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人窝在万寿门内的一家客店里。眼看天色快要黑了,可是晁盖和时迁都还没有回来,花惜玉心里很是担心,便出了客店,沿着汴河走在灯火通明、熙熙攘攘的夜市上,怅然若失。
走着走着,花惜玉忽地想起了昨夜晁盖教会她的几句词,不由顺口念了出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念着念着,她猛地一回头,希望晁盖能出现在她的面前。但她失望了,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根本找不到晁盖那健壮的身影。
“什么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都是骗人的鬼把戏!”花惜玉扯开嗓门大叫了起来。
“好!绝妙好词!想不到大宋朝除了易安居士之外,又出了一个惊采绝艳的奇女子!”有人在旁边鼓掌赞道。
花惜玉扭头一看,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站在身旁。他穿着一件青色长袍,相貌也就一般,如果不是那双锐利如剑的眼睛,你把他扔进人群里,保证大半天找不出来。
花惜玉粉脸涨得通红,好像熟透了的红苹果,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要是清风寨有人在场,一定会很奇怪,大大咧咧的花大小姐怎么还会脸红。
“在下姓孙名定,乃开封府的当案孔目。”那人拱了拱手道:“姑娘如果不嫌弃的话,一起去吃顿便饭。”
“原来阁下就是人称‘万万家生佛’的孙佛儿,小女子失敬了!”花惜玉听晁盖说过孙定的义举,知道他为人耿直,十分好善,当即深施一礼道:“承蒙相邀,不胜荣幸,小女子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孙大哥先请!”
孙定见花惜玉如此爽快,毫无扭捏之意,觉得深合自己脾胃,不由畅怀大笑道:“孙某夜来闲逛,能够结识姑娘,着实不虚此行!”
这时,只见一人如飞一般跑来,贴到孙定耳边低语了几句。孙定脸色一变,急忙向花惜玉一抱拳道:“府尹大人有急事相召,孙某先告辞了,改日定设宴向姑娘赔罪!”说完,急匆匆而去。
请客的人孙定虽然走了,但吃饭还得继续。要不,花惜玉的肚子可不答应。于是,我们的花大小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了路边的一家酒楼。
花惜玉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刚坐下,还没来得及点菜,菜却已经送上来了。什么宋嫂鱼羹,什么荷叶蒸鸡等等,上了满满一大桌。当然,还有一壶价格不菲的女儿红。
这事透着古怪,换做谁也不敢说吃就吃。就是吃也得在吃之前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花惜玉毕竟与众不同。她是这么想的:“饭菜已经送上来了,不吃白不吃!至于是哪个送的,有没有什么不良企图等等一系列问题等到酒足饭饱之后再解决。反正,本大小姐有的是银子,也有的是时间。”
花惜玉风卷残云般地扫荡着桌子上的酒菜,什么女人的吃相、矜持全被她抛到了脑后。很快,一壶酒见了底,菜也吃了个七七八八。花惜玉打了个酒嗝儿,拍了拍滚瓜溜圆的肚子,心满意足的喊了一声:“小二,结账!”
“姑娘,这顿饭本店请客,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花惜玉一回头,才发现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人。也就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衣着朴素,不带一丝铜臭味,清澈见底的眼神给人一种安全感。
花惜玉擦了擦樱桃小口,说了句:“说吧,你要什么?或者是需要本大小姐做什么?”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任谁送了这么一顿大餐都有自己的目的。吃人家的嘴软,所以花惜玉表现的很合作。
“也只有像姑娘这等洒脱的人物,才能写出那般非同寻常的诗句。”那人道:“鄙人姓汪名伦,是此店的店东。刚才在门口有幸听到了姑娘的词句,大为钦佩,所以有个不情之请。”
花惜玉起身施礼道:“汪公子有话请讲。”
汪伦道:“在下想让姑娘亲手把那首词写在大堂的墙壁上,不知意下如何?”
“原来是让我做广告。这个汪伦年纪不大,经营头脑倒是一流水准。”花惜玉的脸蛋又是一红道:“那首词我只会这么一句。”
汪伦一愣,继而道:“一句就一句,虽是一句胜过他人千百句也!君不闻当年的宋祁就是凭借着一句‘红杏枝头春意闹’名扬天下的!”
花惜玉道:“既是如此,还请王公子执笔。”
汪伦没有想到花惜玉答应的如此爽快,不由喜上眉梢,叫了一声:“笔墨伺候。”
店东发话,小二自然跑得飞快,笔墨很快拿了上来。汪伦平息凝神,抖腕如飞,笔走龙蛇,一口气在雪白的墙壁上写下了那一句后来名传千古的词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汪伦写完,高声连念数遍,赞道:“姑娘此句,冠绝天下,犹在李易安的‘人比黄花瘦’之上,真乃天下第一才女也!”
话音未落,只听有人滛笑道:“只是不知这当世第一才女叫起床来是否还如此富有诗意?”
说话之间,一群人涌了进来,为首的是三个油头粉面的白衣公子。
“在下童志远!”
“在下杨啸然!”
“在下王坚强!”
“见过天下第一才女!”
那童志远鬓角插着一朵红花,杨啸然鬓角插着一朵粉花,王坚强鬓角插着一朵黄花,三人色迷迷的目光都盯着花惜玉那嫩的能掐出水来的脸蛋,口水都快流下来了。童志远抽出插在衣领中的折扇,轻摇几下道:“才女听清楚了,我们三兄弟人称‘汴京三郎’。记着,是郎君的郎,不是色狼的狼。”这“汴京三郎”虽说作恶多端,但一直被高衙内压着,如今,高衙内生死未卜,他们也正好出来透一透气。
汪伦见势不妙,急忙挺身而出:“‘汴京三郎’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请到楼上雅座,鄙人做东,与三位公子一醉方休。”
杨啸然脸色一沉道:“姓汪的,一边凉快去!惹得大爷兴起,砸了你这个破酒楼!”
王坚强一声唿哨,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围了上去。汪伦乃一介文弱书生,怎能摆脱这一帮家丁的纠缠,急得顿足大叫:“姑娘快走!姑娘快走!”
“遇见色狼不怕不怕啦,我的拳头比较大!”花惜玉哼着晁盖教他的小曲,不但不跑,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
童志远笑道:“有性格,我喜欢!二位兄弟,哥哥我先下手为强了!”说着,上前来一手托向花惜玉那美到了极点的下巴。
花惜玉玉手一翻,已抓住了那只禄山之爪,顺势一拧,一把将这个银样蜡枪头的花花公子掀翻在地,紧接着,纤足一跺,踩向了童志远的裆部。她就是这样,对待恶人毫不容情。只听一声惨叫,童志远疼得在地上直打滚。看情形,估计卵黄都被踩爆了,彻底失去了兴风作浪的本钱。看来,色狼也是一种高风险的职业。
“大胆女贼,竟敢伤我大哥?”杨啸然和王坚强急忙抢出,一左一右夹攻花惜玉。花惜玉娇笑一声,左脚飞起,踢向杨啸然的裆部,同时,右手一招叶底偷桃掏向王坚强的下身。惹谁都别惹花惜玉!这时经过清风寨上下举手表决过的。果然,又是两声惨叫,杨啸然、王坚强去和童志远作伴去了。从此后,他们成了名副其实的“汴京三郎”。只不过是伪郎的郎,想成为色狼只有等到下辈子了。
花惜玉知道此地不可久留,接连打翻了十几个家丁,刚想夺门而出。只听门口有人大叫道:“大胆女贼,伤了我家公子还想走吗?把命留下来再说!”话音声中,漫天掌影已把花惜玉罩在其中。花惜玉知道碰上了高手,不敢恋战,来了一个好女子不吃眼前亏,连出两脚,逼退来人。紧接着一个鱼跃,破窗而出,几个起落,已在数丈之外。
身后那人的轻功也是不弱,紧追不舍。两人如风驰电擎,一会儿就跑过了两条大街。跑着跑着,花惜玉额头上的汗就出来了,暗骂道:“真憋气!没想到本大小姐也有落荒而逃的时候!可恨手上没有弓箭,要不,一箭射这个狗腿子一个透明窟窿。”
花惜玉骂归骂,但脚下的速度逐渐变慢却是不争的事实。而身后那人却是越来越快,他久追不上,心头火起,长啸一声,像一只苍鹰掠地而起,一把抓向花惜玉的后背。
第一卷 生辰纲 第四十四章 没羽箭张清(一)
更新时间:2012-08-20
危急时刻,突然,一骑快马飞奔而来,花惜玉贝齿一咬,奋力一跳,不偏不斜,正好落在马背上。她伸手抱住了骑者的腰,理直气壮地说了一句:“本姑娘累了,借载一程!”那骑者既不点头纳客,也没摇头拒载。好像花惜玉是上了别人的马,搂住了别人的腰。
“这样也不错,起码他没赶本大小姐下去。”花惜玉这样想着。这时,追赶花惜玉之人依然在后面穷追不舍。他的轻功确实不错,跑了几条街后,速度一点儿也没慢下来,竟然和这匹驮了两个人的白马跑了个旗鼓相当。骑者对此好像不太满意,拍了拍坐骑的脑门道:“小白呀小白,你今天没吃饭吗?四条腿的马竟然跑不过两条腿的人了。”
花惜玉听这声音温和圆润,心想此人一定是个不输于自己的哥哥小李广花荣的大帅哥。说来也奇怪,那白马好像听懂了骑者的话,长嘶一声,已把追兵甩开了三丈。那人见追赶不上,出声喝道:“快快停下!这个女贼伤了枢密使童贯、太尉杨戬、门下侍郎王黼三位大人的公子!”
花惜玉一听,暗叫一声:“要糟!”她没想到自己一出手就伤了三位朝中显贵的儿子,祸事着实不小。谁知,那骑者非但没停下,反而对着白马又说上了:“小白呀小白,你能不能再跑快一点儿?背后那狗叫声让人听着心烦意乱。”
白马又是长嘶一声,又把追兵甩开了五丈。那人气的七窍生烟,怒道:“协助女贼逃逸者,格杀勿论!”说着,手腕一抖,三点寒星成“品”字形射向花惜玉的后心。花惜玉乃名门之后,家学渊源,自然看得出骑者非等闲之辈,不会坐视自己横死马上,也就不躲不闪,乐得大树底下好乘凉了。
骑者长笑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万里云烟’云罗飞的高徒燕狂客。这手‘云罗问心锥’看来已有你师傅八成火候。”他头也不回,只是一抖袍袖,同样射出三枚暗器,不但将燕狂客劲道十足的三枚“云罗问心锥”击落在地,而且余势未衰,闪电般向燕狂客的面门打来。燕狂客连躲闪的念头还没想起,那三枚暗器已到眼前,不由惊叫一声:“我命休矣!”但说来也怪,那三枚暗器行至燕狂客的眼前,却像是被哪个施了法术似的,忽地定住了一息之久,方才落到了地上。
燕狂客虽说是有惊无险,并没有伤着一根汗毛,但也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此时,那骑者已经勒住了白马,轻轻叹了一声,道:“你为虎作伥,本该取你性命,但念在我与乃师有一面之缘,今日就暂且饶你一命吧。”
燕狂客捡起地上的三枚暗器一看,原来是三粒四棱八方的石子,不由脸色大变,惊道:“飞石!原来阁下就是名列河北三绝之一的没羽箭张清!”
什么是河北三绝?说的就是玉麒麟卢俊义的枪棒,小李广花荣的神射,还有就是没羽箭张清的飞石了。
花惜玉在马上也是心头一震:“我道是哪个?原来是与我哥哥齐名的没羽箭张清。本大小姐今晚丢人可算是丢到家了。”
“不愧是云罗飞的徒弟,招子够亮,希望你好自为之!”没羽箭张清头也不回,打马欲走。燕狂客急忙道:“张公子,敬请留步,且听在下一言!”张清鼻子一哼道:“怎么?燕壮士可是要留下张某吗?”
“在下岂敢?”燕狂客脸色一红道:“在下想问一问张公子,我回去后如何向枢密使童贯大人交代?是如实说出伤人者被张公子带走还是怎的?要知道,张公子如今官拜东昌府兵马都监一职,说起来也是童枢密使的麾下,他如果上殿向赵官家奏你一本,张公子又当如何?在下心里真是好生为难。”
“难得你有这份心,你回去照实说就是了。”张清微微一笑道:“烦你转告枢密使童贯大人,就说张某手里握有确凿的证据,足可以制他那过继来的儿子童志远于死地。他若想保住儿子的小命,就莫要找张某的麻烦。”张清右手往马鞍旁的锦囊里一探,摸出一个厚厚的纸袋,朝燕狂客扔了过去:“你回去把这个交给童贯大人,就可以顺利交差了。”话音声中,猛一夹马腹,是绝尘而去。
燕狂客接过纸袋,打开一看,是一沓厚厚的卷宗,上面写着:“政和和三年正月初八,童志远和杨啸然、王坚强于光天化日之下把民女李翠抢入童府,三日后方才放回,李翠悲愤之下,投井而亡;政和四年二月十三,童志远、杨啸然、王坚强公然闯入秀才潘文章家,将潘文章新婚三天的妻子莫氏轮番强犦,致使他夫妻二人悬梁自尽;政和四年年三月二十一,童志远等三人——”
花惜玉坐在没羽箭张清的马上又跑出了两条街,担心晁盖挂念,就跳下马来,施礼道:“多谢张公子援手,小女子感激不尽,大恩自当后报。”
张清甩蹬下马,拱手道:“姑娘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花惜玉定睛一看,那张清长的唇红齿白,剑眉星目,果然是个帅哥,和哥哥小李广花荣称得上是一时瑜亮,不由失声道:“难怪你名叫张清!”
张清一愣:“姑娘此话怎讲?”
花惜玉心直口快之人,也不作掩饰:“这般眉清目秀,不叫张清难道叫张傻蛋不成?”
“姑娘长得如花似玉,也难怪名唤花惜玉。”一句话说得张清哈哈大笑:“惜玉姑娘真妙人也!托塔天王晁盖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己,何其幸哉?”
花惜玉惊道:“你认识我们?”
“张某此番进京,有两个目的:一来,也是想走一走花魁娘子李师师的门路,把林娘子救出来,不想被晁天王和惜玉姑娘捷足先登了;二来呢,是为了惩治一下‘汴京三郎’,他们闹腾得也未免太出格了,没想到又被惜玉姑娘抢了先。”张清长叹一声道:“张某一事无成,有何面目去见江东父老?”
“运气也真够背的。”花惜玉暗暗忖道,嘴上却说:“救命之恩容当后报,此时天色不早,小女子就此告辞了。”
“惜玉姑娘留步,张某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张清微微一笑,欲言又止道:“还是不说为好,免得惜玉姑娘认为张某别有用意。”
花惜玉急道:“男子汉大丈夫有话就说,何必婆婆妈妈?”
张清见鱼儿即将上钩,心中暗喜,却正色道:“听说惜玉姑娘与晁天王已经两情相悦,可他却打着向解救林娘子的旗号,去青楼与那李师师厮会。这般做法,让我这个局外人也看不下去了,可姑娘却还能忍得下去?”
花惜玉幽幽一叹:“你不了解晁天王,他不是那种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人。”
“是吗?”张清道:“张某却是不信。那李师师连赵官家都对她神魂颠倒,何况区区一个晁盖乎?不如这样,我们和晁天王开一个玩笑,看他是否真的把惜玉姑娘放在心上?”
花惜玉本来就对晁盖去会李师师之事不能释怀,此时听张清这么一说,不禁有一些心动,问道:“什么玩笑?”
张清微微一笑道:“听说李师师对晁天王青睐有加,将御赐之物鱼肠剑都拱手相送了。惜玉姑娘何不跟着张某去一趟东昌府,就说张某已经绑了你,让晁天王拿鱼肠剑来换,看他肯是不肯?”
“如果晁大哥愿意去东昌府,拿鱼肠剑赎我,就证明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要超过李师师那个狐狸精了。”花惜玉眼前一亮,可是她又想,“晁大哥为了林娘子之事已经绞尽了脑汁,我不帮忙也就算了,怎么能给晁大哥添乱呢?”
张清看花惜玉左右为难,犹豫不决,便又道:“惜玉姑娘如果是怕晁天王得罪了李师师,这件事就当张某没有提。”
“本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岂会怕一个狐狸精?”花惜玉被激怒了,忽地一咬牙道:“就依张公子之言!只是晁大哥如何知晓本姑娘去了东昌府呢?”
张清淡淡一笑道:“这个惜玉姑娘不必担心,张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