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娘直笑。
一会儿的功夫,叶老爷恰从书房过来。
“那位大理司直的话,其实值得细细考虑。”顾兮兮对叶老爷说。
“难道连世侄都觉得文郁如今在官场根基未稳,就该急着示好广平王?”叶老爷听顾兮兮这样说,有几分惊讶。
“东宫和宰相府如今分庭抗礼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圣上难道就看不出来?李公如今受圣上恩宠,也终究是臣子。李公想要扶持的那位寿王,哪里能与东宫抗衡?此时一味踌躇不前,恐来日两家争斗之下,上意恩顾两家,旁人徒遭牵连。”顾兮兮说。
顾兮兮分析得是头头是道,饶是一向认为顾兮兮不靠谱的叶老爷也不得不点头表示认可。
“既然如此,来日文郁也该……”叶老爷一语未落。
房门被打开了,叶虔肩披氅衣,手里握着一卷文章,几步走到顾兮兮面前利索地把文章塞进他怀里,说:“你说得对,劳驾把这个给元兄,请他转交广平王,也请他不必再来探病,我过几日就好了。”
顾兮兮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话,叶虔已经转身回屋了。
“狗东西,自己怕说不过自家阿耶,非要老子绕那么多话。”顾兮兮踏出了叶宅,嘴里骂骂咧咧的。
叶虔卧在床上,看着帐子上挂的镂空焚香球出神。他已然决定要踏出这一步,既入官场,就没有那混沌度日的念头,这一路纵然会是凶险万分,若能一朝施展心中抱负,自然是值得的。在李林甫和广平王之间取其一,不选广平王叶虔就不是叶虔了。
路上来去匆匆的商旅行人,谁也不会多看一眼同样是路过的顾兮兮。疾驰而过的高头大马,驰马人俱是一身锦衣,马蹄扬起的尘土迷了顾兮兮的眼。他拼命揉了揉眼睛,眼看着一行人往大明宫方向去了。
顾兮兮回到家里,总觉得家里的气氛说不出有几分低沉,马悦娘坐在院子里树下的石头上,有些尴尬地把狮子猫抱在臂弯里。顾家这只向来脾气很差的狮子猫,就是喜欢蹭着马悦娘,笃信佛法的顾苏氏说生灵总是愿意亲近良善的人。
“兮郎你可算是回来了。”马悦娘一下站起来。
“怎么了?”顾兮兮刚要往前走一步,就被马悦娘拽住了胳膊。
“兮郎,我怕伯父这会儿心情差极了,你若去了,他肯定骂你。”马悦娘说。
顾兮兮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听着从马悦娘嘴里说出了花鸟使三个字。谁能想到没落了许久的顾家,连那些个拜高踩低的亲戚都不甚来往,天家中使居然还会听闻顾家小娘子的美貌,要将其采选入宫,说是恩赐为诸王侍妾。
然而,顾盼盼此时正在崔家的别院住着,顾兮兮转念一想,又觉得事有蹊跷。
母亲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她哑着嗓子,只说这样的事,怎么偏生叫咱家撞上。
顾兮兮不动声色地给顾苏氏倒了一碗水。广平王的谋算很周到,顾兮兮实在是看不透这个庄矜的皇长孙,竟然会亲自为未婚的王妃策划逃婚的事情。让自家妹妹用采选的名头进宫,名正言顺地被指给广平王府,顾兮兮悄悄抠着手指,他怕极这样有冷静到能算计上自己的婚姻大事的李俶将来会将顾盼盼弃如敝履,他深恐情分二字,在皇室子弟眼中一文不值。更何况……现在的顾盼盼与李俶可以说一点情分和瓜葛都没有。
“这样的人,怎能堪称良配?”
乍听得顾兮兮一句嘀咕,顾苏氏抬眼望着他,“你说什么?”
顾兮兮忙用手捂住嘴,看着顾苏氏摇了摇头。
顾兮兮看着母亲匀了匀气息,从里屋的柜子里翻出了一套碧色华服,簇新的样子,是顾苏氏这一年一针一线在昏黄的烛光下为顾盼盼缝制的嫁衣。一柄描着桃夭的团扇,盒中金簪珠钗俱全。顾兮兮只觉得眼前一刹那的模糊,蜡烛真的醺眼睛。
“你明日亲自去崔家把盼娘接回来。”顾苏氏摩挲着嫁衣,吩咐顾兮兮说。
“打小人就夸咱们盼娘长得好看。”顾苏氏不经意地说。
顾兮兮撇了撇嘴,终究没有张口。
屋里红烛燃了一半,李俶站在廊下,他穿着圆领袍,革带上配饰卸尽,披着一件黑色斗篷,斗篷的帽子遮住了他大半的脸。
跟在李俶身边的心腹侍卫是禁军龙武大将军陈玄礼的幼子陈文景,他踌躇着又向李俶确认是否真的要孤身一人去崔家别院。
李俶没有迟疑,就着夜色扬鞭催马,一骑绝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