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面,牵住陵千山的衣摆,好奇地打量用餐的小白。
“二娘,说过多少次了,那叫纣族,和妖魔精怪不是一个概念。”陵千山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小白都在我家住三年了,也没见它把我吃了。它要是纣族,我还是剑仙呢。”
“呸,不要脸!”黄毛丫头蹦蹦跶跶地跳开,稚气未脱的嘴角高挑。没有外人的时候,她才不会装出什么温酒娘子娴熟模样,“哼,你要是剑仙,我就是观音菩萨!”
“昨天听我说书,倒把这个记住了。”陵千山亲昵地刮刮她的鼻梁。
“可是我去和尚庙问过了,佛家典籍里面从来都没有女观世音菩萨,都是男的,陵哥哥你又在编故事。”
“也许是在这个世界没有,在我梦里的世界里就有呢。”陵千山耸耸肩说道。
“女人家也可以做大事的世界?”二娘抬起头,弯弯如月的眼眸尽是笑意。也许是西域混血的缘故,她的眼眶微微下凹,性格更是活泼至极,“陵哥哥又开始胡扯了。”
“也许是吧。”
陵千山长叹。
这个世界并不是他熟知的世界,也不是记载的过去。他读过许多这个世界里的史书,发觉书里很多桥段都似是而非。
大唐盛世依旧是赫赫武功天朝上邦,却是完全不了解的柴氏天下。
紧接着,天启十八年,郭大将军率领三位节度使,废唐而定周。
这三位节度使,再加上禅让的柴氏,成为了周朝四大柱国——其中,花家掌兵事,柴家掌文治,岭家掌盐铁,陵家掌谍报——由他们拱卫郭氏王朝,构成了大周朝九十九年的历史。
而他作为嫡长子,在陵家呱呱落地的那天,花氏一族统帅大军黄袍披身,强迫郭氏禅让帝位。太祖皇帝重新划定九路十六州城七十二郡县,建国为“宋”。
四年后,陵氏家族从畿辇京镇搬到了这座庐州城。
历史在巧合中逐渐走向必然。
陵千山十岁之时,大宋的太祖皇帝于奉天防线秦州堡迎战辽国不幸身亡。皇弟临危登基,改元熙宁。两年后,父亲将家主之位转让,而后消失不见。
最终——
血夜,便这般来临了。
满门抄斩,独留一子的圣旨飘落在地,在血泊中缓缓摊开。
陵千山曾觉得,大抵是喝过孟婆汤的缘故,带来的记忆越来越淡,宛如幻影,最后只剩下些许与现实混淆不清的片段,偏偏它顽强地提醒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使得他既不是住民,也非过客,成了活在夹缝中的迷失之徒,让他沉迷于世界的绚丽,却没有半点想要与之共舞的欲望。
但那一夜,在满门的血泊面前,他第一次睁开眼睛,看清了事实。
他就是陵千山,不管身份如何,最真实的部分仍是无能的、可怜的、不值一提的平庸之碑。
这点,无论是前世,还是如今……
都一样。
“陵哥哥?”二娘的低呼近在咫尺,陵千山回过神,看向站在面前,咬着嘴唇惴惴不安的黄毛丫头。
她忐忑道:“刚才我说错什么了吗?刚才你的眼神……好可怕。”
“不,什么都没有。”
陵千山潇洒地笑了,揉着二娘的小脑瓜,弄乱了她好不容易梳好的头发,惹得她好一阵地娇嗔。不过很快,二娘又紧蹙眉头:
“陵哥哥,那两个坏家伙说,今天就会上门……
陵千山将之前泛起的思绪弃置一旁,他温和地安抚二娘:“没事的,只是泼皮而已,交给我吧。二娘你就去女伴家里一起练练刺绣,省得掌柜的抱怨。”
即便性子跳脱,终归年幼的二娘还是露了怯,“我知道了。”
注视着二娘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酒肆,陵千山不由得感慨。掌柜的有时太宠二娘,对她其实有弊无利。
可惜,他也做不得什么。
“好啦,既然承诺了下来。那么,至少得能摆平才行。”陵千山若无其事地回到酒肆前,等待恶客登门。
事情的缘由说起来很简单,昨天就在二娘和邻家姑娘踏青时,不巧被两个破落户看到,一个叫王五,一个叫麻六。
不知道撞了什么邪,麻六鬼迷心窍打上了二娘的主意,拦下她们好一阵威胁。若不是知州大人恰巧路过,两人被官威吓得屁滚尿流地逃掉,说不定当天二娘就会被掳走。
有时候,再莫名其妙的梁子也能从天上掉下来,没必要太介意。
需要介意的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以及,不管发生什么——
都能够面对的心魄。
陵千山对这个道理,实在是太清楚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