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了三秒,反应过来她方才说了什么,顿觉惊喜万分——
我知道坊间有很多本子里都写过这样的剧情:故事里的人儿听不到所有的动静,可她唯独听得出心上人的声音。我明明白白知道这种情节多数是瞎编的,甚至编这故事的人儿连恋爱都没有谈过,只是写来骗单纯善良的小姑娘的,我一辈子都不会被这种情节左右,一辈子都不会因这种情节激动,也不会因为这种情节相信情爱这种虚无又随缘的东西。
可当这样的情节真真实实发生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直想抡起胳膊打自己的脸——
本王不止激动了,甚至热泪盈眶,靠近她脸庞的手指颤抖得不像话:“你……你真的能听到我的声音?”
可面前的人儿疑惑不解的神色并未缓解半分,她的眉头依然深深地皱着,对我探过去的手指没有丝毫躲闪、甚至没有丁点儿的察觉,她像是在费力思索着什么事,一缕白发被清晨的风撩至眼前又散散落下。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久到我有些怀疑方才她回头问我“你是谁”是我在这茫茫雪色中产生的错觉。
直到她回过神来,对身旁的秦疏桐说:“方才忽然觉得不老琮离我很近。”说着兀自摇了摇头,扯出一个零落的笑容,“不可能是他,他战败后沉了江。”
秦疏桐的目光转向我,初见时的震惊已然消散,眼神中平添了一些又忧愁又愤懑的复杂情绪,眯起眼睛轻声讽刺道:“所以,战败沉江的崇安王殿下现在为什么活得这样好?自始至终都颇无辜的我家先生,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模样?”
这个问题问得我胸口发闷。
轮椅上的秦不羡忽然想到什么,蓦然笑出声:“我把不老琮放在卫期身上就想有朝一日这东西能救他的狗命,可最后不老琮也没有保得住他,他可真是不争气啊。”
我长叹一口气,看着脚下厚厚的一层雪,回答秦疏桐刚才那个问题:“是啊,我为什么活得这么好,你家先生为什么变成了这样。老天爷可真是马虎啊,现在听不到看不到的人应当是我才对,怎么最后我好好的,她成了这样。”她明明这么好。
从四年前她入锦国那一天,她就做过什么坏事。她觉得愧对万分的东里枝,其实也是受了卫添的逼迫才对人家种恨的;她觉得不想伤害的高蜀、李敬堂,是受了我的胁迫才对他们种恨的。她从来都是天外仙,站在云巅,看得通透,想得明白,如果不是我硬要把她从云头拉下来,她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身后的赵孟清走上前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看过她了,现在准备下山回锦国,你和秦疏桐都不必告诉她我来过,免得互相伤情。方才我也想明白了一些事,过几日回到锦国帝京同程遇作对,你我二人势单力薄其实本就是凶多吉少,到时候我三人云游太虚,仙境团聚,天上纵酒,恣意快活,想来也是一件值得期待的开心事儿。”
“十天后,帝京见。”我道。
“十天?”赵孟清略感惊讶。
“三天在此处给秦不羡赔罪,七天快马加鞭回帝京。”说完,我转向秦疏桐,“你跟着游四方下山,这儿交给我。三天后你再回来。”
秦疏桐自然不同意,气得眼睛泛红:“你又想对我家先生做什么?”
“我不想威胁你,只是这三天我需要借用你的身份。”顿了顿,舒了一口气,也将盘踞在心窝处的闷痛驱赶一些,飒飒一笑道,“你方才那句话说得对,我不应该活得这样好,但是若让我一下子失去一切我也舍不得,请给我三天时间让我有个缓和过渡,让我慢慢放下。”
“你……”她又想同我争辩几句。
“秦疏桐,如果你想让秦不羡好起来的话,就按我说的做。”
她面上挣扎了好一会儿,最终打算信我一次,眼眶泛潮道:“我确实想让她好起来,这十几年,她其实从没有一刻真的为自己而活。你不要对她不好,你知道她向来对你最宽容。”
秦不羡向来对我最宽容。
这句话是我迄今为止听到的,能精准地形容秦不羡对我的感情和态度的一句话。
宽容的原因曾令我十分扎心十分羞愧,可我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记得:因为我抽了她的恨丝,她对我恨不起来,无论我做了什么,无论多么叫她难接受,她最后都能原谅我。
“多谢提醒。”我对秦疏桐道。
一刻钟过后天光破云,山雪皑皑望而无垠,宅子里只剩我同秦不羡两个人。
喂她吃过鸡肉羹,我二人坐在茶室消磨时光。她靠着白貂绒软垫,手里捧着一碗葵花籽,偶尔摸过茶盏喝一口茶,仿佛觉得有些无聊,于是转过头来,目光狡黠起来,又加上这一头的白发,颇像我进山时候看到的小白狐。