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眼看着那张毁了的报单,未免又露出了极度苦闷的神色。
由于报单的事,当天,叶微舟很晚才回家。她到家时,叶效宗与叶慎行已经在吃晚饭了。
叶微舟洗了手上桌,叶效宗看了她一眼:“今天这是怎么了?”
叶微舟饿坏了,先狠狠地吃了一大口米饭,这才含糊地回答:“不小心填错了报单,改完才回来的。”
叶效宗不由笑了:“你从在学校念书,到现在进入海关当职,不是一直以认真细致著称吗?今日这是怎么了?”
叶微舟闷头吃饭,什么也没有说。
——
大年三十,江海关放假半日。
叶微舟帮着冬青嫂一起张贴春联年画,还未结束,便听到前厅动静,似乎是有客人来访。
冬青嫂觉得奇怪:“这上门送年,也不是这个时候来,还未过除夕夜呢。”
叶微舟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前厅的动静似乎还很大,冬青嫂又是个好热闹的,中途放下东西,去了一趟前厅。她待了一阵才回来,回来时脸上还挂着个红灿的笑。
叶微舟也好奇,问她:“是什么人来了?”
冬青嫂笑道:“小小姐你应该也认得。之前来过叶家的那个日本人,小小姐你应该还有印象。今日来的便是他的姐姐与姐夫。”
叶微舟一愣。
田中凉介的姐夫是江海关验估科的寺冈先生,他来叶家做什么?所有人都说,寺冈先生对中华传统文化极为崇敬,而祖父作为沪上遗老,那么……
“……说是老爷的旧相识。”冬青嫂说了这么一句。在墙面上刷了一层浆糊,再将年画粘贴上去。
叶微舟又是一愣:“旧相识?”
冬青嫂点点头:“当年老爷在日本待过一段时间。啊,这件事小小姐你应该不晓得。那是老爷年轻时候的事了。那时,老爷结识了那位日本的先生。据说两个人都喜欢传统,虽说年纪相差了一些,不过也成了好友。”
边说,冬青嫂一边抚平了年画表层的气泡与褶皱,洋溢着满面的笑容。
叶微舟则懵了良久。
直到吃年夜饭时,叶微舟实在憋不住,终于是开口问:“祖父,你与江海关验估科的科长寺冈先生是旧相识么?”
“你说寺冈健次?”叶效宗看向叶微舟,见她点头,便继续说下去,“是旧相识,我年轻时去日本待过一段时日,我也是在那时与他相识的。”
叶微舟皱起了眉头:“那……他一开始就知道你是沪上遗老了?”
叶效宗笑了:“他自然知道。不过,健次人很不错,没有向外说。即便是他那个小舅子,也一直到几个月前才知道这件事。”
叶微舟的眉头皱得更紧:“几个月前?”
“那时候你发高烧,他来看望你,我便请他进会客厅,拜托他代我送一幅字画给健次,也便是他的姐夫,”叶效宗道,“这个年轻人倒也有趣,居然还悄悄问我,你知不知道我便是沪上遗老。”
旁边的叶慎行听得笑了。
叶微舟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那天,在天井,田中凉介向她问出“你的祖父便是沪上遗老,对不对”这句话时,叶微舟所回应给他的是没有说出口的恶意,以及显而易见的排斥。
——
这一年的除夕,是叶微舟过得最为心不在焉的一年。
吃完后叶微舟要回房,外头的月色冷凉如水,她低着头,走得很慢。原先叶慎行便一直关注着饭桌上意兴阑珊的叶微舟,后来,他跟在她的身后,并在拐角处出声叫住了她。
等叶微舟转回身去,他再开口道:“今日除夕,所有的孩子都欢欢喜喜的。我却也不晓得,是因为你已不再是孩子,或是因为别的事,瞧着你年夜饭也没有吃上几口……”
顿了顿,叶慎行显得有些局促:“微舟,父亲虽说不懂女儿心事,见你如此,却也想着,是不是能帮到你?”
外头的空中擦过一道亮光,紧接着,一朵漂亮的烟火在夜空中倏然绽放。伴随着淡淡的硝烟味,夜色被瞬间点亮。后面又绽开第二朵,第三朵……
是叶家的下人在院子里放了烟花,依约能够听到人声欢笑。
绚烂光彩下,一直耐着情绪宣泄的叶微舟,到底难以再隐忍下去。
她红着眼睛,努力抬头看烟花,嗫嚅着道:“我、我以为我的思想是进步的,我以为……我以为我做的事没有错,看事情的方式也没有错,可是,可是……”
说到这里,叶微舟啜泣着没有办法继续往下说。
叶慎行犹豫了一阵,终于稍向前一步,伸出手搭在了女儿的肩膀上,轻轻地拍着,像是哄婴孩似的安抚:“没事的,没事的……”
叶微舟哭得满脸都是泪水和鼻涕。
作为一个大男人,叶慎行毕竟没有带帕子在身上的习惯,后来未免有些手足无措,险些把袖子都给贡献出去了。
见着他的动作,叶微舟终于笑了一下。接着,她把脑袋凑过去,靠上了叶慎行的肩膀,甚至很任性、很孩子气地把眼泪蹭在了他的长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