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五十七年冬至,大将杨成威带兵渡过长澜江,占领了觊觎近二十年的南国府,回国后,请道士连续做法七七四十九天,纸钱纸人烧了一百车,鸡鸭牛羊献祭了一千只,以极其浩大的声势,把消息通知给了他已故的亲爹杨躬行。
我因为与他家住得很近,颇吃了不少烟灰。
转年春天,我大病痊愈,头发也长长了许多,那一截扎眼的白发终于可以尽数剪掉了,整个人瞧着总算顺眼了一些,于是便筹划着出去走走。
南国府自然成了我最想去的地方。我和疏桐软磨硬泡许久,可她油盐不进,最后不得已我只能打感情牌,一边掉泪一边道:“那儿到底是我的故乡啊,便是其他地方不去,我也要去看一眼溪园罢,那儿是我爹给我娘亲建造的园子,是我娘亲生前最喜欢的地方,听闻宁国要卖掉南国府一些园林出去以充国库,我若是去晚了被别人买走,我爹娘在天上知道了岂不痛惜?”
疏桐这才为难地答应了,并和我约法三章:“不看热闹,不多停留,生人勿进,买完溪园我们就回来。”
我:“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桃李争妍,南国的春光明媚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下船后我二人先去官府门前看了宁国放出来的准备拍卖的宅府园林及其拍卖的日子,看到溪园赫然在列,便觉得十分开心。
疏桐却略有些怏怏,小声叹息道:“这园子本就是先生您的,现在却还还要大费周折花钱买回来。”
多年霉运的锤炼,使本姑娘练就了一身不以己悲的好本事,拿扇子挑了挑疏桐的下巴,调戏道:“小娘子莫要愁眉不展,公子我买来园子便送予你,只博小娘子一笑。”
疏桐扯了扯唇角,给我福身浅浅一拜,皮笑肉不笑地配合我道:“那可多谢公子疼爱了。”
南国落入锦国手中不久,溪园就被有眼力的锦国商人买去,做了客栈,且是淮安城最好的一家客栈。宁国占领南国府后,那商人怕受到牵连往北逃回锦国了。哦,对了,现在溪园所在的这座城不叫淮安了,叫余舟,宁国好像不够勤快啊,至今没给余舟城换名字。
离溪园被拍卖还有十三日,我与疏桐在揽月湖畔一家客栈付了二十日的定金,暂时住下来。
揽月湖现在已成了特殊服务胜地的代名词,倌船妓舫占了大半个湖,脂粉气满溢出来,常常熏得我在夜半之时端坐床榻,怀疑人生。
可住客栈的钱都付了,退不回来了,只能叹一声世风日下,湖心不古哇。
我本以为自己同揽月湖上这些“生意人”没什么交集,可是禁不住每天都从这儿路过,没有交集便也硬生生扯出来一些交集。
比如今夜,我吃多了,瞒着疏桐自己从客栈溜出来消食,客栈正对揽月湖的大门,我想低头快步走过去的时候,发现一个停在湖边的小船,以及小船上一个挂着冰蓝衫子瞧着弱柳扶风的小哥。
小哥抬头看了我一眼,我也恰好看着他,于是乎那张似是挨了巴掌露出嫣红印子的脸、以及脸上挂着的清澈晶莹的泪珠子便脆生生地落入我的眼,跟一把鼓槌一样,激得我心里咣当咣当的响,动静闹得很大。
哎哟喂,到底是谁这么狠心,能舍得在这张如花似玉的脸上落下一巴掌哟。
我若是铁石心肠赶紧走过去也便没有后面这些事了,可那小哥见到我后,偏偏把我当成了要上船的客人,也不管自己还伤心难过着,急匆匆抬袖子把泪珠子抹掉,明亮的月光挂在他身后,他对我抬头露出一个大大的、情真意切、爽利明媚的笑:“公子可是要登我的船?”
我愣了愣:“啊……”
小哥见我犹豫,眼角忍不住露出些伤情,我怕他失望,便赶紧安慰道:“对,没错,我是要登你的船来着。”一边摸着钱袋子,一边上船道,“我第一次来,不知道你们这儿的规矩,不知道这些钱够不够哇。”
小哥握起桨,正要撑船,见我递过去一把金叶子,仿佛吓着了,眼睑扑簌几下,赶紧道:“够了够了公子,两片就够了……您现在不用给我,若我……若我服侍得好,您再给我也不迟。”
我便又无所适从地把钱揣回去:“噢。”
忽然想到他方才说的“服侍”二字,怕他误会了什么,又赶紧道:“我登你的船,只是想到这湖上看看夜景来着,你同我说说话就可以,其他的都不用做。”
他极听话,点头道:“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若是只同公子说说话,公子给我一枚金叶子就可以。”想到什么,放下桨,凑到我身旁半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