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若说旎姒心中,原本对楚翔只有三分隐约的不满,现在就成了七分的愠怒。
倘若不是对方实力深不可测,她又如何会低眉顺目、循循与之攀谈?
忌惮,不代表畏惧。位阶,从来不等于实力。这是古时期的,一句真理!
“不可能!”
好感归好感,笼络归笼络,楚翔之前提出的要求实在过分,等若是在动摇九尾一族的根基。倘若对方真个将天某个混蛋,狠狠折辱一番,甚至斩灭对方一两具法相,携恩而来。那么,兴许看在那一丝莫名好感的份,如此过分的要求,未必不能打个折扣、再答应。届时族中亦不会出现非议之声,现在
不可能,这就是旎姒唯一的答案
楚翔手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的面色如常,眼神却越深邃。
空气里,浓香四溢。某种沉重的味道,更清晰了
咔嚓
墙壁,一颗明珠忽然自中心开裂,直直的掉在地,摔成碎片。
旎姒蹙眉,握紧的双手、掌心出现了丝丝香汗
“不知公子,是如何得知,我九尾一族,己皇当年留有玄牝之珠的”
无奈岔开话题,若非必要,旎姒当真不想和楚翔动手。不仅仅因为心中好感,更加由于,九尾一族已经经不起折腾。其实,这才是她最初妥协的主要原因,若是换了半个元会以前,像楚翔这种货色,来多少都是送菜。最终只会被乖押起来,成为青丘皇族禁脔
至于现在春风不再,不可同日而语。
实际,倘若不是对方开口就索要玄牝珠,纵然是要她以身相伺,也未必不被得允
“谷神不死,是为玄牝”
楚翔神色坦荡,唯那目光混茫一片,显出不凡。他却是并未回应,只说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也不知是否听清对方的疑问。
旎姒一滞,竟是莫名沉默,咀嚼起来。
玄牝者,太谓之大道也。玄,莫名。牝,女阴。道为天下母,玄牝即为道。
玄牝之门,得之了道。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玄牝珠,虽然不是大道显化,却可用来显化大道,否则如何当得玄牝之名?
却正是那一颗小小的珠子,奠定了九尾一族不灭的基业。玄牝在,青丘不亡。
却也正是那一颗小小的珠子,惹来了当年泼天之祸。正契合寓意,弱者道之用,天下之至柔。刚则易折,水至柔以存世。盛极而衰,衰极易生!
玄牝珠,对于青丘九尾一脉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随着旎姒若有所触,心中泛起一丝新的明悟,修为大涨。
她的对面,楚翔原本浑噩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晰,他的脸,似乎出现了一丝促狭的笑意一闪而逝!
漆黑深邃的目光,猛的亮起,让周围十二万九千五百九十九颗明珠同时黯淡!
嗡!
无形的波纹冲散了浓郁的香气,凝重的威压取代了小星斗阵法的天然威势。变化仅仅一瞬,徒然生。正于突破关头的旎姒,眼皮动了动,睁开的明眸,涣散的瞳孔渐渐收拢。然而,这时候,天地间忽然响起了一阵无比威严的声音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知其雄,守其雌”
仿佛是一篇深奥的经典,被人断开了章义,又恰好为旎姒毕生苦修所缺。
眉宇间闪过一丝挣扎,最终,那秋水盈盈的眼波,颤抖了几下,复又散开,入定了去。
顿悟,常人苦苦追寻一生亦是难得。就连九尾一族的皇者,惊采绝艳的旎姒,漫长生命中顿悟的次数,亦是屈指可数。
虽然这顿悟来的蹊跷,但她并不愿意就此放弃。纵然楚翔搞鬼,他又能如何呢?
借机推倒她,或者杀了她?前者求之不得,后者求不可得。顿悟不是抽风,倘若有任何威胁到己身安危的情况生,当事人身体自然会生出反应,不可能瞠目待死。若非如此,旎姒怎会“将计就计”?
或许,这当真是她的机缘到了,最初那一句玄牝真解,属楚翔无心之言。
但后来出现的声音,必定是楚翔相助无疑,他究竟是想示好,还是另有阴谋?旎姒不知,亦不惧
只可惜,她终归是和楚翔初见,不了解此人恶劣的本性。他若要示好,绝对光明正大,施恩于人。做人时如此,成神后亦是这般。偷偷摸摸的,必定是另有所图。
虽然神无分善恶,不得不说,这厮诚心做过不图报的好事,屈指可数。最可恶的,多数情况下,他都会主动从受惠者家私中选取回报,甚至是让对方直接为自己卖命,毫无半点愧疚之心
善哉?恶哉?不好说,说不清。
至少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在为恶,就像此刻一般仅仅单纯的交易
双眸中星芒闪动,漆黑的瞳孔中央,是一颗浑圆的珠子。
依稀可辨,那颗分不清色泽的珠子,似乎摆放在一根柱台,就像是镶嵌在一柄华丽权杖顶端。珠子背后,还有着大片氤氲,同样比较模糊,那却是色彩缤纷的宝气珠光
背景着无数宝物散出来的烟霞,那枚玄牝之珠,果然像是万物之母,造化、福泽万物。
楚翔还在那坐着,很端正、一丝不苟,非常乖
当旖姒外探的神识捕捉到如此一幕,不禁放下了最后一点点戒备,全心体悟起大道。她相信,最多十个弹指,就能突破现有境界,问鼎天仙。九尾狐仙,可不是凡人成仙、这类异兽天生异禀、得天独厚,修炼度极慢。然旦凡有成,踏仙道,不拘是威能、神通,甚至都要过许多金仙大罗!
当年的妲己,可是以天仙之姿,生生扛住八十一位大罗神仙十个弹指、虽然这和她本身天赋、气运、法宝有关,更有人愿意为她赌全部祖宗基业。但九尾一族的强横,仍旧可见一斑!
楚翔未动,他真的未动。怔怔的看着旎姒,仿佛是被吸引、迷住,又像是单纯呆。这种目光,无疑是裸,非常不礼貌的。
但恰是这让人觉得如有实质的视线,使得旎姒心安如止水。
再怎么恐怖的幻术,也不可能将目光、神念同时复刻出来,这并非造诣高深与否的问题,而是幻术之根源、根本。
甚至,旎姒本就不认为对方能利用幻象来欺骗她。她的修为虽然不高,甚至连天仙业位都未果。只战力而论,在青丘一地,一般金仙,遇她都唯有望风而逃的份。这却也侧面反映了,在旎姒看来,楚翔要比单纯金仙,可怕的多!无关理智,更多,是女人的直觉——准确的直觉!
实际,若非九尾一族遁世,足够低调。荒丘禁地,排名更要在鬼物森林之。就连断天绝壁下被镇压的怪物,若是
咻!
两道长虹自楚翔眼中射出,在面前灵玉寒榻留下两道深深的孔洞。
他的眼角忽然涌出两股金色液体,顺着脸颊滑落,在玉质的冷硬脸庞留下两道醒目的痕迹
金血滴落,却在触底瞬间,停止,而后开始倒飞。仿佛是影片倒带,所有自眼角涌出的金血,全都被瞳孔、肌肤吸收,让人怀疑方才所见是否幻觉。
周围星斗明珠还是有些暗淡,空气里的威压,时聚时散。楚翔睁着眼,原本充满神采的眸子,仿佛失了魂,疲惫不堪。
瞳孔中央倒映着不知何处的宝珠,一闪而逝。紧接着下一秒,却又出现。
当一切残像散去,恢复星辰璀璨的眼眸,涌动着的星云稀疏,仿佛破灭后重生的宇宙。充满了生气,却不够繁荣。
所有的异状在八个弹指后,统统消失。楚翔又成了最初高高在、不可一世的天神。周围忽聚忽散的威压,维持在一种主人能够接受的程度。十二万九千五百九十九颗星辰珠,闪耀夺目
“你刚刚做了什么?”
旎姒醒来,扫了扫白玉榻多出的孔洞,审视着楚翔、
这一次,她终于能够看清面前的男人:似神非神、似人非人。这一看清,却让她的心跌入谷底,原本由于己身实力暴涨,进而生出的某些念头,不翼而飞。
旎姒盯着楚翔的左瞳,那里有无尽的星河、宇宙。她看到的,却是一个个生生灭灭、代表天罚的雷霆世界。
旎姒又注视楚翔的右眼,内中银河灿烂,星空无垠。她看到的,却是地坤之阴、六道轮回
旎姒开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话却堵在喉中,说不出来。
是惊讶、是震撼、是怜悯、还是惋惜?
她看着楚翔的背后,那里是空白一片。她并未顺着楚翔的目光眺望,但却知道,必定也是一片空白
帝的左手,代表了毁灭。帝的右手,代表了重生。帝主宰着一切,所以,它和盘古一样可悲。
没有来处,也就没有因果羁绊。没有去处,也就不会羁绊因果。
这般的干净、纯粹,苍白到只想让人哭泣
旎姒看清了,但是看不懂,但她知道自己,懂了
“这根本不可能”
质问的话语,忽然一变,变得温婉。而这一切变化,并非是由于楚翔的回答、或者说反应,仅仅是她一些念头变幻。
女人,果然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生物。女仙,也是一般。
“青丘可以容许仙的存在,九尾一族能够入道有情。我,为什么不能。”
许是太久不曾和人交谈,又或者身边出现的太多、都只能俯视。这一次,楚翔并未无视旎姒的话语,反常的反问起来。
旎姒苦笑,摇了摇头。她的表情丰富,却并非模拟。这却比被她断定非神的楚翔,更不像仙,虽然她果真是仙——新晋的天仙!
仙道无情,神道无义。圣人不仁,佛陀不忍。高等生命,总该摒弃掉自身情绪,这是必须。否则,若是连至高的造化都有私情,凡人还怎么活呢?有情,未必都是正面、善的。况且正邪、善恶这种东西,放在轮回的角度,谁能、谁有资格去定义?
“这是本能。”
旎姒沉着脸,像是在训斥,痛心疾。
楚翔沉默,却并非往常,面对凡俗时的、夏虫不可语冰。而是,果真无言以对。
“你怎么”
习惯性的反问,心中竟浮现起一张年轻的笑脸,楚翔知道,有些话无需再说。事实摆着,他知道旎姒是对的
其实,一切的开头,从本源三分起,脱的目的,本就是一个笑话、错误。
一错再错,错到最后,他如今所行,站在本体、或者更高的角度,已经无所谓对错。
“有玄牝珠,就可以”
楚翔坦然,他的语气一直很淡定。便是哑口无言时,表情漠然如常。仿佛,他只是一具精密的机器,而非有血有肉、有思想的意识体。
旎姒心中本还有些沉重,这时一听对方又提起族中至宝,心下不禁一惊。
神色稍变,旎姒的神识已经冲破重重封印,去到了族中重地。
直待看清满室宝光,中央玄牝为尊,确定宝珠还在,她才松了口气。
这过程变化,也只是她心头一动。
“玄牝珠,不可能给你。但是”
言辞依旧坚决,语气却有些松动,话音未落,楚翔已经挥手打断。
“罢了!”
比之坚决更加坚定,只一个手势,就可以看出此人如何果断,生死大事,亦容不下半点犹豫。要么活,要么死。
有些人,天生没了儿女情长、寡断优柔。那么,刚强至此,他又何时会夭折?
天知道。
卷 四 血浴废土 第三十章 深渊
青丘之外,墨海之滨——
青丘,坐落在西极岐洲东南角。墨海,却在西岐极南尽头。若从宏观角度,诸神视界,二者相去不远。若是游历,那数万里的路程,纵然世俗高手,怕不是也要跑月余。
墨海即黑海,墨海的水,是青黑色的,接壤南海北域。
当然,称其为“海”,实则完全无法和五洲四海相比,面积更是远远不如。
晨光下,黑色的海水,荡漾着寻常的波纹,折叠出绸缎般光泽的纹理。这些看着狰狞泥泞的液体,放佛也没有太大的野心,不曾扩散到更远的地方。
千万不要把墨海黑水当成石油,那就是水,能够生养万物的源泉!
今日的海风,格外清新,就像是被海水洗过般,湿湿润润。
一男一女立在海滨,畅谈一夜。待到月落日出十分,已经成为了至交好——至少,当事者之一,旎姒这般觉得。
楚翔并不排斥和旎姒交流,他不是本体,眼界还不至于高到连神都藐视的程度。
或许本性中亦有那般的孤傲,但在红尘,能找到一位同属高等生命之存在,已是难得。至于本该去的天界,暂时他还不想、也没有资格涉足。
一条蓝豚跃出了水面,许是在渴饮露水、餐食霞光。
旎姒捋了捋秀,浅浅一笑,和楚翔告别。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酸酸的话,却饱含着依依惜别,不是当事者,永远不可能了解。
楚翔没有学那凡间才子,吟诗一,抒离别之苦。或者干脆似大侠般,抱拳作揖,道声江湖相忘。他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不承认、也不否认,或者,是默认
旎姒一撇嘴,虽然已是少妇之资,非复小儿女情态。这不知做作、还是真情流露的一幕,却异样可人。
修真之女子,总是很难从外貌区分年龄,若不同,则是气质。
“看来,公子果然是讨厌我、不想再见姒了。”
楚翔笑了笑,不置可否。
直到远处墨海尽头,朝阳完全跃出了海面,这才开口道别。
“再见。”
究竟是想再相见,还是再也不见?总之,最终的结果,都会是一样
旎姒显然对于楚翔敷衍的态度,有些不满。虽然仙不留情,不像凡人,告个别,还有那许多歪歪肠子。但终归,先前和对方畅谈大道时,对方那渊博的见识,将她折服,让她倾心。
明知不可为,偏为之。明知非良配,偏择之。按照九尾先辈们的标准,能让她们心折的,要么是多情的霸王,要么是风流的才子。似楚翔这般空具外表的木头,必定不受待见。狐族修炼的,多为姹女心经一类听名即知双修之术。可谁让九尾一族,偏喜欢挑战极限呢?
旎姒的不满,不能让楚翔多留下哪怕半个字,遑论蜜语甜言。
他冷酷的转身,冷漠的离去。一阵风般,破开了虚空
他走的匆匆,没有让背影残留。旎姒有些痴痴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当然,这种单方面的感情,注定饱受挫折
“咻!”
“咻!”
远处忽然传来了破空声,将旎姒心中美好的画面打破。
尚未及生出不满,族里相熟姐妹、侍婢的声音远远传来——
“姒皇不好啦不好啦”
“陛下玄牝珠遗失千万别走了贼人!”
北风飒爽,吹散了旎姒整齐的长。
她尚自痴痴的怀念着那人身影,不及反应
“你们,说什么?”
愕然,呆滞,怀疑?
谁的天真,连同秀,一齐被风吹散
“楚翔!你这个混蛋!!!”
又是谁的声音,明明婉转动人,却蕴含着冲天怒火,仿佛比窦娥还怨?!
天和你我,都知道
一片云,一地土——
是云在缭绕着泥土,还是山高天低俯处?
楚翔站在断天绝壁之,若说壁、未免太过偏颇。放眼无垠的朦胧,神眼不迷,百里的旷野尽收眼底。
这、与其把这绝壁之的景象、比作山巅的平台,不如看成是万顷高原!
广博,无限的广博,令人难以置信的厚度!
站在断天绝壁下,看着那可怖的天堑,不拘何人,都会联想起城墙——京畿的城墙。当然,这绝壁可比城墙高的多!高到什么程度,高到几乎让天一分为二,高到即便是没有外围鬼雾森林之阻,能够得断天绝壁的强者,亦是屈指可数!
正因为它太高了,高到人们忽略了它的厚重。正因为它太高了,遮天蔽日,以致人们完全无法想象它的厚重!
站在罡风之中,楚翔神识扩散,将整个绝壁、甚至连鬼雾森林都收揽眼底。
哪里还有什么绝壁,哪里还有什么高原!这分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