拔步上前,拉开楚煊的手就验看烫伤的情形,又急又怒,“来人啊,都死了吗?”
正文 005 回宁王府
殿外候着的宫人内侍听着了里边的声响,没有皇命谁也不敢进来啊。待楚皇一声斥喝,一下子冲进来一堆,气的楚烨又是一声爆喝,“叫太医啊1”
楚煊实在不想在这儿小题大做,忙说,“我皮糙着呢,这点儿烫算什么。”一抬眼,见楚烨两眼冒火地看着自己,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折腾了一通,楚煊扬起涂了药膏的手,还晃了晃,方才的一切好像没有发生,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放心了吧?”
楚烨微蹙着眉,慢慢地坐下来,与楚煊隔案相对,气氛有些深沉又有几分暖味,“好容易回来一趟,晚上陪朕聊聊?”
楚煊弯起弧线分明的唇角,有些顽劣地笑了笑,“陛下去年赐给臣弟的美人,还养在家里,臣弟都没顾得上慰藉,还是要回去看看,别有红杏出了墙!”
一番掺荤挟俗的话,听得楚皇脸上像开了染房,都是和大兵们混在一起学的,哪还是个尊荣王爷作派,一口的市井胚子模样,又是气又是恨,半天才一挥袖子,嚷了一句,“滚吧!”
楚煊一点不失礼,笑嘻嘻地恭恭敬敬施全了礼,才退步出了大殿。
楚烨站在窗前,看着楚煊渐行渐远的身影,双眸满是柔情与宠溺。
想起那年自己无意中看到他竟是“她”,丝毫不觉他是犯了欺君大罪,反而是莫大的狂喜,明妃所生确系皇子,那这个“楚煊”便与自己毫无血亲。想到此,一层涩然和无奈又袭上心头,功劳越大名望越高,偷龙转凤,谈何容易。
“宣季弘文到问政殿。”一摆袍袖,龙行阔步奔问政殿而去。
楚煊回到了位于皇城东部的宁王府,府里的总管早带了下人跪拜了一地。楚煊急忙下马搀起年尽六旬的老总管,也是在沙场上几次舍生护他的老兵。
府里被老总管打理的井井有条,宁王府是前太子府改建的,楚煊又常年不在府里,所以并未大动土木,反而只用了几个院子,其余大部分院落干脆闲置着,老总管会过日子,张罗着有的种菜,种地,还有的养起了家禽。
楚煊非但不生气,还夸他自食其力,会勤俭持家。总管越发的卖力,最后自己家吃不了,还会让人跑到京都的菜市场上卖,楚煊知道了,笑骂了两句,交待,卖是可以,比坏了扔掉强,只一点,不许让人知道是从宁王府出去的,丢不起这人好吧!
说笑间,幻血不知从哪跑了进来,“慌慌张张的还有个带兵的样子吗?自家里还有鬼追你不成?”楚煊披头盖脸的一通骂,幻血擦了额头的汗,匀了口气,“有鬼,一群女鬼,嚷着要见你!”楚煊一愣,倒把这茬儿忘了,也亏得还有她们作挡箭牌,才从宫里脱身。“走,去看看本王的女鬼们!”
幻血心实,又从小跟惯了楚煊,迈步就走,被一旁的李玉春一把拽住,“爷去看他的女人,你跟个什么劲儿,走,去厨房转转。”
楚煊还没走到女眷们住的 兰芷苑,就听见里面各色的莺声燕语在和府里的侍卫打商量,许诺放她们出去就给重金酬谢。待走进看得清了,楚煊这个气啊,担心红杏出墙,就派人严防死守,这会儿倒好,一个个的都挤到人墙这儿了。
正文 006 驭女有术
楚煊挥散了站成一排僵硬的如石头一样的侍卫,众女总算脱出了困境,一个个挣先恐后的往楚煊近前挤。
“全都给我站好!”楚煊一声呵斥,众女明显受过调教,迅速从高到到低站了一排。
楚煊点点头,还算满意。
双目在姹紫嫣红间来回审视几圈,指着脸上刚擦了粉的红珠,“粉厚的都能掉渣,以后王府的墙都让你粉。”
“你,叫什么来着,嘴是怎么了,吃死孩子了,比王爷我还狠,是吧?”
“还有你,就说你,还看什么看,嫌热是吧,就穿了几块布就敢出来给我现眼,呆会把春秋冬的衣服全部收了当柴烧!”
被点了名的几个人都快哭了,又得强忍着,王爷说过最恨女人哭。没被点名的心里暗喜,说不定王爷就看中了自己呢?
“现在,全都给本王滚回去思过,最后一个的下场不用再说了吧?”
话音未落,众女已经“嗷”一声全跑回去了,上次王爷回来也是这么说,可是真的将最后一个赶出了王府。
楚煊拍拍手,刚散开躲起来的侍卫又聚拢过来,“把这儿给爷看好了,一只苍蝇都不能飞过去。”
转身回了前厅,交待总管去找数术题送去兰芷苑,一人二十题,做完做对,即时起每月准出府十天,做不出来者,就禁足再不准出去。总管上道的嘿嘿一笑,爷尽管放心,服侍丫头全是府里带出来的,个个都能把人看得死死的,绝不会让她们互相抄袭。
楚煊倒不怕她们作弊,因为她们根本就不可能做对。
“爷,您这招是怎么想出来的,对付几个女人,值得您费这劲儿?”李玉春在厨房偷够了嘴,还想起替他家王爷分忧。
“你爷我长年不在家,一个看不好,你说,你爷是不是就有帽子带了?”说着,一巴掌拍在李玉春脑袋上,他没防备,差点儿窝了脖子。
楚煊也饿的慌,抬腿就往偏厅走,饭菜的香气隔老远都闻见了。
“春儿啊,酱牛肉味道怎么样啊?”
“不错啊!”李玉春 下意识的答了一句,刚说完就后悔了。
楚煊脚下没停,“下次偷嘴,记得吃完把嘴擦干净。”
除了李玉春,其他人都咧着嘴笑得脸上开了花,却没有一个发出声音的。
这也是楚煊调教的,说嘲笑别人,光表情就已经很让人家不舒服了,还是不要再有声音刺激人家了。
孰不知,这会令人家更受伤好吧,李玉春此时就是这种想法,哎,谁让自己被抓了小辫子呢?
吃了饭,几人各回房间,下人们早送了热水。从边关一路餐风露宿,昼夜兼程,总算到了家,可以放松放松。
楚煊小睡了会儿,就起了身。
刚走到外间,就见幻血坐在桌前眼望着窗外。“不回屋睡觉,你坐这儿干嘛?吓我一跳。”
虽是斥责,可话语里全是亲昵和疼爱。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刚来,就想走啊!来的时候是谁死乞白赖的非要跟着来的?”
正文 007 幻血
幻血在军营里是个冷面将军,除了楚煊身边几个亲近护卫知道他的脾性,其他的将士一般都不怎么敢近他的身。一到楚煊跟前,孩子样儿就出来,本来嘛,人也不大,比楚煊还小三岁,刚十五。
“看你不高兴,呆在这儿也没意思!”
楚煊知道幻血心里结了疙瘩了,也不逗他了,正二巴经地在他旁边坐下,边给自己倒了杯水,边说,“我当然高兴不起来,我回来是要偷偷奠拜我母妃的,就是我娘。换你,你能高兴吗?”
“高兴,我从来没奠拜过我娘,我也不知道她是生是死。”
楚煊觉得不能再在这个问题上和他绕弯子,一会儿得把自己绕里头。
“等过几天,办完了事,我们就回去。今晚,我领你去吃宫里的菜,都是你平日里吃不着的。”
“那你还是带李玉春去吧,我没他馋嘴。”
“我是带你去见识,宫里好玩的地方多着呢,后天正好是十五,城里头还有庙会,逛完了,我们就回去了。”
“今晚非去不可吗?我知道你不想去。”
当年救幻血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傻了,楚煊当亲弟弟似的待着他。这几年东游西逛见了不少的人、事,楚煊又是个没事找事、逗猫惹狗的痞性,闲了,就逗幻血,逗急了,再去哄。渐渐的幻血也开朗了许多,也愿意和楚煊以外的人玩儿,只是过一会儿准还得找楚煊。用李玉春的话说,还没断奶,拿王爷当娘了,当然这话说什么也不敢让两人知道的。
幻血眼里只有楚煊,跟的久了,楚煊身上 丝毫的变化他都能感觉到。
这会儿,幻血感觉到楚煊的情绪有些问题,自己又说不上来,就跑了来,见他还没醒,就一边坐着等着,也不敢弄出声响,怕吵了他睡觉。
“皇宫我得去,不去,陛下会生气,会很没面子。我请你吃饭,你敢说不去吗?”
幻血摇摇头。
“对啊,我是你哥,他是我哥,明白了?”
看幻血不再说话,拍拍他的肩,楚煊才站起身,“去找李玉春玩儿去吧!别在这儿烦我了,哎,你怎么不去黑松林看看你那些宝贝啊?”
楚煊终于找到了赶走幻血的理由,刚说完,人就没影了。
可算是走了,楚煊长吁了口气。也拿幻血没办法,不过想想以前,连上茅厕他都要蹲外边等着怕自己丢了他,就禁不住打个寒战,不过也好,交待好他,自己洗澡时也放心大胆,别说人,就是苍蝇都飞?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