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上,陈泽轩站在木屋前,修长的身子倚靠在门上,他的视线落在远处,目光幽幽。
刚才,净空大师说了那么多,他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心里其实已经风起云涌。
净空大师是得道高僧,逍遥子是神医圣手,对于这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陈泽轩这些年从心底里是敬重的。
要不然,他之前也不会在黑衣人面前为逍遥子委婉说好话。
他的心思,除了在黑衣人和顾瑾璃面前,自认为隐藏的很深。
可是,在净空大师面前,他好像是一个透明的,真空的,被剥光了衣服一样,毫无任何隐私。
若是黑衣人,恐怕依着他那毒辣的手段,一定会将净空大师和逍遥子这两个极大的绊脚石给除掉。
而陈泽轩,这些年沾在手上的血越来越多,他的心也已经变得越来越冷硬。
按理说,他的一腔温情,只给了顾瑾璃一人,那对于其他人就不该有半分心软。
只是,他还是无法下狠心对这两个老前辈下手。
兴许,是还没把他逼到一个死角。
若是走投无路了,可能他也会不顾一切,不择手段,丢了那所谓的不剩下几分的“良心”。
就在陈泽轩沉思的时候,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抬眸,他看到了走过来的顾瑾璃。
站直身子,他敛去眼中深意,温和道:“笙儿。”
本来想问一下净空大师单独将她留下,与她说了什么,但是话到嘴边,他还是忍住了。
看着顾瑾璃脸上浮着一层寒气,必定是说了什么敏感之事。
所以,还是给她一个安静的空间,让她自己平静一下。
等她想说了的时候,自然会说。
“哥哥。”淡淡的喊了一声,顾瑾璃走到院子里,静静的看着院内的一草一木,心底涌出一股莫名的哀伤。
这种哀伤,不知道是否是源于过去留在她心里的痕迹,让她不由自主的难过起来。
陈泽轩站在她的身边,二人头发上的发带又被风吹得纠缠在了一起。
“不进去看看吗?”站了一会,陈泽轩率先开口问道。
顾瑾璃摇了摇头,闷声问道:“哥哥,我做错了吗?”
这句话,没前没尾的,冷不丁的会让人摸不到头脑。
但是,陈泽轩却知道顾瑾璃在问什么。
他抿了抿唇,缓缓道:“笙儿,我们没有错,只不过是拿回我们自己的东西罢了。”
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你”。
其中的意思,很是明显。
若是“你”,那么所有的一切都间接的压在了顾瑾璃的肩膀上。
一个“我们”,便意味着不管是对与错,正与邪,他都会同她一起承担,他们会一同面对狂风暴雨。
即便是将来到了万劫不复之地,他都会在第一时间护在她身前,为她挡风遮雨。
“哥哥,我想去母亲坟前看看。”移开眸子,顾瑾璃看向陈泽轩,在碰上他关切的眼神后,心中平静温暖了许多。
“好。”陈泽轩见顾瑾璃刚才清冷的神色好了许多,心情也轻松了几分。
二人顺着山路,往凤瑟的坟地方向走去。
陈泽轩隔着一段距离停下,任顾瑾璃独自去坟前祭奠。
顾瑾璃看着墓碑四周干干净净,没有杂草丛生,便心知一定是净空大师或者是逍遥子找人给清楚掉了。
“母亲,我来看你了。”双腿一弯,她跪在地上,然后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凤瑟留给她的记忆,也像是黑夜里明明灭灭的烛火一样,隐隐约约,迷迷糊糊。
顾瑾璃记不得太多,只有那一个不清不楚的轮廓,让她觉得凤瑟必定是一个极其温柔的女子。
想要对这个墓碑倾诉许许多多的话,可所有心思都只能藏在心底。
她问过陈泽轩,自己是否错了。
陈泽轩的回答,坚定又带着一丝无怨无悔,让顾瑾璃心中的迷雾也淡去了一些。
她想复国,想让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陈泽轩说的没错,他们不过是拿回自己该得到的东西罢了,没有什么错。
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墓碑,顾瑾璃起身,轻声道:“母亲,净空大师说,你如果在天上看着我,一定不会赞同我的做法的。”
“可是,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你不要担心我,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的话刚落,头顶上的树叶便落下一片,像是回应一般,刚好落在了凤瑟的墓碑上。
小心翼翼的拂去,顾瑾璃喃喃道:“我不会后悔,永远都不会。”
这话,像是在对凤瑟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陈泽轩懂唇语,他看着顾瑾璃眼中的神色由煎熬,挣扎最后变得决绝,他的手不自觉的攥了起来。
“世子。”忽然,雷子从远处过来,低声道:“咱们的人来了消息,说是半个时辰之前,逍遥子的确是离开了清水寺。”
“不过,他好像是往南阳方向去了。”
“什么?”陈泽轩一听,皱起了眉头。
走过来的顾瑾璃也听到了,不由得语气里带着几分紧张:“哥哥,逍遥子该不会是查到了什么吧?”
“难道说,他是去查师父?”
陈泽轩摇头,肃然道:“兴许,他不只是要查师父,还查我和父皇。”
“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顾瑾璃听罢,着急问道。
陈泽轩当机立断,缓缓道:“我晚上启程回南阳,你和师父留在京中。”
“回南阳?”顾瑾璃一怔,小声道:“这么急?”
陈泽轩点头,“走吧,我先送你回王府。”
大概是察觉出了事态的严重性,顾瑾璃也不敢再多耽搁时间,与陈泽轩一并往山下走去。
陈泽轩回去后,得在第一时间将这件事情告诉黑衣人,还要交代雷子很多事情。
如果他正大光明的离开京城,必定是要有一个理由的。
可不管是什么理由,依着老皇帝那多疑的性子,也必定会想三想四。
而且,老皇帝还会借着自己回南阳的机会,在路上除掉自己。
所以,如同上次一样,雷子需要带上人皮面具假扮自己。
此外,明日亓灏便会带着顾瑾璃去亓国。
私心里来说,陈泽轩是想去的,可他不是老皇帝的儿子,仅仅是一个南阳王世子,从身份上来说他是没资格的。
如果要去云国,那他也只能隐藏身份,乔装打扮前去。
毕竟,他若是明目张胆的去了云国,老皇帝又不知道该如何猜忌他,怀疑他是想勾结云国。
不过,他的确是暗地里勾结了云国,目的就是如净空大师所说,颠覆这亓国。
等今晚他启程后,就让雷子开始装病,到时候再让李玫儿在老皇帝耳边吹几句耳旁风,老皇帝必定会放松警惕。
回宁王府的马车上,二人谁也没有说话。
顾瑾璃的心事更增多了,亓灏,尹子恪,南阳,云国……
密密麻麻的纠缠在一起,像是越滚越大的雪球,也像是越缠越乱的线团,将顾瑾璃的那颗心给密不透风的缠住,闷得她烦躁起来。
悄悄的打量着陈泽轩,见他眉头紧锁,一副深沉思索的模样,又想到这次云国之行他不能与自己一起,这心里头多少有点失落感。
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等马车停下来的时候,雷子的声音在外响起:“世子,到了。”
顾瑾璃有种像自由的小鸟又回到笼子里的感觉,她低声道:“哥哥,你一路保重,记得给我来信。”
陈泽轩犹豫了一会,还是没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额头,“好。”
幽幽一叹,陈泽轩目送着顾瑾璃下车。
直至天黑,亓灏果真是一直待在军营里,没有回府。
顾瑾璃今晚没有什么胃口,只怏怏的喝了几口汤,便让几个丫鬟把饭菜给扯了。
爱月原想再劝几句,但被荷香给拉住了。
“阿翘,把我的琴拿来。”百无聊赖,顾瑾璃又没有半点要入睡的心思,当然也看不下去医书,只能抚琴以发泄。
阿翘应了声,赶紧把琴拿了出来。
荷香和爱月已经出去了,阿翘立在旁边,静静候着。
顾瑾璃的手在琴弦上拨弄了两下,随口问道:“亓灏呢?”
阿翘一怔,没料到顾瑾璃会问到亓灏,回答道:“王爷还没回来。”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这么晚了,也可能不回来了。”
“哦。”顾瑾璃眸光微动,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让阿翘也不知道她这一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顾瑾璃是在关心亓灏?
心里这样想着,可阿翘却不敢多嘴。
“铮铮”,听着顾瑾璃的琴音竟一上来带着凌厉之气,阿翘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
她忽然庆幸,还好顾瑾璃弹的不是“摄魂咒”,要不然一定会被这“魔音”把魂魄给吓出来的。
顾瑾璃脑子里不断的闪现着亓灏那张脸,赶也赶不走,因此她手下的力道也更用力了。
“铮!”这一下,声音刺耳,琴弦断了,顾瑾璃的手指头破了。
“主子,您的手流血了!”阿翘惊呼一声,吓得赶紧转身要去拿药箱。
“不用了。”顾瑾璃低眸看了一眼手指上那一道深深的血口子,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不碍事。”
用帕子将血抹去,眨眼间又会有血迹从伤口里流出来。
疼是真疼,可顾瑾璃竟觉得那堵在心口的一团不快随着这疼痛消失了。
将帕子随意在伤口上缠了几圈,她忽然动作一顿,想到了那晚上,她曾咬了亓灏一口。
那一口,咬得极重极狠,也咬出了血。
当时,亓灏流出来的血,要比自己流的多……
阿翘见顾瑾璃低着头不说话,小声道:“主子,真的不用奴婢给您上药吗?”
顾瑾璃摇头,神色晦暗不明:“把琴放起来吧。”
琴弦断了,手指伤了,心情越发的不好了。
阿翘一边把琴重新放好,一边想着找机会得把这琴弦给换了。
转念一想,明个亓灏要去云国,她便问道:“对了,主子,明日下午王爷和八皇子去云国,咱们是不是也一起去?”
顾瑾璃抿了口茶,冷笑道:“亓灏还没发话,咱们等着吧。”
尽管陈泽轩已经为她分析过,亓灏带着她去云国之事是十有八九的,可就像是上次太后寿宴一样,这都快到了眼跟前的时候了,亓灏愣是到现在都没有派人来知会过一声。
他今晚竟留宿在军营里,不回来了?呵!
阿翘想着黑衣人早前交给顾瑾璃的任务至今还没完成,迟疑片刻,她试探道:“主子,有一件事情,奴婢知道当讲不当讲。”
她能明显感觉到顾瑾璃的情绪,最近很是不稳定。
而且,顾瑾璃和亓灏的关系,也渐渐发生了变化。
不是那种跳跃式的直接性发展,却能让阿翘觉察出顾瑾璃对亓灏态度的不同来。
不似暧昧,却似爱恨交织的迷茫。
若说顾瑾璃当初回京时是抱着对亓灏满心的恨意的,那么现在阿翘能大胆的猜测到顾瑾璃的内心已经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