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在天和季高扬、小陶到了清溪镇,上了码头,向人一打听,路人便向他们指明方向。
三人往东行了一里多路,再向左一拐,便看见了“皇宫”门楼,远远望去倒也豪华气派。走到近前,只见宫门虚掩着。小陶上前推开大门,三人进门绕过影壁,便有两个“宫女”走上前来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皇宫?”看来这些女子还真的被奴化,还真的把龙正仪当皇上了。
“我们是从江州城来的,你们这儿的主人是谁?”管家季高扬正色问道。
“你问我们这儿的主人是谁?说出来要把你们吓死的!我们这儿的主人是皇上。”一个宫女不无傲慢地说。
“你们皇上叫什么?”季管家又问道。
“你是什么人?我们皇上的大名是你随便问的么?”另一个宫女乜斜着眼说。
“说!你们皇上到底叫什么?”小陶高声吼叫道。
“你叫什么叫?我们皇上叫龙正仪!怎么啦?吓死你!”
“去告诉你们皇上,就说他的父亲来了。”季管家吩咐道。
“哎哟!是太上皇大驾光临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喂!皇上!皇后娘娘、马贵妃、刘贵妃、杨贵妃快来呀!太上皇看我们来了。”也不知是受“皇室”教化太深,一时改不过口来;还是虚伪假客套;她们之间都娘娘、贵妃的叫着,对龙在天更是一口三声的尊称为太上皇。
“宫女”的喊声刚落,就听得环镯响动,佩锁叮当,莺声阵阵,香气袭人。十几个绮罗粉黛的少女、少妇各从自己的“宫院”里翩翩而至。众“嫔妃”后边就是“皇帝”龙正仪。
龙在天等三人径直来到正厅屋,龙爷居中而坐,季高扬、小陶两侧站立相陪。
“各位女士!你们先回避一下,龙正仪留下来说话。”龙在天沉着脸说。
众女子见皇上的父亲这种威严的样子,有了几分畏惧,便陆续散开,回到各自的房间去了。
“正仪!你怎么这么糊涂呀?你怎么竟然做出这等荒唐无稽的事呀?”龙在天望着脸色蜡黄、萎靡不振的龙正仪,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
“爸爸!我……”不知龙正仪心里想的是什么,也不知龙正仪嘴里想说什么,只见他刚喊了一声爸爸,就泣不成声了。
“好了!仲水花的事儿我已经知晓,并已经将她打发走了。”
“爸爸……”龙正仪又是一声凄凉的叫喊,这叫喊中似有说不尽的委屈和道不完的无助无奈。
“好了!不要多说了!当务之急,一是立即遣散这里的所有人员,你跟我回去。二是你有没有拿家中的‘金缕玉衣’?如是拿了,立即把‘金缕玉衣’交给我。”
“什么‘金缕玉衣’?是不是那两件‘玉褂子’、‘玉裤子’?”龙正仪还算聪明,一提到“金缕玉衣”,便与“玉褂子、玉裤子”联想起来
“什么‘玉褂子’、‘玉裤子’?那可是价值连城的传家宝‘金缕玉衣’呀!这东西现在在哪里?”龙在天虽然忿恨龙正仪混帐荒唐,但“金缕玉衣”终于有了下落,心里才稍微安定了一点。
“这东西我已经当了。”
“什么?你把‘金缕玉衣’当了?当在哪个当铺?”
“当在西大街恒源当铺。”
“好!现在先处理这里的事情,然后再到恒源当铺去。现在先委屈你一下,季管家你给我把他绑了。”两件事都迫在眉睫,龙在天只好先处理“皇案”——为了摧垮那些女人的思想意志,龙在天来了个“擒贼先擒王”——先把“皇帝”龙正仪绑了,“皇后”、“嫔妃”就不敢胡来了。
“你现在把她们都给我叫来。”龙在天命令龙正仪。
龙正仪一声招呼,众“嫔妃”应声而出。她们看到皇上被绑了,一个个吓得面面相觑,伺立在堂下不敢吱声。
龙在天举目环睹诸位“皇媳”,但见这些女子还都有几分姿色;有好几个比城里的姑娘还要漂亮。正所谓“深山飞俊鸟,水域出美人。”尤其是有几个年轻的女子,大概才十五、六岁,更是出落得水灵灵的。嗯!龙正仪这小子还真艳福不浅哩!
“各位女士!女孩子!”龙在天收了收神儿,清了清嗓门说:“现在我向你们郑重宣布,我儿龙正仪在这里做什么‘皇上’,称你们为‘皇后’、‘皇妃’的做法、说法是完全不对的。莫说我国早已推翻帝制,纵有帝制,他区区龙正仪怎能称皇道帝?这岂不是反了吧?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儿呀!现在我准备把他带回去反省思过。
“所幸的是,他龙正仪没有政治色彩,纯粹是游戏人生。因此我今天严肃重申:这只是游戏一场,他龙正仪决不是什么皇上,你们也决不是什么皇后、皇妃。否则的话,官府追究下来,他龙正仪难逃其咎,你们也脱不了干系。倘若政府把复古复辟、倒行逆施的帽子扣到你们的头上,你们这辈子就完了。所以从今往后,你们千万不要再说什么皇后、皇妃的了!这场游戏,到此结束,你们必须立即解散。”
龙在天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他首先否定了皇帝妃子的说法,又用政法帽子一顿恫吓。最后说成是游戏一场,而且到此为止,大家必须立即解散。这样一来,关系责任就大不一样了。然而,龙在天低估了这班女人。
“什么?你让我们立即解散?太上皇哎!我已经怀孕了,以后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过啊?”
“太上皇呀!我们都是良家女子啊!既然嫁到你们龙家,你们就要对我们负责啊!
“太上皇嗳!我们生是龙家的人,死是龙家的鬼;我们这一生,整个儿都是你们龙家的了。”
“……”
众女子七嘴八舌,嚷成一片,其中还有挤眼泪、抹鼻涕的。
“大家请安静,有话慢慢地说,一个一个的来,不要喧哗吵闹。”管家季高扬按手止住嘈杂声。
“现在你们分左右排列:所谓的皇后、妃子站到东一边,宫娥翠女站到西一边。”龙在天朗声吩咐道:
众女子停止喧哗吵闹,按身份分左右站好,听候下文。
“这一边所谓的皇后、妃子们,你们先回到各自的房间里去,到时喊你们再来。”
众“妃子”望着“皇后”汪君碧,汪君碧凝了凝神儿,又朝龙刚看了看,才彳亍着往里走,众“嫔妃”便也就跟着回到各自的房间。
龙在天的策略是先易后难,让皇后、妃子们先回避一下,待把“宫女”们打发走了,再解决她们的问题。
“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家住何处?从北向南一个一个的说清楚。小陶,你给详细的记录下来。”
众“宫女”一个个报了姓名、年龄、住址,小陶列成表式,登记在册。
在小陶作登记的当儿,龙在天和季管家商量决定了给每个女子的补偿标准。
“各位小姐,这地方不是你们的久留之地。你们都是良家闺女,还是回到父母身边去,将来嫁夫生子,安居乐业,不要把青春白白的浪费在这里。现在我决定补偿你们前一时期的经济损失——每人四十块大洋。从此你们各奔东西,再无他说。”龙爷毅然地宣布了这一决定。
众女子一听,心中也觉得可以了。这可比在家里不出来好多了。出来十几天,吃了、穿了、世面见了,又结余了钱带回去,还够吃个一年二载的。因此便盖了手印,拿了钱,卷起衣物走了。可有两个女子并不拿钱,仍站着不动。待大多数人都走了以后,龙在天问道:
“你们为何不领钱走人?”
“太上皇呀!皇上无数次玩弄了我们。来时我们是清白的女儿身,现在变成了破瓜;回去如何见人?以后如何嫁人?倒不如您带我们走吧,我们到你们龙府做牛做马都可以,呜……”
嘿!节外生枝!这可是无法稽考的事儿。当初来的时候,又没有检查身体,谁是,谁是破瓜,立册存档。那龙正仪也没有像真正的皇帝那样,有太监记下房事记录,哪一天宠幸了哪一个。现在这事儿谁能说得清楚?
事情说不清楚,问题还得解决。主仆三人商议认为:不管破身是真是假,不管是谁破的身,一概不予承认,只作“模糊解决”。估猜她们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还是想再要点钱——既是要钱就再给一点钱。但给多少呢?这又是个问题——给少了不依,给多了不能。那儿还有一摊子未曾解决,可不能轻易放价。
三人一再商量,最后决定再给这两个女子每人十块大洋的安置费,让她们立即回家,从此大家永无瓜葛。可二女子不依,定要再加三十块大洋。双方纠缠再三,还是被绑着的“皇帝”龙正仪出言打圆场,给二女子每人再加二十块洋钱。两人倒也识相,见好就收。就盖了手印,每人拿了六十块大洋,各自回家去了。
最难处理的是“皇后”和“贵妃”。因为她们的“身份地位”不一样,她们既可以说是龙正仪找来作乐的;也可以说是龙正仪的大小老婆。是老婆,就可享受老婆应该享受的一切权利。她们可以堂而皇之的到江州龙府去登堂入室,坐享清福;其中最主要的当然是享有财产继承权了。因此,这事儿须得谨慎对待。
龙爷龙在天叫小陶把众嫔妃请来。面对九个“皇媳”,龙在天心里百感交集:他憎恨仲水花偷汉,气走龙正仪。也恨龙正仪任性胡闹,暴殄天物;竟想出三宫六院这等荒谬的事儿来。到如今让他来处理这摊子难事儿。
“各位女士!你们都是我儿的至爱,甚至还可以说得更深更亲一些。但是千万不能以什么‘皇后’、‘皇妃’称之,其利害关系,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现在请你们说说有什么具体要求?”
“太上皇!本来我们生是龙家的人,死是龙家的鬼;但您一定要解散我们,不承认我们是龙家儿媳妇。既是这样,我们的要求也很简单:一、现在各人住的房子归各人所有。二、每人十亩水田安家糊口。三、皇后和已怀孕的妃子另加安抚。”
话虽不多,铿锵尖刻,要求也挺高——这是刚才她们在“”商量决定的。
这几个要求是主仆四人始料不及的,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呀!看样子她们是要把龙正仪糟蹋剩下的一百多亩良田全部分而取之,这真够狠的了。
怎么办呢?龙天在天愣住了。他舍不得呀!他不忍心呀!这些田产都是他艰苦奋斗、一分钱一分钱的积攒下来,一块田一块地的购买起来的。这是他祖上的心血,这是他几十年的血汗呀!如今却要被这几个娘儿们悉数瓜分,竟要毁于一旦。这怎不令人痛心疾首呢?想到此,龙在天不禁热泪盈眶。
季高扬、小陶见龙爷如此,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三个男人都哭了(龙正仪没哭),九个女人却没有哭。这不是表明她们坚强,而是说明她们心狠。难怪姜太公说“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由自可,最毒妇人心。”可见有些妇人之心确实是最毒不过的。
“嗳!怎么啦?都哭什么呀?是舍不得田啊?还是舍不得房啊?我们总不能不吃不住吧!这点要求还算高吗?不行的话就到镇上去让大家评评,看我们说的在理不在理?我们不曾要求到江州城去入主龙府,分龙府的财产就够宽宏大量的了。”众女子毫不让步,并不因为“太上皇”哭了而降低要求。
季管家强止泪水,附耳相劝主人:
“老爷,事已至此,气恨又有何用?我们在这清溪镇可不比在江州城,这里的人荒蛮得很,在家时我们不就常听说清溪镇水荡子的强盗多,经常发生杀人越货的事儿吗?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到哪儿去评理呀?要是她们串通镇上的痞棍动起手来或是暗中使坏,到头来我们吃了苦头,还得答应她们的要求。倘若她们闹到江州城去,都住到龙府去,那麻烦可就更大了。哎……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所以啊!我劝龙老爷,就忍痛认了吧。”
“可是……那可是……”
“老爷,您也不要想那么多的可是了!常言道,人到短檐下,怎能不低头?既然遇到这样的事情,您就退一步想开些吧。”管家季高扬,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只能这样规劝龙爷了。
龙在天老爷听季管家这么说了,心知已回天无力,只得让季高扬给龙正仪松绑,让他到“皇宫”里边把田契、房契都拿出来给小陶进行测算。
小陶和季管家把田契、房契一一测算,基本上每人十亩水田,余下的给了“皇后”和两个“怀孕的妃子”(一共才十几天,哪里就知道怀孕,实为敲竹杠是也)。至此,北一片的二百多亩粮田(龙正仪在建宫纳美后,已卖掉一百多亩)就被龙正仪和他的“妃子”们毁分殆尽。至于房子,也是按她们所说,各人居住的归各人所有;就连龙正仪居住的正厅屋也作数给分了。
这帮女人老练得很,当场叫季管家和小陶写了转让书,叫龙在天在上面签字。龙爷万般无奈,只得含泪在田契、房契和转让书上签了字。还一再声明,从此双方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众女子拿了契约和转让书,喜笑颜开的各自回房去了,留下龙在天主仆无人问津。此情此景,真的是食尽鸟投林,只落下主仆四人悲切切,好不凄惨啊!
挣钱如同针挑土,败家犹如水推沙。龙正仪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断送了龙家半壁江山。
“皇案”处理完毕,龙在天欲哭无泪,他无心去饭店吃饭,便和龙正仪、季高扬、小陶赶紧去恒源当铺处理“金缕玉衣”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