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才刚开张,众议院就闹出的大官司。九位大断事一同合议此案:双方诉求明确,自由党要求剥夺吴牲的总理候选人资格,议会直接表决自由党提名的总理和各司局官员,吴牲则要求解散商会,并将银钞局划入总理府管辖——案情很简单,但《大同宪律》相关条文的规定比较模糊,而且似乎超出大法司管辖范围,此前也无类似的案例,处理起来很头疼。
“大法司只断是非、不问其他,驳回去让他们找总统府,自由党把内讧闹成国事,简直把尾巴翘上天了。”卫景瑗没好气地说,俄木伦、郭林生马上点头同意。
“不妥,此案既然关系国事,一天也拖不得,不如请总统府召集两府两院两法司一同会审。”铁木尔摇头道。
总统府、总理府、众议院、参议院、大法司、审刑司会审案件是大同的最高审级,不过大法司觉得丢不起面子,而且总理府目前还是个空架子,铁木尔的提议自然被否决,大家把目光投向王瑛,此人精通宋律,又向鄂尔泰学过元律,对司法程序研究极深,案件是否受理以及如何审理基本由他说了算。
王瑛思考片刻说道:“愚以为大同实行断例决案,律法、公理以及善良风俗皆是审案依据,不存在无法可依的情况,凡有诉争皆应受理,此案乃涉及宪律第一案,审理结果影响深远,事关大法司的权威,万万不可推脱。”
“子衡说得对,既使为了大法司的前途,我们也必须受理此案,至于属不属于大法司管辖,判词中也可做些文章嘛。”老资格的大断事朱以谦点头道。
新任首席大断事的刘天任向窗外看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大法司受理此案,不过事关国事耽误不得,诸君今晚就熬个夜把案子审了。”
第二天下午,王瑛、俄木伦两位大断事在众议院宣读了判词:《大同宪律》出自公议,乃联邦万世永固之根本,然世事多变,律法难免有所疏漏,大法司既受命决断宪律争讼,有条文依条文,无条文依公理、正义之原则解释变通……,大法司认为,依据《大同宪律》,向众议院提名总理政务属于总统府的权利,向众议院提名总理府司局官员属于总理政务的权利,商会、银钞局之现状已成联邦固有格局,任何改变均属创制,而创制属于众议院的权利。故此,自由党作为多数党有权推举、罢免总理候选人,但应向总统府提议,总理府各司局官员也应通过本党的总理人选向众议院提名,不得要求众议院直接表决,吴牲作为大同公民有权建议创制,但应在众议院形成议案表决通过,双方诉求均超出大法司管辖,故全部予以驳回。
宣读完毕,两位大断事干笑几声溜之大吉——老滑头啊,不伤双方半根皮毛,让人无从反驳,此案宣判即是成例,大法司不但甩掉麻烦,还趁机从众议院挖走宪律解释权,坐实司法与立法、政务三权并立的格局,众议院反应过来却有苦无处说,只好找其他人出气,恰好南京使臣这时撞上来。
福王登基时,大同联邦曾以李榆的名义致信南京,表示愿意尊奉大明皇帝,但朝臣视大同离经叛道,比清廷、流贼更险恶,同时担心大同挟持小定王觊觎皇统,对大同始终怀有敌意。然而形势突变,江西宣告加入大同联邦,并驱逐朝廷官员,接着陈洪范又从北京跑回来报告,清廷拒绝和议,扣留除他之外的左懋第、马绍愉等使臣。内外交困大难将临,南京朝廷想起与大同改善关系,便派前三边总督余应桂以礼部右侍郎衔与兵科给事中陈子龙一同携旨出使大同——这趟差事不好干,大同人没给两位使臣好脸色,原大同巡抚府已换成“联邦审刑司”的牌子,人家根本不理他们,总理府则借口正在大选打发他们去归化找总统府,而总统府又以诏书未经众议院审核表决为由拒绝接旨,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陈子龙发怒了,要求面见李榆,但人没见着,却被赵吉、李建泰两人强行带回大同。
众议院还在上演闹剧,自由党当众宣布撤销吴牲的党内职务并开除党籍,吴牲索性与鲍震、李建极死磕到底,李建泰、赵吉陪着朝廷使臣到了门口,争吵才被迫停止——读书人要脸面,朝廷的人能不见还是不见,吴牲与王继谟等一伙前朝廷高官溜出议事厅。
“吾皇有旨,诸臣跪拜接旨……”陈子龙走上前台高呼,却发现台下的人稳坐不动,一股怒火顿时上涌,指着众人怒喝,“尔等皆乃大明之臣,安敢对君上不敬,还不速行大礼!”
没人回应,反而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陈子龙气得几乎要发作,余应桂推了他一把,悄悄说了一句“大同没有跪拜礼,能坐下听就不错了”,然后面带微笑宣读诏书——察归化侯李榆悍勇绝世、报国有心,先帝在日亦有嘉许,皇恩浩荡不吝封赏,特敕封镇东王,总督直隶、山东、山西、陕西军政事务,河南、湖广、江西、四川之地朝廷已有方略,即行遣官优抚,大同诸军当尽数北归,从速出兵直隶恢复河山。
南京朝廷给点小利就想从我们嘴里抢食,还打发我们去和清国火并,想得美!台下的众议官被激怒了:
“先帝遗子定王殿下既在大同,天下正统非我莫属,南京私立福王乃是伪朝,大同绝不奉诏!”
“喀尔喀、西域、藏区、西海只服从承袭蒙古大汗权威的联邦总统,明国朝廷算个屁,不服气就打一仗。”
“南京款和东虏、割地求和,满朝全是叛逆,休想对我们发号施令。”
“南京朝廷横征暴敛,三饷之外又加派五十万两,比东虏尚且不如,江西人没活路了,宁可一战也绝不奉诏!”
“河南不奉诏!”
“湖北不奉诏!”
“四川不奉诏!”
……
众议官们群情激奋,怒吼声此起彼伏,代王、晋王几个宗室还要冲上来打人,陈子龙是复社领袖,素来能言善辩,此时却连还嘴的机会也没有,怒骂一声“大明养士三百年,叛逆之徒何其多哉”,掩面嚎哭而去。
“不关我的事,南京朝臣怪我丢失三边各镇,一直让我坐冷板凳,临时才给我加衔出使大同,我真的很冤啊!”余应桂满腹怨气喊了一声,跟在陈子龙后面也跑了。
赶跑了南京使臣,众议官们如同打了胜仗得意洋洋,互相吹嘘起来,高贺却把公民党众议官召集起来悄悄商量一阵,然后大步走上前台郑重其事地发表演说。
“诸君,南京朝廷敢强压我们无非是倚仗皇统在手,我大同乃天命所归更要名正言顺,所以公民党提议拥立定王殿下登基,”话还没讲完就引起一片哄笑声,确实太可笑,前身是白莲教的公民党居然也想搞复辟,连高贺自己也忍不住想笑,定了定神才说道,“诸君别误会,其实我党的想法是这样的……”
高贺讲完,台下立刻一片掌声,连鲍震也感慨,公民党的脑子就是烂,这种鬼主意都想得出来。
“都说够了吧,现在该我说了。”赵吉一直坐在陪议席上冷眼旁观,这时终于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