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远。
这是成都十二门中最为雄壮高大的门楼,楼高十丈,厚两丈,一水的龙泉山条石砌成,坚固无比,一架架床弩架在垛口上,平添了几许戾气杀意。
城头旗帜招展,映衬着两侧城墙工地上忙碌的民壮军人。人们喊着号子,沿着墙头的马道将一块块沉重的石头提上去,犍牛壮马拖着车子,简陋的吊车吱吱嘎嘎,独轮车上上下下,人声,车声,畜生的声音交相辉映,将一块大工地的景象充分的用音响效果传入了城楼里。
王夔和长孙弘坐在二楼,两张篾席,对面置酒。
跪坐对经历了周夫子调教的长孙弘来说,完全不是事,而且王夔也不是正经的文人,他坐在篾席上的姿势非常难看。
两人喝着酒,说着话。
王夔正在发笑,端着小酒杯道:“金汝成现在大概已经到了剑州,下午就能入剑阁,希望他见了蒙古人的时候,脸上表情不要太难看,不然很可能会被脸色更难看的蒙古人当场格杀。”
“那你就小看他了。”长孙弘惬意的仰头一口饮尽杯子里的酒液,砸砸嘴,似乎对酒的品质不大满意:“这种老江湖,变脸被翻书还快……你这酒兑了水吧?”
“谁的酒不兑水?”王夔脸都不红一下:“你希望他能跟你换回来什么?”
长孙弘把杯子放到矮几上,看了看一边的酒壶,忍了忍,还是打消了再来一杯的想法,嘴里说道:“太平。”
王夔皱了皱眉头:“这想法太大。”
“不大啊,很平常啊。”长孙弘把头扭向门边,从这里透过没有门扉的门,可以一眼望到远处平坦的原野。
“他能当好一个细作,给我们传递一些信息就不错了。”王夔叹口气,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他想伸手帮长孙弘也倒一杯,被制止了。
“那要看他够不够精明了,我已经给他一个大致的方向,太细我过不了,因为其中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事态瞬息万变,没人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长孙弘把杯子捏在了自己手里。
“这酒其实很不错的,再喝一杯就知道了。”王夔试图改变长孙弘对自己拿来的兑水酒的看法,又道:“你让他通过耶律楚材去走铁木哥这条线,究竟有没有用?”
“不知道,这得看金汝成的本事了。”长孙弘的目光变得深远起来,凝视着远方的原野,眸子里带着浓浓的思虑。
“铁木哥是铁木真的兄弟,战功卓著的将领,跟北虏四杰博尔术、木华黎都很要好,其本人听说也有野心,窝阔台继位之初还闹了点乱子,要说煽动他闹事,也有可能。”王夔把玩着酒杯,不时斜一眼长孙弘:“但这些年来铁木真的儿子们牢牢把着军权,铁木哥虽然是成吉思汗的兄弟,却也不大可能掀起太大的风浪来吧,否则在窝阔台继位之初的那次就应该得手了。”
“那是因为他太蠢!”长孙弘摇摇头,冷哼了一声:“蛮子们只会动手来硬的,要论权谋诡计,他们离我们还有十万八千里。”
“所以你就派金汝成过去帮他造反?”王夔沉思着道:“金汝成还没这本事,只怕会白白损失掉一个细作。”
“金汝成当然不行。”长孙弘笑着道:“他如果能有这能力,就不会在吐蕃混不下去了。”
王夔看着他的笑脸,如窥迷雾,迟疑的问:“那…”
长孙弘没有让他多猜,把捏在手里的杯子轻轻放下,细瓷酒杯洁白如玉,与朱漆矮几微微的碰撞,发出“啪”的轻响。
“他不行,我行。等他搭好线,我会过去一趟。”
言语平淡,如流水微潺。
王夔却如重锤击胸,一下子定住了,呆呆的看着他,表情凝固在脸上,手里的酒杯“碰”的一声,落在了篾席上。
酒液横流,虽然兑了水,却依然将淡淡的香气带向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