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之后,关员基本散尽的江海关内静悄悄,余晖均匀洒落下来,长廊间铺设的木质地板如一汪金色水潭。
征税科办公处门外,赵天青满目痛苦地说着话:“今日,我们有三个人一同前去验货,验的是斋藤会社的一艘商船。原先我见这艘商船吃水便很是不对,却也并未在意。斋藤会社报关说那些货物是人造丝,测重时却很奇怪。我与另一个同事商量说要仔细验验,结果……结果……”
说到这里,赵天青的眼睛已经通红。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能够继续往下说:“我们将人造丝扯开一些,谁知里面露出的竟是鸦|片!那整整一艘商船,只有最上面那一层盖着人造丝,实际上,商船运送的全都是鸦|片!”
叶微舟睁大了双眼,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赵天青抬手,用手背在脸上狠狠地擦了一把。
他咬了一下牙,看向叶微舟:“当时,我与同事都瞧见了,瞧见了那底下的鸦|片。我说,是不是应该上报查处?同事告诉我,不必上报,上头压根不会理会此事。”
叶微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赵天青颤抖的手掌。
“……我却不信,”赵天青继续道,“我不信上头不管。这样多的鸦|片,怎么可能不管?回去以后,我便找去上报了此事。结果,他们告诉我,让我后面这些时日,都在家中待着,休息几日再回来。他们说我犯傻,只想立功,我找同事作证,他却也道我胡说八道。”
叶微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天青看向她:“微舟,那些的确是鸦|片,我亲眼目睹,那艘商船上都是鸦|片!”
叶微舟用力点头,捏了一下他的手掌:“我相信你说的,我相信。”
她皱起了眉头:“我这几日也见斋藤会社报单有些异常。他们运送到上海的人造丝有许多,可市场到底有限,怎么可能在预计时间之内进行销售?果然……”
果然日本斋藤会社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人造丝的税率相对较低,鸦|片却是禁止运输贩卖的。然而人造丝售价抬不到多高,不如鸦|片。在如今的上海,鸦|片依旧畅销,上层社会仍有人吸食,人数不少,也都能掏得出大把白银。
斋藤会社瞒报了货物,将鸦|片伪装成人造丝,以此牟取暴利。
按照赵天青的说法,他们仅仅是在鸦|片上简单地盖了一层人造丝,隐瞒的手法并不复杂,似乎并不怕被发现。
叶微舟想,他们多半早已疏通好了上下。正如海关大多数人都知晓的那样,日本斋藤会社的背后,是日本军方。
“微舟,”赵天青的嘴唇都泛出了青白色,“怎么办才好?”
叶微舟皱着眉头,抓着他的手掌:“若是逼着自己忘了、假装真的忘了,那么此后年年岁岁,心头都必定会有一根刺。我们在税务专门学校花了四年的时间,学了许多,那些都不该是白费。”
她极为认真地看向赵天青的眼睛:“海关有税章,有规矩,斋藤会社违背了,就该受到处罚。”
叶微舟能够把当年钟岸冷漠的表情记整整十年,足以证明其性格中极为固执的那一方面。一旦认定了要做什么,她便一定要将这件事做好。
眼下,她认定了要将日本斋藤会社瞒报货物的事上报,她便一定要成功上报。
既然赵天青上报,上头以他没有佐证为由予以搁置、无视处理,那么叶微舟便给他找出证据来。
斋藤会社报送的税务单大部分都还在征税科办公处,叶微舟与赵天青一同折身回去翻找,预备收集起来作为证据。
在他们翻找时,便有一个面生的海关职员在门口探看了一阵。
叶微舟和赵天青不为所动,继续翻找。那个职员观望了一会儿,到底是走了。但是没有过去多久,二人正找得投入,忽地,听到办公处的门被人轻敲了两下。
叶微舟漫不经心地转头看过去。
穿着身鸦青长衫的田中凉介站在门外,目光与叶微舟的接触了一瞬。他鞠了个躬:“好久不见,叶小姐、赵先生。”
赵天青警惕地看着他。
去年除夕夜流的眼泪,叶微舟并没有忘记。她并不讨厌田中凉介,甚至对他还怀了三分愧疚的意思。只是眼下情况比较特殊,她皱起了眉头,问他:“田中先生还没有回去么?”
田中凉介“嗯”了一声,迈开步子朝办公处里面走:“还没有回去。刚才听到这边有动静,便过来看一眼。”
叶微舟面不改色,道:“我的工作还没有解决,所以多留一段时间。”
田中凉介已经到了她的跟前,视线在桌上由于翻找而略显凌乱的报单上掠过。
他并不说关于这个的事,只是看向了那边的赵天青,用很不熟练的中文开口说道:“赵先生,既然海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