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要关了栅栏,锁上门。看着粗如臂膀的木栅栏,孙淡心道:还好预先同这个衙役说好,让他到时候开门放我出去。否则,这么厚实的木栅栏,我可没办法破门而出。
考场规矩,一旦考生进了考场,门一锁,不到考试结束,任何人都不能出去,就算是死,也得死在里面。也因为有这个规定,成化年间,南京贡院失火,考官因为不敢开门,以至让两百多个秀才被大火活活烧死在里面。
号舍非常狭小,正容一人独坐,又热又闷。天已朦胧亮开,陆续有考生进场,六七七人要都找到自己的位置,还真要花一些时间。
孙淡也不急,索性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养起气来。
这一等,又等了一个多小时。
考场中的喧嚣终于安静下来,天已经完全亮开。大概估计了一下,应该是北京时间早晨八点的模样。
从五点开始点名放闸,到现在三个小时过去了,一切终于就绪。
只听得远处有衙役长声吆吆地喝道:“放卷子!”
孙淡猛地睁开眼睛,喃喃道:“终于开始了!”
第三卷 第二百一十四-五章 果然如此
第二百一十四-五章 果然如此
孙淡虽然从自己的资料库中得知正德十六年顺天府乡试的三道题目是《好学近乎知》、《有安社稷》、《天下有道》。可他自己却不敢肯定这一点,历史这玩意还真是说不清楚。自己如果没有穿越到明朝,附身于一个叫孙淡的人身上,顶替了他的身份。或许,自此孙淡已经一头撞死在墙上了,自然也没有后来进孙府读书,然后中秀才,然后到京师,牵涉进朝廷政局,和帝位之争夺的风风雨雨之中。
也就是说,他孙淡本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蝴蝶,在明朝一扇翅膀,或许就能引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暴。
蝴蝶效应这种东西鬼才知道究竟存不存在,又是否已经发生。
若考题不对,自己所有的安排都将变为一场空。
因此,不在看到考试题目的那一刻,孙淡也只能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
考卷一张张发放下去。
看着桌子上那份卷子,孙淡并不急着去看,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将今日所有的计划都在心中过了一遍。然后才慢吞吞地伸出手去抓起卷子,凑在眼前。
这时,太阳出来了。考官的办公大堂坐北朝南,孙淡做住的“地字第六号”考舍坐西朝东,正好迎接到早晨的第一缕阳光。
金黄|色的光芒突然落在卷子上,晃得孙淡眼睛一花,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忙将卷子往后缩了缩,半天才看清楚卷子的题目。
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字:《好学近乎知》。
孙淡心中剧震,手一松,卷子飘落在地上。
他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只觉得口干舌燥: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实际上,孙淡进考场的时候已经做了两手打算。
若考题有变化,不是这三道题目。那么就说明那个卖考题的不过是一个骗子,以前孙淡所做的一切安排都没有任何用处。那么,他只能静下心仔细答卷,争取考出一个好成绩。实际上,这是最佳的结果。以孙淡手中庞大的题库,自可轻易考个举人,一登龙门,从此进入体制内,做大明公司的雇员。
当然,如果这样,毕云从康陵偷跑出来,必然要受到惩罚。到时候,孙淡也只能对他说声对不起了,然后想办法让毕云顺利逃脱罪罚。
若考题没有变化,那么,就说明考题已经彻底泄露了。如此一来,黄锦肯定会有所行动。以东厂的能力,他们必然会知道考场中的情形。也许用不了多久,考题泄露一事就会传出去。然后,黄锦就会冲进来抓他孙淡,然后将所有的屎盆子都扣到他的头上。
不过,黄锦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孙淡当时可是当着皇帝的面把考题烧了的,因此,就算朝廷将来如何追究责任,也追究不到他孙淡头上。
可是,正如平秋里所说。如果到时候实在找不到人出来负责,真找到他孙淡的头上来,还真有些说不清楚。皇帝把大臣们弄得烦了,到时候来一句“孙淡在朕那里偷看了考卷”,孙淡可就要倒大霉了。
好在此事孙淡预先已经有了妥善的安排,到时候,毕云带人过来把考场一封,孙淡主动出击,应该能够把这个险恶的局面给扭转过来。
想到这里,孙淡的心有安稳下来。
唯一让他不安的时,也不知道毕云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依照他和毕云先前的约定,只等考试开始半个时辰,就里外同时动手。一个小时时间应该足够毕云准备妥当了。
可有一点,古代没有标准的计时单位,考场内外也做不到步调一至。
但这事却难不倒孙淡,他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所以,孙淡定了定神,立即弯下腰去将那张卷子拣了起来,然后仔细地折好放进怀中。
然后蹲在地上,掏出一根竹签插在地上,然后又掏出一把尺子,在地上比了比,用笔画上一个刻度作为标识。
如此一来,一个简单的日规就做好了。
陈榕的号舍是:“地字二十四号”正好坐在孙淡的对面,见孙淡在号舍里一通鼓捣,心中奇怪。再看到孙淡根本就没有答题的趋势,心中着急,又不好出声提醒,只不住咳嗽。
孙淡听到他的咳嗽声,抬头朝陈榕笑了笑。然后又坐回座位上去了。
见孙淡坐了回去,陈榕心中一松,正要低头答题。可刚提起笔,却发现孙淡还是没有动,只将目光落在地上的日规上,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陈榕心中一紧,又开始担心起来:静远啊静远,你怎么还不动笔啊?
孙淡表面上看起来无比平静,其实内心中早开了锅。盯着地上那个日规,只觉得时间是如此漫长,而竹签拖曳出的长长的阴影半天也没有动一下。
他昨天晚上本就没有睡好,刚才有闹了半天,早疲倦得想一头趴在桌子上美美地睡上一觉。
考生们已经开始准备答题了,满考场都是磨墨的声音。墨锭和砚台摩擦的声音虽然轻微,可考场中没有一个人说话,六七千人同时用力,却融合成一道海潮般的轻响,一浪一浪地涌过来,听得人寒毛都竖了起来。
此刻,孙淡的瞌睡已经跑得爪洼国去了。他被这种强烈得让人无法呼吸的气场震撼了。
十年寒窗、举家老幼,窈窕女子,嗷嗷待哺的孩童,父母期盼的眼神,家族的期望,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化着这片微微马蚤动的海潮,强烈地冲击而来。
那些荣华富贵的梦想,那些不甘心的哭喊声,那些双目泪流的悲伤,那些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都要在这天开始,决定这考场中六千多条生灵的人生……
只有在入了秋闱,才能确实体会到什么叫科举,什么叫一登龙门,或者一败涂地。
孙淡突然想起了许多,想起他在另外一个世界的生活,想起了高考、公务员考试的林林总总,日日夜夜。
眼前更加明亮,阳光灼烈,贡院里亮得耀眼。
气温升高了,有知了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
听到蝉声,孙淡猛然惊醒。低头看去,竹签的阴影已经缩到他用笔画成的那道横线处。
“是时候了。”
孙淡站起身来走到栅栏前,伸出食指朝那个衙役勾了勾。
第三卷 第二百一十六-七章 搞什么鬼
第二百一十六-七章 搞什么鬼
考卷虽然已经发了下去,士子们也都开始答卷了。但孙鹤年还是感觉到一丝不安,回到贡院大堂之后,他就坐在椅子上,随手抓起一本书想看上几页平定下马蚤动不安的心绪。
或许是刚才孙淡那一席不留情面的话揭破了孙鹤年心中的那一份潜意识,孙鹤年下来一想,自己劝说孙家子弟不参加今科顺天府的秋闱,看起来好象是刚直不阿,心怀坦荡。其实,其中未必没有一丝沽名钓誉的想法。
他还想过,一旦士林中人知道自己做出这么重大牺牲之后,不知道要把自己赞扬成什么样子。可以想象,他孙鹤年的声誉将上一个新的台阶。
可是,孙淡这么一说,孙鹤年突然想,为了自己那一点清誉,就让孙家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是不是有些自私?
孙桂和孙浩且不去说,以这二人的才情,是断断中不了举人的。可是……以岳儿的能力,要想中个举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在知道自己不能参加秋闱的时候,他应该很伤心吧。
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个不合格的父亲,我也是太自私了些啊!
孙鹤年突然有些颓废起来:我这是在干什么,难道就为了当这次恩科的宗师,就为了这么一点可怜的名誉。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辞了这个副主考的。
一想到这里,孙鹤年忙将目光落到书上,却发现这是一本唐人所著的〈搜神记〉。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样闲书他平时多看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如今心神恍惚,更是读不进去,就叹息一声,将书扔到桌子上,问:“有没有〈四书〉〈五经〉,要朱子注的版本。”
听到孙鹤年的话,一直坐在大堂正中养气的主考乔宇笑道:“那书可不能带进考场来。”
孙鹤年这才醒悟过来,国家有规定,任何与考试相关的书籍都不能带进考场,即便是主考官也不行。而朱子注的〈四书〉乃是考生必读科目,自然在严厉禁止之例。
他苦笑一声:“我倒忘记了。”
乔宇道:“一入贡院,一开考,三场下来就是九日九夜不能出去,不带几本书进来,这时日却不好打发。这书是我带进来的,若鹤年不喜欢这本〈搜神记〉,我这里还有一本〈白乐天集〉和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可读。”
“那好,闲来无事正好读史,就重新读读司马公的〈资治通鉴〉吧。”
吩咐人拿了一卷〈资治通鉴〉过来,孙鹤年随意一翻,正好翻到有关于唐太宗开科举取士那部分,又想起成化三十年唐寅的“会试泄题案”,心中突然一阵烦乱。
是年京城会试主考官是程敏政和李东阳。两人都是饱学之士,试题出得十分冷僻,使很多应试者答不上来。
其中惟有一张试卷,不仅答题贴切,且文辞优雅,让程敏政高兴得脱口而出:“这两张卷子定是唐寅的,果然了得。”这句话被在场人听见并传了出来。
唐寅到京城后多次拜访过程敏政,特别在他被钦定为主考官之后唐寅还请他为自己的一本诗集作序。这已在别人心中产生怀疑。
这次又听程敏政在考场这样说,就给平时忌恨他的人抓到了把柄。一帮人纷纷上奏皇帝,均称程敏政受贿泄题,若不严加追查,将有失天下读书人之心。
孝宗皇帝信以为真,十分恼怒,立即下旨不准程敏政阅卷,凡由程敏政阅过的卷子均由李东阳复阅,将程敏政和唐寅押入大理寺狱,派专人审理。
事后,因为没有证据,只能皇帝只能将程敏时流放,并革除了唐伯虎的功名了事。
以孙鹤年看来,这事本就是捕风捉影,查无实证的。事后,本该还考官和唐伯虎一个清白的。可惜,科场上的的事情,不管有没有证据,若有事,所有人都逃不了干系。按照规矩,有罪没罪,先办了再说。
孙鹤年本就是孙淡的长辈,今科顺天府乡试,若取了孙淡,遇到有心人兴风作浪,就是一件大麻烦。若不取孙淡,别人有要说他孙鹤年为了自己的声誉,故意该取不取,十足的伪君子。
反正这事无论如何,都是他孙鹤年的不是。
“真是一个丧门星啊,孙家遇到了孙淡,就算是倒了大霉。”孙鹤年心中哎叹,书也读不下去了。
“怎么了?”乔宇发觉孙鹤年表情不动,问。
孙鹤年叹息一声:“乔大人,我觉得,做主考官就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使。”
乔宇拂然不悦:“鹤年你也是读圣贤书的,君上有命,我等尽力去做就是了,谈何吃力谈何讨好。轮才大典本就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我辈正要执身守正,心中无愧,又怕别人说什么呢?我知道你的担心,从来科举都是一桩费神费力的事。不过,能得到天子的信重,让你我做了主考,不也是朝廷和君上对你我的期许和重视吗?”
乔宇虽然是文官,可性格刚烈,为人极为梗直。当初他在南京做兵部尚书,参赞机务时,宁王宸濠反,扬言旦夕下南京,他严为防备,斩宸濠潜伏在南京的内应党羽三百余人,使宁王不敢东向。宁王叛乱被剿灭之后,武宗皇帝到了南京,念及他的功劳,加封乔宇为太子太保,又加少保。兴王继位之后,召乔宇进京任吏部尚书,如今又让他做了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官,取得就是乔宇身上的“刚正”二字。
孙鹤年被乔宇一席话说得抬不起头来,道:“乔大人说得对,孙鹤年羞愧。”
乔宇哈哈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闲,你我平日里政务繁忙,难道有这么一个空闲,在贡院里住上十来天,也是一件好事……”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外面的考舍过道中有一个年轻的考生背着手不紧不慢地朝大堂走来。
乔宇被这异乎寻常的一幕惊得瞪大了眼睛,半天才一声怒喝:“怎么有人跑出考舍来了,搞什么鬼?”
孙鹤年忙看过去,眼珠子都要掉在地上了:“孙淡……”
第三卷 第二百一十八-九章 交锋
第二百一十八-九章 交锋
“这人就是孙淡?”乔宇问。
乔宇身为太子太保,又是吏部尚书,乃正二品高官,六部尚书之首,主管全国官吏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封勋等事务,类似于后世的中央组织部部长,地位尊崇。
可六部尚书却不是明王朝的核心人物,六部也只是一个执行机构,而不是决策部门。
因此,乔宇并不认识孙淡。可他也是官场中人,也隐约听人说过孙淡曾经是正德皇帝专门起来处理家务事的大名士。可以说,正德十六年三月安陆和青州的帝位之争的最后归属同乘此人有莫大干系。
作为从龙第一功臣,孙淡将来肯定是要受到皇帝重用的。如今,孙淡虽然没有一官半职,可新朝的大政方针好象同此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前几日,新君还在内阁辅臣面前提过要改革税制的事情。据宫中之人传说,税改新政好象就出自此人的手笔。
皇帝扔出来的孙淡所写的条陈乔宇也看过,对孙淡的想法也非常赞同。特别是孙淡在条陈中提出,先保持朝局稳定,对朝廷人事不做太大调整的思路,乔宇也深以为然。内心中,乔宇对杨廷和提出的精简机构的激进方针颇有微词。
他这个吏部尚书掌握着全国官员的升迁、任免,如果杨首辅的改革方案一实行,首先就将他乔宇推到了风口浪尖。一动不如一静,孙淡的提案深合乔宇的口味。
乔宇甚至想过请孙淡到自己这里来谈谈,只可惜他新任吏部尚书,事务繁忙,一直没有机会同孙淡接触。
如今,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孙淡居然参加顺天府的乡试,就呆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对,就是他。”听到乔宇问,孙鹤年点了点头,心中有一个种不祥的预感。
考生进了考舍之后就大门紧闭,不到考试结束,不能出场。而孙淡却没有呆在考舍中,反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也不见有衙役阻拦。这事情怎么看都透着一丝诡异,难道……
孙鹤年一个激灵,猛地站了起来,将手中的那本《资治通鉴》往地上一扔,喝令:“来人,革了他的功名,把他给我轰出考场。”
“等等,孙淡怎么出的考舍,又是为什么出来都还没问,鹤年怎么就要革掉人家的功名呢?”乔宇心中也觉得奇怪,如今事情还没弄清楚,孙鹤年就急不可耐地要革掉孙淡的功名取消他的资格,是不是太急噪了些,也未免有些反应过激。而且,孙淡此人乃是有名的大名士。依乔宇看来,这样的大名士若想要功名,只需随意去考,举人进士什么的自然是易如反掌。
而且,孙淡如今简在帝心,乃是京城政局中一等一的大红人。革除功名对一个读书人来说,是比杀头还严重的惩罚。孙鹤年也不问究竟,就这么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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